“姚清规,怕疼的话就别动了。”陆审确被这一声响敲回了神,又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动作。

    他明明伤在另外一边的肩膀,怎么还换了一边都拿不稳勺子了?难道那外邦的小崽子留下的伤口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若是说他当真毁了宣国未来相爷的肩,让他看不了奏折,这仇就不止是坑些财务能罢了的了。

    姚清规拿起桌边上的帕子擦了一下手,然后道:“当真无事,陆姑娘不必出面,我去与他说清楚就是了。”

    “你......”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姚某受过的打也不少了,不必挂怀。”他于是起身便走。

    “好。”

    那个小崽子当真是个麻烦,本以为后来能长成合格王上的人,再小也应该明白好聚好散的道理,身在高位的人没有哪一个能手上和心里干干净净,却没想到情感上半分淬炼也不曾有过。

    王后一定把他保护的很好。

    姚相的行事时候看似温和,拿捏了奸臣小人的把柄也自然不吝惜差遣做些不方便脏手的腌臜事儿,可到了缺银子的时候,铡刀落下的贪官,他却从来没有包庇。

    闸刀缝隙里漏出来的银钱回了国库,反而尽是他姚大人明察秋毫了。

    姚清规用那只健全的胳膊擦了擦手,起身的时候很轻地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而后没有给陆审确任何一个眼神,受伤的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身前,走出院子的时候,他回头问道:“你给我把剑。”

    “好。”陆审确抬手接下了腰间的剑,递给了姚清规,也不多劝阻,任由他去。

    他披着房间里放置的一件厚大氅,便骑着马溜溜达达地出了城,才有起色的时候应该在屋子里好好休息的,他却因为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而选择出城。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抬起那只好好的手摸着自己肩膀,想起来刚刚那句,怕疼就别动,心下不禁嘀咕:“真是,欠了陆姑娘的了。”

    那寨子的位置算不上远,毕竟是紧急建出来的东西,离着城池太远也不方便,但是它的存在算是个机密,幸而姜会撞见他出城,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马缰绳:“你已经好了吗?”

    “嗯。”姚清规不想理人,却还是很小心地问道:“姜姑娘知道大将军的位置吗?我寻岱钦了结一点私事。”

    “你等我带你一下。”她于是到城墙边守卫的将士身边借了一匹马,二话不说骑上带着姚清规慢慢在山间走,既然号称是寨子,那必然也是靠近山的地方建起来的匪寨比较像样子。这种买卖总不至于一点伪装都不做的。

    风雪这几日倒是没下,又是晴天,除了风吹到脸上的时候还有点喇人之外,还算得上暖和。姚清规是南方湿冷天气里长大的,这时候发现只要裹紧了身上的外袍就不觉得冷的天气竟然出奇的不错。

    二人从后门进去之后,士兵因着近日来大将军总是把姜会当成自己人,让进寨中的缘故,放他们二人进门的时候并不犹豫,反而还问:“姜姑娘今日怎么回的这么早?不是每日都回去看看我们家小姐嘛?”

    “嗯,昨天她醒了,今日便不用在那边多留啦。”姜会笑着把问题含糊了过去。

    进去正好碰见陆自民低头在看书,听见门口传过来的寒暄声,先跟姜会打了个招呼,没有什么大将军的架子,而是一种对待看好的后辈的语气道:“小姜,她今日还不来看一眼她爹吗?”说完这话又猛地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姚清规,想收回之前说的话已经来不及了,又碍于面子只好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后。

    “大将军,劳烦您分给在下一些人,至少今日午时以前全权听我调遣,人数不用多,二十即可。”他没有一点寒暄和打机锋的意思,开场白都省略了,直言道出自己的需求。

    陆自民不认为二十人能有任何危险,于是点了点头,叫门外应声的人进来之后吩咐道:“辛苦点一队二十人,出去随这位小哥走一趟,做什么都听他的。”

    “是。”

    于是姚清规顶着一张开始有些泛白的脸朝着门外的营帐那处走,手握在腰间的佩剑上:“劳烦请一位为我带路,去那碍眼的西邵人营帐。”当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怔了一下,他一贯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脸上长着一张后天被培养出来的面具才是人生的常态,这时候竟然说了明显表达情绪的词,实属是一件不应该的事。

    姜会与陆自民对视一眼,而后姜会得到指令后会意起身,跟在了这支队伍的不远处。

    那个跟姜会寒暄的人道:“您这边请,将军带我们看过了,他们近些日子一直驻扎在那边的一片平原,倒也原本对我们运输是没有什么影响的,但是总有个西邵的小孩站在那边,看打扮身份不凡,所以我们保守起见,便没有行动。”

    “就去找那小孩。”姚清规道。

    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解释,腰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像是能和西北吹过来的风比一比谁的寒气更胜一筹。引路那人不知道他的来历,又见他眉目沉冷,不敢触他霉头,只是伸手不断地为他指引着方向。

    “哈尔特岱钦。”见到那个小孩的第一瞬间,姚清规便直呼其名。

    小孩转过来,看见他的时候很高兴的笑了一下,又突然意识到,想见的人并没有出现,于是绷紧了唇角,一言不发地等着姚清规先开口。

    “我家小姐说,她不想见你,早点回去与王后过年。哈尔特的王,交易就该止步于交易,不是吗?”姚清规说完一分钟也不想多站,转身欲要走。

    岱钦猛地一颤,竟然只问出来一句:“她不来,是因为我伤了你?”

    “不,她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你既然叫她海日古,就该知道,雀鹰从来只是猛禽。”他说完这话,狠狠地眨了一下眼睛,准备就此离开。

    岱钦见他要走,在后面喊了一句:“你站住!还有别的事要问你。”

    姚清规略微一皱眉,思索也不过是一瞬的事,便又补充了一句:“她教你下棋是为了让你更好地平衡西邵的局势,而不是让你以此为由,用私心叫她总去教你。”

    这话说完之后终于让小孩泄气地垮下了肩膀,而后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究竟把我当什么?”

    这话出口的瞬间,姚清规眉眼间的平和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独自朝僻静处走了几步,甚至还冷静地示意别人不要过来,待距离拉开,姚清规以一种很认真语气,近乎残忍地道:“公平交易的对象。你觉得她伤了你的心?但她在利益层面从来没有亏待你。”

    “人怎么可以一点心都没有?”他似是急得不行,过来便抓姚清规的衣襟,反而被书生猛地一步逼近,连带着那把陆审确的剑一块按在了他胸口上。

    耳边传来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在雪地上,与山阴面终年不化的雪一样,又带着点森然,岱钦甚至能感受到按着剑的那两只手,牢牢压着剑鞘,却因为使力过大而剧烈地颤抖着。

    姚清规说:“你该庆幸她讲道理谈公平把你当人来看,如果你遇见的人是我,我做的只会比她更狠,榨干你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连感情带利益,全部算计个彻底,毕竟我对犯我宣国边境多次的外族,从不讲信义。”

    把很明显被这话惊住的岱钦放开,姚清规用力过猛的手臂一下子脱力般地垂下来,藏在袖子里细细地颤着。冷眼旁观岱钦脸上的血色是否健在,确认岱钦的状态恢复到了正常状态,姚清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不必再会。”

    半年以来姚清规一直都在观察陆审确。

    陆审确每次的行动都是在利益权衡过后,把自己作为筹码放上赌桌,是输是赢,是生是死不过是一场豪赌。她运气好,赌赢的次数比赌输得多,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哪次的赌桌她是输着下来的。

    作为一个外人,他无法置喙这种行为,但是如果赌输了其中的任何一次,那之前的救命之恩亦或者引导之谊,岂不是无人可报了。

    倘若陆审确在意她自己多一点就好了。姚清规甚至私下里希但凡带血的事儿,她连碰都不要去碰,全吩咐自己做就好。无论是城里人说得上房揭瓦地小霸王,一杆枪就敢进敌营的小将军,还是城里稳定民心的小姑娘,都该是活在太阳下的。

    那样明媚的姑娘,该好好的,无病无灾地在旷野中恣意狂放的想干嘛就干嘛。

    带着自己的二十人回到了寨子里,他跟陆自民很轻地点了一下头,脸色苍白比去时多了几分运动后泛上来的血色:“陆大将军,完璧归赵,姚某身体不适,先行回去养伤了。”

    陆自民让刚刚为他引路的人送他回去,而后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

    姜会等了片刻撩帘子进来,问道:“大将军,姚清规是来劝西邵人走的,我远远看着,大抵是成了,至于说了什么,想来您有别的途径去听。”

    陆自民从一边拿出来几张,点点头,吩咐:“小姜,等人走之后,传令斥候,便衣寻找是否有人残留监视,一经确定没有危险,带着马匹撤回。”

    回去的路比去的时候显的快了很多,姚清规回到城中,一时间又不想跟姓陆的有上一点交集,径直回屋去了,他伤口边上一跳一跳的痛,但是门口的台阶上端正的摆放了一个药瓶子,旁边附带了一个写的龙飞凤舞的字条,个性张扬如同它的主人,只有三个字“金疮药”。

    不多时,又有军医来帮他重新上了药,伤口也重新包扎过了。

    姚清规的闷气消了一半,但是实在太累,便又一次睡过去,午饭的时候,外面雇的送饭婶子看他太累,便没有叫他的意思。

    当日下午,陆大将军带着马匹回了城,街上知情的士兵都说是西邵的人马已然离开了。

    陆审确得知消息的时候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把爹给盼回来的。

    陆广学来她屋里寻找她,想要她跟着一起去见一趟陆自民,也算给他一个台阶下。

    彼时她正忙着在屋里画西邵的地形图,因为撤离的时候情况紧急,所以不确定羊皮地图是没带回来,还是在昏迷之时有人拿走了,如果是自家人还好说,落在路上可能身份就会出现更多问题了。

    陆审确这时候于是凭着记忆在画,他把各个部落的图一一总结,最终就能够得到一章相对完整全面的西邵地图。

    这算是她那一夜晚的一份重要战利品。

    直接卷起来塞到自己大哥手里,而后很轻地笑了一下:“劳烦大哥把这个给父亲,他可未必愿意见我。”

    陆广学接过那幅画卷,眉头紧锁:“你们俩怎么都这么倔呢?倒真是亲父女俩了。”

    于是他摇了摇头走了,本来是相互给个台阶下就能解决的事,偏生两个人的脾气秉性一脉相承的倔。

    陆审确只是小小,伸手在新一页的纸上勾画着后面可能发生的事,朝廷一定会有新的动作,老皇帝乍然的了大位,便被权力迷昏了眼,年轻时候一言不合就动手杀死手下的臣子,以至于很多新的文人都走上了隐居的道路,现在也没有太大长进,虽然有了独苗苗儿子已然开始积福,但绝对不会容许边关的将领做大做强。

    皇帝对边关的辖制之法,也只有扣押家小这一条了。

    陆审确的母亲常年称病,实则仗着同样有武功,家里又治理的简朴,反而市场出去一边行走,一边救一救看不起病的百姓。前世陆自民死后,母亲虽然没有就此回归家庭,却也养成了每年都会回来跟陆审确吃上一两顿饭,告诉女儿一些新鲜事的习惯。

    “我的确儿如果要是能放下执念,与隐世的文人一样,同娘亲一起去民间就好了。”她脸上的表情很柔和,唇瓣却是和陆审确一样的薄,微微勾起来的时候才能减弱那份与生俱来的冷感,这时候就恰到好处的展示出了整张脸的亲和性。

    当时她是怎么答的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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