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审确倒是知道自己现在骑马容易头晕,郎中前日跟她也讲过这些注意事项了,可走路过来又实在太假,乘车又容易叫那群人日后查流言的时侯惹麻烦,于是还是选择了上马。

    马踏的步子慢悠悠地,踱步一般地到了鄢城的大门口,拿出自己路引的时候,两个守门的恭恭敬敬地把她们二人请进了城,在城门口的一家店门前停下。

    店内一位穿着内侍衣服的人,一边品茶一边听着店内人说书多时了见着他们横了一眼,又摆出一副恭敬地样子低头道:“恭候陆小姐多时了,陛下口谕,上柱国大将军之女陆审确到京城后即刻入宫,不得拖延,所以现下两位便跟着咱家进宫面圣吧。”

    “小姐,我扶你。”魁星利落地翻身下了马,让陆审确方便搭着她手下来。

    郎中说过,她长时间骑马会感觉到晕眩,休息便会有所好转。

    可能是因为路途太短,陆审确其实还没来得及觉得头晕,不过在朝堂上混过的那个没有点装模作样的本事呢?

    最后她是扶着魁星的手,摇摇晃晃地从马上下来,还顶着一张笑脸对内侍说了一声:“劳烦引路。”

    内侍该是知道皇帝的打算的,看了她两眼,招呼了一旁的人把停着的轿子抬了过来,示意陆审确移步上去,等她坐定了,还伸手拦了魁星一下:“陛下只请了陆小姐一人,你就自行安排吧。”

    陆审确撩开了轿帘,安抚地看了一眼魁星:“回家,照顾好我娘。”

    这意思便是招呼魁星回大将军府了。

    进宫面圣算是老皇帝给的考验,在陆审确眼里,这不过是她的又一场单刀赴会而已,像以往每次以少胜多的战斗一样,都会拿到本来想要的。

    魁星没多问,回府查府上的探子,临走时候还是嘱咐了一句:“那姑娘照顾好自己身体。”

    那顶轿子一路进了宫,陆审确便一直靠在旁边的帘子上闭目养神,回忆着对老皇帝的印象。

    现在是尚正二十八年年初,程霁白似乎是在最叛逆的时候,一面将他的父亲仍旧只当做父亲,没有体会过什么叫皇帝,一面又因为喜欢尹时早,想要跟自己爹掰一掰手腕子。

    按照老皇帝的性子,他不喜欢别人忤逆他,更不喜欢有人当着他的面说程霁白的坏话,这时候的皇帝是得捧着才能行的,偏巧又讨厌别人溜须拍马,年轻时候动辄就拖出去砍了。

    接下来怎么说话是重中之重。

    程洛手上沾的血可不在少数,一句话说不好都有可能要成为枯骨中的一具。

    “陆小姐,宫里可不允许坐轿子的,您该下来了,后面的路劳烦小姐自己走了。”

    进宫的走道显得很长,按照她以往因为身份,在宫里实际上是不用走的,到现在却头一次真正明白,为何巍峨森严的殿宇朝着无权无势的宫内人压下来时候,那些人总要低头了。

    皇帝的召见地点竟然是在金銮殿旁边的桐昌阁,只不过门上的匾额写的名字还是安兴书院。

    看摆设就知道,皇帝很少来这处地方,因而修缮的并不好,砖缝破破烂烂,门口的几盆花似乎也是临时放过来的,被太阳晒的蔫吧,地上也没有常年放着花盆儿时候该有的一圈儿水痕土渍,带着一种仓促装点门面的意味。

    那内侍见她一路上都安静少言,又是对下人并不苛待责骂的那种,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陛下喜欢安静又诚恳的人。”

    陆审确点头谢过了他的好意,更知道宫里的人想要的都是什么,于是从兜里掏出来一点碎银子,悄悄塞到了他手里道:“一路上有劳了。”

    内侍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带着她往殿内走,到近前很恭敬地俯下身子道:“回禀陛下,陆家姑娘到了。”

    “叫她进来吧。”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在意,视线也没有一丝便宜,正盯着桌面摆着的一本书看着。

    陆审确进去之后低头恭敬地行礼:“参见陛下。”

    程洛在抬眼看了她一下之后,稍微怔愣,而后一摔手上的书骂道:“都是怎么办事儿的?你看看陆家这小丫头脸都白成这样了,竟然连把凳子都舍不得给她搬,差事不办了,真是给朕丢脸!”

    “奴才知错!”那内侍竟生生像是吓出来了什么好歹一般,把椅子放到陆审确面前之后,慌忙地跪了下来,额头上一时便出了不少的汗,还在皇帝面前忙不迭丢磕头请罪。

    “臣女只是身子不好,稍微走走便如此,不怪他们。”陆审确低下头,汗珠便随着她低头的动作从额前滑落下去,她很轻地叹息了一声:“之前受过些伤,但是陛下,不过是为国尽忠者该做的,臣女不敢居功,进宫面见陛下的路,臣女理应一步一步走过来才是。”

    皇帝对于她的话不置可否,但是久伴皇帝的大太监全鹿却听懂了话音里的滴水不漏,赶紧示意那跪着的内侍扶她起来,免得皇帝不高兴:“别让人家跪着了,还不有点眼力价?”

    陆审确看皇帝应允之后,才起身,却没在老皇帝面前落座,站在一边,恭敬地侍立在旁边。

    程洛对她如此和善,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单看旁边小内侍的表现就知道,他的喜怒无常并没有发生改变,仍旧是会因为一件小事不逞心如意,就要当场发作的性子。

    “你父亲年轻的时候,总是说,以后要生个姑娘,乖巧的一小团抱在怀里,不能跟蔡江湖的儿子一样,硬邦邦又不听话,一天就知道顶着老蔡。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他出去替朕镇守边关,回来的确实是个姑娘,还出落得这么俊。”皇帝目露怀念,顿了顿端起手边的茶又喝了一口,仔细端详着陆审确的脸:“嘴长得像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也不比京城的小姐,你似乎肤色黑些。”

    陆审确心知他是起疑了,因为他父亲其实说过,他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俊俏的郎君,要不然也娶不到她娘亲,后来是到了边关才晒成这幅样子的。

    但是这话的应对说起来还算是简单,她掩唇轻轻地咳了一下:“臣女小的时候没少跟着父兄一起吃沙子,前几年卧床,实在提不起枪来,那时候还长得白些,前些日子王大人说陛下召见,臣女路上赶得急,一口气到了京郊才没撑住病倒了,路上日头大,就又黑了去。”

    “朕三年都等得,又怎会急这一时。”程洛的怀疑没有完全打消,招呼着一边的内侍,不多会竟然就从殿外带进来了个太医打扮的人进来,他示意陆审确坐到下首:“你便坐下吧,朕叫太医来给你瞧瞧,也不知怎么地,随了你爹那倔脾气。”

    陆审确对这一点并不感到担忧,她的脉象同身体状况都是为了做戏做的全套。

    太医过来给她诊脉,她便乖乖伸出手,对着皇帝道:“谢陛下关怀。”

    老皇帝这时候已经五十岁了,头发微微有些花白在鬓角,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这时候看过来,突然想起来最近正在闹脾气的儿子。

    “霁白要是有你一分乖巧,朕这心里也能舒坦不少。”老皇帝在笑,但是这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陆审确对这种皮笑肉不笑的状态迫熟悉,等太医诊完脉之后一下又跪下来了:“陛下,您与殿下除却君臣,还有一层父子亲情在,总归与别人都是不同的。臣是您的子民,可殿下他还是您的儿子,殿下有自己的想法才能不被臣下蒙蔽。”

    那太医哪敢在这种时候插话,低头像个鹌鹑躲在一边,状似在思索脉象。

    皇帝问:“你在家也这么跟大将军说话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陆审确甚至能感受到其中包含着的试探。

    在君王眼里,所有人都应该是乖顺的,听父亲话的。

    在家里的时候也同样不能冒犯了父亲的权威。

    “臣女不敢,只是大兄曾与臣女说,倘使知而不言,便是不忠之臣,所以君父问话,更该据实以告。”陆审确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的弧度一点都不剩,近乎固定在她唇畔的浅笑都被一种认真和严肃所取代。

    若是魁星来了,这戏怕是演不下去的。

    程洛听到的答案还算得上满意,于是手指在空中勾了勾示意她可以平身,但是见她半天都没动,才又补了一句:“行了,起来吧。”

    太医这时候才敢上去说话,他低头请罪道:“陛下,陆姑娘这是长时间的劳累伤了元气,先前又受了不少伤,气血不足。倘使劳累过度,轻则虚汗,重则晕厥,平日里还会手脚冰凉。前些日子似乎又吹了些风,现下看来,真得好生调养才是。”

    陆审确扶着椅子起身,闻言并没有说话,她还没有尽数体会过这些症状,但是这太医所说倒是跟姚清规寻来的那位郎中所言相差不大。

    皇帝皱起了眉头,看着太医问:“可有解决之法?”

    那太医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臣......开方子慢慢调养,陆姑娘自己也不在身体稍好一些的时候就随意舞刀弄枪,兴许便好了。”

    皇帝那没来由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窗口,一脚踢在了太医胸口:“大将军的女儿到了京城,竟然连治好都要你兴许,朕养着你究竟有什么用?陆大将军在边关的心,就是让你这么寒的吗?”

    那位大人没防备被一脚撂倒,慌忙跪下请罪:“臣知错,臣你能养好陆小姐的身子。”

    皇帝摆摆手,一脸余怒未消。

    太医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你爹当年是第一个来朕麾下的。”他目光里露出一点怀念,而后转过脸来对陆审确道:“是朕考虑不周,这杯茶,朕要敬大将军,你父亲暂时不在京城,便只有你替他喝了,让朕能宽慰一些,也算是朕给爱卿赔罪了。”

    陆审确刚要跪,便被皇帝按住了肩膀:“别动不动就跪,刚进殿的时候出了一头的冷汗,现在该是感觉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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