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下去吧。”程洛把最重要的事情敲定了,龙心大悦,眼前几个碍眼的都叫退之后,满心欢喜地看着几年不见的儿子,似乎怎么喜欢都不够。

    陆审确随着几人,退开几步,回到自己的位置去了。她继续吃吃喝喝,身后姑娘们的所思所想就不一样了。她们本就不认识陆审确,而陆审确的阿娘也同样是个“药罐子”,这些年称病,不怎么参与到权贵家眷的社交之中,他们将军府的人脉完全没有基础可言。

    陆审确只觉得身后的诸多目光如有实质,看的她有些不自在,连带着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不过她现下还有事要做,自然不愿意回头浪费时间分辨目光里善恶,更不愿意浪费时间猜测他们的所思所想究竟是入朝还是为了渺茫的姻缘。

    这时候,小皇子拉着时归往殿外走,陆审确看了一眼,便悄然拉了拉魁星的袖子,轻声说说:“席间实在闷热,咱们二人也寻一处僻静处,吹会风吧。”

    还没走近假山那一片儿,便听见小殿下的声音道:“未远,你放心,她只是僚属,定然不会是你我之间的阻碍,若你觉得实在不可行,我就去跟父皇说清楚,让她去兵部也便罢了。”

    夜风带着寒意,陆审确身上沾染的一点酒意被风吹得散去,一个眼神示意魁星。

    她先假意扶着陆审确看看四下,像是要寻个地方坐下一般,而后便确认了周围并无眼线,大胆地开始观察身边细微之处,确认除了皇子殿下和那位兵部的官吏之外并无旁人和眼线,才对陆审确点了点头。

    人后不必再顾忌自己的身体状况被人发现,陆审确便也将身形隐没于黑暗之中,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

    中间不知道漏掉了什么,远远地听见时归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点的不满:“臣好不容易盼到了殿下回京,她却一来便能同殿下同吃同住。”

    “不过是手下,我日日会去兵部寻你的。父皇有这个意思,但男女大防还是在的,我也同样有借口,若是旁的男子与孤,可就更无男女之别的幌子了,未远看见我跟别的男子同榻抵足彻夜长谈,是不是要更不高兴了?”话的尾音有一点小小的俏皮,像是哄好了人之后带这一点小小的得意。

    魁星从未见过男子同男子的事,这时候很轻地拽着陆审确的袖子,眼神里亮晶晶地,似乎在说:“小姐!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怎么还有男人同男人一起?”

    陆审确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她别走神,接着听。

    时归似乎是想到了这一层,这下语气都变得缓和了不少,他道:“臣信殿下待臣之心,那殿下当时冒雨走,后来有没有想臣?”

    “有,一直很想,师父教我扎马步和劈柴的时候,与你截然不同,未远,我疼死了。”

    又传来几声哄人的声音之后,下面山石之间有了脚步声,终于像是满意了,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吧,回去的时候说的话,就像是二人一道进大殿时候一般,没了什么隔阂。

    不能太快出去,陆审确生怕被别人发现了,于是便沉默地立在原地,一边等着魁星从破碎的情绪里走出来,一边认真思考。

    殿下是在十二岁时候与时归相识的,看二人神色,今生的相遇时间上似乎并没有发生改变。

    估算起来,左不过是王御舟第一封陈情的折子到京城,小皇子就已经离开去寻师父去习武了,那时候他想来还是个事事都有人偏宠着的半大孩子,心智又远远不如草原部族的岱钦,必然是来不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的。

    若是小殿下的理智还能挽救一二,那替他做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先试着分开二人,看看小殿下能不能长成一个顶事的宽仁君主吧。

    小殿下的本性并不坏,多多少少是受困于情感中,失了果决,没有君王该有的雷霆手段,他和老皇帝是两个极端。

    倘若能让两个人相互之间彼此中和一下,大抵也不至于流出前面几十年的那些血来。

    魁星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声问:“小姐也被吓到了吗?”

    “不会。”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事儿已经不是第一天了,更何况只是男人之间有点什么而已,总也不至于吓到的,陆审确便示意该回去了,从角落里走了出去。

    还没有往回走多久,之前那个内侍似乎已经等在回到大殿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会儿了,这时候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对她行了个礼,将之前的瓷瓶捧在手心上:“陆小姐,奴才,谢过小姐救命之恩,今后若是有用得到奴才的地方,必然为小姐鞍前马后。”

    陆审确原以为这人该是怨恨上了她,却不想,竟然只是怕人多眼杂的时候给她添麻烦,才在最后的时候趁着旁人不注意,到近前来回话的。

    这个内侍无疑是个心思周密的人。

    陆审确并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瓶子:“收着吧,我看你伤还没好利落。若是瓶子里的药不够用了,我这里还有。”

    “谢过陆小姐,您的药当真好用,奴才已然大好了,再养两日便好了。”他眼神垂下,恭敬地俯下身子:“奴才后桐,您日后吩咐,奴才绝无怨言。”

    陆审确将身上带的一点碎银子放到了内侍的手里,从他身边走过时候道:“嗯,无事便好。”

    后桐想要将银子还回来,却被她一句话堵了回来:“拿着,这些日子打点人情,你应该剩不下多少银两了吧?”

    后桐点了点头,沉默地为两人带路,又不多时便分道扬镳,去做自己的差事了。

    宫里人心思本就浮动,必不可能全然信任,更何况一脚蹚进去如何能随意交付信任?

    等到主仆二人回去的时候,殿内的话题又转向了新的方向,殿内的女眷们回到了日常谈论的诸如,料子是否好看,哪家小姐又穿了什么新的花色,什么样的胭脂最衬气色,刚刚传来女子要进官场的话语一下子销声匿迹了。

    陆审确下意识地在自己没上任何脂粉的脸上摸了摸,环顾四周寻思着:“若是能和诸位大人交际一番就再好不过了,这些没有什么用的话题,当真不如去听一听有无百姓受灾。”

    想到这里,她率先看的方向还是董敬辰,那位老爷子前世收了姚清规做徒弟,后来发现她的蓝批有做的不够到位之时,老爷子也不会吝惜对她的教导,甚至于眼神里的认真和对百姓的用心是别人伪装也为装不出来的。

    她看了一眼上首处的老皇帝,他此时也无心管宴上的是非,已然有了要离开的意思。

    陆审确便等着老皇帝离开之后,兀自端起酒杯,起身往屏风的另一侧走了过去。

    这边儿有很多面孔看起来就眼生,但是仔细看过两眼,还是能推测出他们七年之后的身份,她完全认不出的只占四成,比预想之中要好很多。

    礼部的人做事儿一贯没什么变通的心思,遵循祖制循规蹈矩的就是大多数。光禄寺安排的宴会的座次更出不了什么错,对她而言,格外方便,只要回想一下宫宴的惯性安排,就能清楚地知道哪坐的是兵部的人。

    “诸位大人,边关的将士一直感激诸位,我父亲在我出发之前特意叮嘱我,若是到了京城,该先敬兵部的大家一杯。”陆审确倒满了一小杯酒,酒壶放到一旁后双手捧起,一饮而尽:“我在此代父兄,谢过诸位大人,我先干了,诸位随意。”

    兵部穿的朝服是武官的服制,所以虽然在朝堂上归属还算武官的派系,陆大将军威名在外,大将军的佳恩在身,说明这位小姐以后必然也会嫁入高门,绝不会籍籍无名。

    因此朝中人自然也不能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纷纷将杯中酒饮尽,全了这一处该有的面子。

    刚刚男人这边儿的话题似乎才说到太仆寺管的马逐渐多了,竟然连兽医博士都不够。

    跑商的商队未曾想过马匹如此充裕,又在头几年已然知晓了马匹在运输上远远快于人力,现下拿不出现钱来的比比皆是。几番相互筹借之后,发现大家竟然也没什么办法,没什么需要着急的,别人也不会比自己多赚些,一时间马没了市场,竟然叫宁曲鸣把这批马就压在手里了。

    光挤压也没什么,可马是活的,总不能叫他们给饿死了去。

    太仆寺每日弄草料又耗费了不少银子,太仆寺的侍郎宁大人一时间愁的不行,本来不愿意来宫宴,但是又实在推脱无果,才一直在殿上喝闷酒,刚刚悲从中来,竟然坐在角落里哭哭啼啼起来。

    太仆大人看见陆审确,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想抓陆审确袖子,急切地开口就问道:“陆小姐,正好我马卖不出去?商队那帮人说是先前进货去了,现下银钱不够,我寻思了许多个半天,这破脑袋瓜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没旁的人能收,实在没有个解决之法,你们边关可有战马年老不得用时候卖了的先例?买家都是谁?”

    “京中如何情况,我倒是不知,只说我的推测,诸位大人见笑了。若是太仆寺一直没有专门贩马的商队上门,便可以先放手这一份买卖,其余的工商家若是一时手头不宽裕也可以理解,现下市场上放贷的价格,可不低,血本无归也是可能的,他们不愿意为了这新流入的马匹寻子钱家借贷,这位大人看我说的可是符合当下诸位所要解决的情况?”陆审确眉眼弯弯,笑着与几人问。

    眼见着这边热闹,又多了些同僚凑过来,眼见着太仆大人抓着姑娘家袖子不放,他们有些人本就喜闻乐见看养马的太仆吃瘪,于是有人起哄就道:“还真别说,咱们宁大人抱怨过不少次了,可算抓住救命稻草了。”

    “可别抓着人家姑娘袖子啊?总不能你宁大人看上人家姑娘了吧?陛下刚刚把她调去给小殿下宫里了哟!这可是咱们小殿下的人啊!这小子贼胆子挺大啊?”

    陆审确眼看看着声势越来越大,才把袖子从他手里给收了回来,刚要开口把剩下的说清楚,突然听见脚步声从前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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