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厚重的衣服上轿子之后,家里的人抬着她到了将军府的门口,又由魁星扶着踏过了门前的台阶,陆审确又带着进京之后的一副病容,摇摇晃换地走了几步,才往屋里进。

    躺下约么安静了十息的功夫儿,陆审确一个翻身从床内侧的暗格里将黑色的夜行衣拿出来。

    在魁星确认过周遭的情况之后,压着嗓子道:“今天晚上我们俩不会有闲工夫。刚刚宴会上听那几位聊天时候表露出来的意思,洪黎和子钱家的生意之间恐怕有联系,其余几位也是出身高门,难逃干系,他府上的事儿你看着处理。你们今天晚上守着点洪大人府上,别叫通风报信的跑了。”

    魁星叹了一口气,小声嘟囔道:“京里的这帮人,还真不让人消停,我去忙这些,姑娘能好好歇着吗?”

    陆审确摇了摇头:“自然不行,我要去探一探时归家里的底细。他的杀意你也应该感受到了吧?”

    魁星叹了一口气,自己传好了衣服之后,将陆审确的衣领合拢了一些,继而窗户开阖,相继没入了夜色之中。

    洪大人的府邸在城西富人聚居的地方,因为祖上阔过的缘故,他对自己家的阔绰也没有遮掩的意思,住的大喇喇的。

    先祖留下来的余荫庇护得他这么个不肖子孙,大抵是原先的花销无度,闹得家财所剩无几,如今若是想和以往一样度日,自然是要在私下里想办法弄银子。

    既然掌管了大理寺这么个管理司法的地方,底下的人想要查他,多少有点太岁头上动土的意思了。

    所以整个京城,除了陛下,老相爷以及刑部的主官,都知道不得罪洪黎洪大人才是上上之策。

    陆审确和魁星借着巡逻的空当儿,悄然从街上过去,没叫任何人发现,如今靠在墙边儿悄声交流。

    “洪大人怕不是收的贿赂多了,一直都庇护着子钱家。老相爷倒是早年间明令过官员不许仗着身份敛财行商,是以他一直做的隐蔽,但是今晚若是捏到了实质性的证据,洪黎在想压下去,就不是那么好办的事儿了。”

    魁星看着她神色,郑重点头。

    “你刚刚也能听见他们说话,洪黎嘴上说得好听‘全力配合,绝不包庇’,估计心里也清楚子钱家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东西。今天晚上,必然有通风报信的不守宵禁的规矩,抓住他们这事儿交给你。你只管捆好了,等着汇一锅大的收拾停当就好。”

    她们目标有两个,这厢魁星要盯着晁宛,捏住了他府里出来的人给皇帝发难的机会。那厢陆审确也要去时大人府上看上一看,提防着一点北荣接下来可能的动作。

    兰娘的居所够不上城西的富人区,更攀不上东边的老牌贵族院落,在京城扎根之后住在个后起之秀喜欢的片区。

    她们这次要查证这两人之间的联系,都需要赶时间,根本不能分出人手去报这个信。

    陆审确没给姜会以外的人透露过前世的事儿,以至于魁星对于时大人的行事作风一直只有一点耳闻,加之晚上,这丫头初次见着小殿下和他的那档子事,心里头估计还没定下来,做些不用她思考的事儿最好。

    时大人的院子雅致,在宣国都是出了名的。

    他成年之后没有跟自己名义上的家族挤在一处,在朝廷上领了俸禄之后,便说是分支的子侄,总归已经成年了,不便多叨扰主家,便出来自己开府别住,后来逢年过节回去走动一二也就罢了。

    毕竟他也不真正属于那家人,进京之时为了掩人耳目,说是远房的族亲,正好适龄回京叫小殿下方便选伴读,谁知道私下里是冒名顶替还是那户人家收了好处换了户籍?

    索性这些年小殿下为他撑腰,得了小殿下赏识的人,在整个南朝都活的好生潇洒肆意,家族谁又敢为难?都得了好处,自然是两边儿都心照不宣地一起瞒下了时归的本来身份。

    宣国都城鄢已经是陆审确印象之中的南方了,再南的地方她也未曾踏足过。

    小桥流水的秀婉景致是南方院落的标配,时大人这院子里也栽种了几排竹子,把小路分割得曲曲折折,地上满满当当全是南边湖里选出来的漂亮鹅卵石。

    途经的一处小水潭边上,还立着许多块不知道是来源于哪的太湖石,夜晚在灯笼的掩映之下甚至能看出与旁的东西形似,岸的另一边,就是那栋临水的二层小楼,一楼的灯光已然很暗,二楼却影影绰绰的能看见窗口里有人一站一坐在其中。

    如果陆审确不知晓时大人这时候是否沉得住气,探的时候便都注意着,顺便记了一下这小巧园林的地形。

    靠着湖边的地方作为居所,还选了更高的引人瞩目的二楼......这说来不像是心思缜密的尹时早能做的,这地方想要带着人密谋都难。

    陆审确遥遥地看了一眼这处显眼的阁楼,屋里的人影是两个。

    陆审确靠近了些,细细听着屋里的声音响动,却一无所获。

    本来对于她而言,夜探这种事不必有如此多的讲究,但是那一点对于极致安静的疑惑在这时候起了作用,若是对方不幸是个高手,这时候过去显然是打草惊蛇之举,不利于查探清楚接下来的动向。

    在西北,不用陆审确吩咐,自然有人呈送一份到她案上来,哪儿至于像如今这般,喝完酒应付完宴会,还得摸到奸细院子里听人墙角,她的势力在京城太小了,只是商会,没有安插探子的能力,真是麻烦,还得快点收拾停当之后叫家里人进京才好。

    虽说想是这么想,陆审确仍旧安安静静地在阴影之中等着那小楼里的人路出马脚。

    这两个人是结伴出来的,细细看两眼竟是一对衣着鲜亮的婢女,正提着灯笼关门。

    刚刚的时间的确是打了水漂,但是能够确定的是,这位时大人确实是日日在水边这处小楼睡得,那两个女子穿着在下人里算得上考究,这么晚还要做的事,也就是提前为主人家把床铺好这件事儿了。

    那时大人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又是在何处?

    担心时间不够,陆审确咬咬牙,看着月亮的偏移算了算时间,咬牙又等了一刻钟。

    时大人风尘仆仆地回来,身上的衣服倒是没换,可鞋子却不是宴会上穿的那双了,一双二尺的谢公屐,随着走动,在石板路上敲出了清脆的声响。

    需要换这种鞋子的地方,无非平日里上朝穿的鞋底太薄,踩下去会有一脚的泥,又不方便洗。

    陆审确眼睛转到了这个可以被称为线索的地方,便细细盯着那双木屐的下面看,奈何夜色太深,实在没看清上面到底踩的是黄土还是河泥。现下唯一能确定的是,时归刚刚去的地方,必然是有不少泥巴在的,鞋子的后齿上,也难免还沾染上了些。

    虽然两相隔得远,天色也暗,陆审确还是察觉那土似乎并不算潮湿,他身后的地面上没有留下明显的湿润泥土痕迹。

    陆审确对于这样的地方究竟在小园何处有些摸不准。

    边关天干很少有这种泥,并且还要泥完全干涸,粘上来细细的灰,等时大人进屋之后迅速飞身离开了府中,那个时大人的手下看来今日已经无缘得见。

    但是想来魁星那边还得帮忙,只能打道往西边再去,这次路上来得及,敲了手下兰娘的门,一队好手悄然跟在了她身后。

    陆审确虽然对魁星的本事心里有数,却没想到那边地上能横七竖八倒着四五个送信的小厮,俱都被魁星堵住了嘴,她又怕被人发现,所以眼见着有人醒了就补一棍子,这一番折腾下来,甚至路过的打更人,连带着巡街的一个小队,都被她敲倒了撂在了一旁。

    “小姐,你再不回来,这儿的人都摆不下了。”魁星指了指地上的这一大堆,神色里露出了明显的嫌弃。

    陆审确看着一地的人,才晓得原来京中的兵叫人操练成了这副窝囊样子,叹道:“这群少爷兵,确实欠收拾,打不过连叫人都不知道,要是落我手里,得狠狠练上几天。”

    说话的功夫,跟着陆审确一起来的手下人便把送信的小厮给带走了。至于路过的,躺在地上等着明日一早醒来的时候,又是全新的一天。

    至于说躺在大理寺卿家附近究竟是哪儿跑出来的歹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运气好,这事儿惹了老皇帝不高兴,卫尉寺卿时归时大人也得倒台。

    毕竟身在京城,掌管的是京城的屯兵,却连西边这么贵重的一片区域都能出现人员被捉拿,想来皇帝那么惜命,一顿责罚,时大人可免不了了。

    陆审确都能猜出来老皇帝怎么骂人的:“今日贼人能在京城里打晕一队卫尉寺的人,是不是再过两日,就要到宫里来撒欢了啊?你若是不顶用,也别管卫御寺了,滚去太仆寺管畜生吧。”

    兵贵神速,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时间了。在大理寺这一位家门口打晕了这么一群人,洪黎吃吃收不到回信,难保他不想其他办法把信息传递出去。

    想到此陆审确不由得一顿,皱着眉头换了方向:“明日一早应该来不及了,现在,把人,直接提到相爷面前去。”

    魁星正在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半带着疑惑开口询问:“小姐,咱们真的能直接登董老大人的门吗?他未必能与你我一条心吧?”

    “找相爷也是无奈之举,晚上洪黎闷闷不乐,董敬辰不可能不起疑心,老相爷今天晚上未必没有行动,若是打算秋后算账,总会要寻他的把柄,没有放过的道理。若是咱们一早把柄送到他眼前,自然没有不用的道理。”

    陆审确回答完,又把声音放低了一些,与魁星:“总不能,无缘无故背上私设公堂的罪名吧?两害相权而已。后面的戏,还要有劳我魁星大人帮我编的圆一些,争取瞒过老爷子的法眼了。”

    “姑娘且放心,演戏的事儿交给我总不会比那书生差的。”

    随着夜色越深,月亮升的也愈发高了,以一个弯刃的模样仰面躺在夜空之中。路边从院墙内肆意生长出的树枝,勾缠着随着料峭春风复苏的叶,仿若春天刀柄一般支撑着月亮刀,挥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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