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清楚就好......用刑,就不必了吧?”小殿下又不忍辜负几个人期待时候流露出渴求的眼神,又是个不想见血的人。

    陆审确半跪在他面前:“殿下,您的老师应该与您说过,先恩后威吧?倘若立不住威信,便该有背主的臣下了。”

    “可是我......”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这话是秘辛,并不足为外人道也。

    皇家的早夭之子不上宗谱,以至于他也不过前些时日才知晓原来自己有过一个兄长和一个姐姐,只不过刚生出来便成了死婴。

    若是自己也如父亲一般见血,这报应又该落在谁身上呢?

    好在陆审确观他神色犹豫,仍旧在模棱两可之间,没有选择任何一方,终于没有开口多问。

    “殿下,臣明白了。”陆审确起身,今日后桐还在休息养伤,便是不在的,但殿下宫里的人,也还侍立在一旁,她便随手派去请了宫中掌管刑罚的人,吩咐完之后认真道:“殿下有仁君之相……也很好。”

    程霁白骤然间被这句仁君砸的醍醐灌顶,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似乎有了些明悟。

    “殿下一早晨便被臣扰了清净,可否还愿意去卫御寺看上一眼?”陆审确想的是,小殿下性子软,若是能得一点军中的血气,也或许能立得起来,她这一趟名利场也算是没有白走。

    “好。”程霁白还有些迷糊,坐在原地,动也没动,看着宫中查案的人随着越走越近,带走了几个主犯,又勒令其他人该做事得做事,一切处置妥当之后,才回过神来一般地问:“你刚刚说什么?孤又没听见。”

    陆审确于是耐着性子又道,“殿下可愿意去宫外走走,权当是散心了?”

    “哦,”程霁白兴致缺缺,并没有外出的打算。

    他重情的缺点上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也不直言,只像:“殿下若是还怪臣,便别去卫御寺了,总归时大人的差事落在我身上了,殿下记挂他,不乐意见我也是应当的。”

    程霁白眼看着她目光澄澈,满脸都是无辜,实在气得不轻,但是他又骂不出来什么乡野的粗话,于是只得道:“陆审确!要去当差不穿官服,成何体统。”

    “那殿下,臣先去更衣了。”陆审确默认他这是答应了,于是直接拉着魁星寻了一间空房,将前不久放在角落的官服抖干净后穿好了。

    出门的时候程霁白果然没走,便微微落后一步跟着出了宫。

    一路上程霁白都背着手,走的很慢,似乎为了等她刻意放慢的速度。

    等迈出了宫门,陆审确长舒一口气,一点都没有回避的意思,明知故问一般地找话题道:“殿下,真是个体贴的人,以后有想好寻个什么样的太子妃嘛?”

    “温和敦厚,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还要他通诗书,会点武功更好。”这话是程霁白脱口而出,似乎说完之后就能看见红晕在他脖颈上晕了出来,又恶狠狠地找补道:“孤还没到年纪,更何况这些都该是孤的父皇说了算,你逾举了。”

    “感慨而已,殿下若是不喜欢,臣以后都不说了就是。”虽然话是这么说,陆审确心里过得感想要更多些:小殿下啊,你以为我想管吗?你但凡选得人是宣国的呢!臣都不至于如此操心。

    “说起来,问之比孤还大几岁呢,怎么还未婚配?”话头已经挑起来了,小殿下也就就着婚配问了。

    陆审确蹲下来,将右侧小腿上叫人砍的刀疤露出来,陈年的伤疤略微有些凸起,颜色相较于旁边的皮肤白了些许。

    感受到外界的寒意,骤然炸起了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程霁白半晌没有说出来话。

    陆审确便一边把裤子收拢好,一边陈述事实:“受伤了,身子弱,其他地方实在不方便叫殿下看了。我这样子,嫁人总归是给人家添麻烦,还不如趁着这几年,多做几件事。”

    “你......?”他后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陆审确却对着他洒脱地笑:“这有什么,臣一直求的是百姓能安安稳稳。”

    正说着话,陆审确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虽然很轻,却仍旧叫她一耳朵便清晰地听了出来,转头去看,书生今日穿的一身青梅绿的袍子,甚至腰间带上了压襟的一块玉,看起来规矩又金贵,越来越像记忆中的姚相了。

    她便一抱拳,微微躬身行礼:“相随。”

    “问之。”姚清规还礼。

    互相问过好之后,陆审确并不引荐旁边的程霁白,免得他科举的时候落了旁人口实。

    等了片刻跟着小殿下往卫御寺走。与他错身而过了,留下姚清规站在原地,刚要开口说什么的只好闭上,看着她的背影。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是官袍了,看得出来是特意改过的,腰身什么都颇为衬她,想来已经进了官场,这殊荣,又是本朝独一份的。

    只是她额角新出现的伤疤,着实有些刺眼了。

    认识她时,她才十二岁,行事都已经堪称老辣。现如今,又过了三年,怎么会差?

    可是她真的太招人喜欢了,之前的外族小崽子就缠着她姐姐,姐姐的叫,如今到了京城,竟然没多久又多了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在他身边。

    她甚至只喊了自己一声名字便走了。

    “别愣着。”魁星路过都时候拍了一下姚清规的肩膀,唤回了他神。

    姚清规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刺痛感,看着自己手上落下的几处泛白的指甲印。

    科考结束再去寻她吧......

    自己至今也未曾如她所愿的那般,在百姓的生计上大展拳脚,只那一点微末的贡献,她想来都瞧不上。

    更遑论自己孤身一人,家世背景也对不上她的门楣,若是连个官身都没有,更没脸在她面前提这些情爱。

    想来她只会觉得自己好笑,一双眼睛看似在笑,实则没什么情绪地说一句:“姚清规,好生做官,天下还未曾安定,你何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一瞬间从情绪里抽离,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他继续往京城的学堂去,还是忍不住叮嘱魁星:“她的身子最要紧,莫要叫她胡闹。”

    “有数,放心。”魁星应了一声,交流同样简短,说完便快步跟上陆审确往官署去,也没多做解释。

    程霁白见着二人行李,本以为陆审确会给自己引荐,却不想俩人只是相互行礼便分开了,这时候便佯装愠怒一般加快了速度。

    陆审确就知道这人的反应是这样没跑了,于是便道:“殿下容禀,他今年是要下场的,若是与您有了关联,难免不叫人多想,他倒是年纪轻,再考几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殿下的公正总不能叫外人置喙了去。”

    “陆大人,想的是真周全啊。”殿下虽然还是不信的,他二人互称表字,想来也是旧时相识,哪里轮的上是为自己着想,这陆审确竟然也跟朝里那群人一样,是个满嘴胡话的家伙。如此想着,程霁白便自顾自往前走,大步流星的,没有丝毫等她一下的意思了。

    索性已然到了地方,卫御寺的官署近在眼前,文官在殿里处置着公务,后院传来陆审确和魁星都感到熟悉的打斗声,一瞬间,魁星的眼神里就写满了跃跃欲试。

    陆审确笑道:“愿意去比划比划的话,自己去就是了,我一会在殿中寻些茶,回来喝便是。”

    魁星应了一声,转头往后面院子里去了。

    一时间大殿安静极了,小殿下没见过沙盘,在中间看的津津有味。

    又因为他还没上过朝,殿中的几位都没有面君的资格,故而满殿的人一时间只识得陆审确的那身官服,想起来之前的旨意,便道:“问大人安。”

    说完这一声之后,最上手的那位自然而然地过来说早晨的公务,但是实质的东西偏生一点不叫她知道,旁的人自然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陆审确早知道卫御寺管的除了京城防卫和兵器铸造,此时这人一副好相与,实则是想把她架空,那汲汲营营的样子她哪里听不出来?

    小殿下倒是听的津津有味,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听的都是些拿出来糊弄人的话。

    一边看着京城的防卫图,细细听着这人说些哪家权贵,仗着家里有府兵,不用他们去多管闲事的片汤话,时不时还要点点头。

    “方大人,你若是当真不说兵械制造的账目,我可当真要怀疑你从里面捞了油水了。”陆审确实在觉得烦,脸上还笑盈盈地看着这位前世让姚大人斩了抄没家产,填充国库的贪官。

    “怎么会……”他显而易见的心虚了起来。

    他原想着,时归若是倒台,卫御寺的正职更容易落到他头上,但这女人显而易见的来势汹汹,跟他听闻的病歪歪传言有不小的差别,一时糊弄不过去便急出了汗,在案上不住地扒拉着。

    陆审确这时候自然地看向后面的几位:“想来诸位大人办差还要比这位副职要妥帖一些,看你们沉静的,却像是能成些事。”

    陆审确说完,终于才找到了被他藏在最下面的账簿,有些底气不足地解释道:“大人,小的是因为,不懂这些,账本已经帮您找到了,您过目就是。”

    这账目的真假不知道,陆审确接过来笑着递给旁边已经愣在原地的小殿下:“殿下可有兴趣?臣学过怎么看账,您日后也不至于被小人蒙蔽。”

    未曾给小殿下行礼的几位听了这言语,都不再装死,凑过来行礼之后一一不舍的离开了。

    方大人原本就是赌陆审确对此并不擅长,听这意思还是个中高手,一时间更加惶惶。

    不过小殿下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摆了摆手,便又去看京城的沙盘,俯瞰之下,又一时入了迷。

    陆审确于是拿着那账目往主位上去,丝毫不在意下面人偷偷瞟过来的眼神。甚至还从旁边的格子里拿了时归的开了封的好茶来喝。

    小炉子在主位的旁边,火折子都是现成的,随着茶汤从公道杯分出,一杯放在小殿下的方向,一杯陆审确自斟自饮,还有一杯落在一旁,静候它的主人。

    一时间屋里飘起氤氲茶香,官署之中无人讲话,便只剩下了后面遥遥传来的武人摔打时的声音和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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