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星听完愣了一下,骂道:“小姐这话忒像那帮兵油子说得了,寻常姑娘哪会这么讲话。”

    陆审确见她反应好玩,得寸进尺一般地又道:“依你高见,我该与谁讲才是呢?”

    眼见她越说越来劲,魁星反倒突然冷笑道:“左不过是你那姚郎,你的相随兄,他们读书人想来最爱听这些了,想来乐意的紧。”

    “什么啊,他那人木头一块儿,又一门心思扑在家国大事上,哪有功夫听我说这些。”陆审确笑着否认,话还没说完,一个殿下刚分过来的小婢女敲门,问:“晚膳送来了,要不要传。”

    魁星要反驳的,一下子被晚饭打断,哪里还顾得上给姓姚得说好话,只小声抱怨:“什么一心国家大事啊,他上午还求我照顾好你的身体呢。”

    陆审确什么耳力,回了外面人的话叫晚膳送上来就行,才笑着对魁星道:“想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家姑娘我学了那么多,总不能白瞎了去。今后必然尽数许国,他那人也就是看着我跟他志向一致。若是他的身体出了岔子,你家姑娘我也会担心前路少个懂事有数的人啊。”

    这样一听,又闻着宫里菜的口味直吞口水,魁星突然在味道里恍然大悟:“也对,他那人讲究慢火炖,小姐喜欢热油烹,所以那一年总在王大人跟前吵。以后你想要文斗找他,想要武斗找我,当真还是姑娘细心,想的周全。”

    “武斗可斗不了,最多跟你嘴上说说招式,你家小姐我啊,病秧子一个。”陆审确记得自己现在什么形象,自然不会在传菜这种人多口杂的时候漏了行迹,叫人拿了把柄在手里。

    魁星猛地止住了话头,低头小声道:“小姐……”

    陆审确看着她,安慰道:“怎么会怪你呢?坐过来陪我吃饭,我啊,以后还等着魁星罩呢。”

    “好。”魁星应下来,结束了刚刚危险的话题,又转向了其他的地方,聊着聊着入了夜,陆审确稍微熬了一会儿安排了巡逻的新路线,才睡了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审确屋里的人已然是一群生面孔了,陆审确一醒过来就看见汲枝跟着几个丫头,端着托盘上的布巾进来,魁星舞刀的声音能够从外面清晰传进来,她并不扭捏,直接拿起毛巾擦了一把脸。

    “无事便都去歇着,我这儿没什么规矩,有事魁星会告诉你们。”陆审确梳洗完毕之后拒绝了汲枝说要给她梳头发的要求,走到书桌旁,捡了那页纸,揣到了自己衣襟儿里,出门上工去了。

    官署的殿里安安静静,没什么事儿,魁星照旧去后院与人打斗看训练,陆审确在她走之前,将那页安排巡逻的纸页交给了她,让她交代清楚,之后就安心看案几旁边的书,时不时听着殿里的手下汇报两句没什么营养的话。

    书架上是时大人留下来的书籍读物,还没来得及搬走,陆审确也不挑剔,选了本没那么难读的游记端详着。

    时大人看着书的意思可不止是游记里的风土人情,其中的风险,对于排兵布阵之人而言自然能懂,想来时大人是行家无疑了。

    手下人之间的波涛暗涌,陆审确并不干预,只坐在主位上隔岸观火,下面的六张小桌案之间,方寸大点的地方,却有着足够复杂的关系。

    方大人现如今已然是其余五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这世间有谁不想更进一步?

    虽然同为文官,也都是上不了朝堂的下层文官,副职的杂事儿和俸禄差的当真多了不少。

    老皇帝抠门,无论是给文官还是给武官,俸禄都少,若是没有别的路子,家里只能要勒紧裤腰带才能过得下去日子。

    有什么大日子,哪家稍微花的多些,都是要去借钱的。

    眼看着时归叫老皇帝禁了足,半年时间都来不得官署,补来的又是个女人,显然做不久,谁能不眼红未来可能的升职机会。

    势利眼的看陛下叫她一届外人住在东宫,都会怀疑是否有意叫她进宫,而她甚至能叫得殿下来为她撑腰,想巴结讨好的可不在少数,这时候在她面前露脸,可都是将来得新帝青眼的机会啊。

    方大人手头的事儿做到了要紧处,不得不来寻陆审确问上一问,起身的那一瞬,陆审确也抽空悄然看了他一眼。

    “大人,这处您得看一眼,西北缺羽箭的折子,属下有些摸不准如何安排。”方大人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陆审确只是笑着接过来,表情温和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纸页,文字看清楚之后很微妙地看了一眼这位方大人:“原是我兄长的折子,大人拿给我看,倒是把难题推到我手里了。”

    方大人没想到她是个棒槌,原以为有这样的机会,总是要叫她对自己有点好脸色的,一下被点破,下嘴唇甚至也有点难以控制地不住哆嗦,又气又有些怕,他道:“大人,您……您?。”

    陆审确托着下巴的手一下放了下来:“哦?不打自招啊方大人,平日里我父兄总说京城里办事慢,原是你这里总要拖几日的缘故?”

    没有再吓他的意思,自然地问道:“逗你的,你怕什么?我大兄说军备有些不充足,马匹骑兵三百余人,无铠甲和羽箭相配,你已经寻军器监的居大人询问过了?居大人怎么说的?”

    他舒了一口气一般,虽然还是止不住在颤抖,对答却流畅:“居大人手头铁也无法配备这许多的军用铁器,只能请令兄再担待一下,现在的工匠已经在抓紧做过些时日夏藐需要的箭矢了,大人如果权衡过后觉得西北实在要得急,属下便立刻为您去催。”

    属下这个词用的妙。

    陆审确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来投诚的。

    所以环视了一下下首的其余五个人,状似不在意地避开眼,手上的笔悄然顿住的,更有甚者直勾勾看过来,见陆审确发现还厚着脸皮对着她笑了笑。

    自己的态度是这六个人行动的风向,陆审确悄然笑了,水已经混了,谁是时归的人想来不日便能一目了然。不过叫人轻易看出来可不是一件好事啊,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自然要用方大人这个饵多引些鱼才好。

    “怎么好劳烦方大人跑这一趟?不过方大人愿意去,也便好好办这趟差。”陆审确笑着答应了下来。

    姚相有时候先把有把柄握在手里的人宽恕了,等人死心塌地之后,再叫旁人牵扯去。

    保不住你,是你自己没藏住尾巴,我能保全你的家人不被流放,可不能保全你的命。

    眼见他如蒙大赦一般的带着那页文书便急急往外去。

    陆审确在他出殿门之后,很轻地哼笑了一声,却不明说,等她再看的时候,手下的人都已经悄然低下头有沉浸回了手中的事物之中去了。

    既然方大人不在,坐在这儿陪着几位演戏也实在无趣,她怕晚上出门巡查的时候,有人狗急跳墙销毁证据,账目也交去让兰娘盯着里,她现在连查账都没得可查,实在无聊的紧。

    终于熬到了下午,后院里的兵将列队出门,开始准备着防火事宜,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

    “陆大人,属下清点过路边的商人了。”

    “陆大人,已经全部监督着摆摊避开书院了,必然不会叫打搅了未来的诸位大人方才读书的。”

    “陆大人,已经把染布和做盔头作坊都查好了。”

    眼看时间差不多,陆审确拍拍久未活动的胳膊腿儿,只是叫了魁星便走。

    周统领大概是要在官署留守了,这时候他也还未离开,陆审确因着这位嘴太厉害,人似乎又有些憨直,不欲与他多掰扯没用的,回府上换了身常服,做寻常女子打扮,踹了自己的令牌之后,便与魁星一道融入了人群之中,正慢悠悠的溜达。

    姚清规早已经等在路边了,身上穿的衣服颜色竟然与以往的素雅背道而驰。

    橙黄色的很亮眼,远远看来显得暖融融得,与路边商贩正在贩卖的花灯交相掩映,脸上的表情越发柔和,尤其是眼见到陆审确的那一瞬间,微微笑了笑,眼睛都叫花灯照得亮晶晶的。

    “姚郎。”陆审确脱口而出之后,自然地走了过来,她们二人都是随意穿着,没有特意打扮过,但是因为气质与京城的姑娘们格格不入,三人并肩走倒是很显眼的了。

    魁星看了两眼,还是跟在这俩人的后面了,有些震惊地暗自在心里骂:什么前路上有数的人,明明是郎有情妾有义,看上人家了才是吧!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陆审确的心思全然没在姚清规身上,只把手背在身后,看着灯和人流的疏密走的极慢。

    街上的男女大多都执手走,就算停在路边树旁,或者是两相撞到,他们也都是带着微微笑意的,等她大致对周边环境有了数之后,才放松了些,仍旧不愿意与人有肢体接触,边走边躲着不必要的肢体接触。

    魁星跟着她后面半天了,目之所及两个人虽然并肩走,虽然姚清规会时不时会将目光偏向自家姑娘这一侧,却总是喜欢在陆审确转头过来的时候收回去。

    但是读书人哪里会藏着目光呢?

    魁星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气秉性,又看着姚清规这样子,只在心底的暗暗叹息。

    “问之,有喜欢的灯吗?我看你看花灯看了一路。”姚清规又不去握她的手,面上的表情轻松平常,却长时间没见她说话,只好如此问道。

    虽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可目之所及,花灯温和暖黄的光晕里,便只觉得她一双素来都凌厉的眼睛,都温和的像是一池秋水了。

    姚清规既然发了问,陆审确没有不理他的道理:“我一个在当值的,拿着柄灯算怎么回事儿?总不能叫我遇见事儿,拿灯指着人家吧?这多没威严啊。”

    “不是的,陆大人只是站在那儿,就没人敢当着你的面做坏事了。”他已然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灯花之下,原本是叫有情人出来交游的机会,但此时此刻,既然神女无意,便全做自己的一场梦,恰巧被她圆了吧。

    掩饰自己的情绪对姚清规而言,是一件做惯了的事情,这时候也没有掉链子,仍旧笑着看向她,其他眉眼间画了精致妆容的姑娘会拉着情郎的手,她却在暗暗地扛着这些人的安危。

    陆审确横了他一眼,手指点点他肩膀:“姚相随,你这人,这两年在外面晃悠,长进最多的竟然是嘴巴?当年的姚清规,三闷棍打不出一句这种调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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