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审确才回屋里,就被皇帝身边的内侍给叫去了,小内侍跟在全鹿身边久了,说话的时候带了点催促,道:“您快别叫陛下等着了,大殿里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呢。”

    看着这意思就不是什么好事儿,陆审确长长呼出一口气,也没告诉旁边躺倒就睡着的魁星,跟着小公公就出了门。

    这次的陛下虽然生气,却仍旧准备了个滑竿给她,看来与她关系不大,陆审确坐上滑竿之后便闭目修养暗自揣度,等到了宫门口,才带着一脸倦容的进殿。

    “参见陛下。”陆审确敛去了眼中的神色,等着老皇帝先说话。

    “才来宫里,就闹得不得安生,宫里绣娘拢共没几个,偏生受了欺负的只会寻到你眼前讨嫌惹你晦气?无知的蠢物,还对着霁儿指手画脚。太傅都未必敢多言,你倒好,还越俎代庖上了。”老皇帝对着她劈头盖脸一顿骂,这次倒是没有随手扔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嘴上不饶人,一双眼睛锐利地看着陆审确。

    老皇帝似乎还不觉得尽兴,竟将御案上的短刃出鞘,握在了手上,起身在烛火旁细细端详,陛下身前的灯,被宫人细心装饰了灯罩,却被老皇帝随手划开,吹毛断发的利刃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未曾发出。

    那匕首显然是极为尖锐的,削铁如泥,一划就能让布料直接破出一个直直的口子。

    程洛从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匕首就在他手里,走路还的脚步轻到无声,可:“陆审确啊,你究竟是想教朕的继承人些什么?你这是想让他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锋刃在身侧,但是老皇帝只是随手把玩,并没有要用力的意思。

    “陛下,臣不敢。”陆审确并没有感受到利刃破风的声音,皮肤却还是被激起了一阵来自本能的颤抖,陆审确强忍着躲开的本能,解释道:“臣担了名头,又承了您的恩,住到了宫里。往年您又给过我个名头……臣自然不敢也不能以此自居,但难免想着,若是陛下有需要,臣该为您效命的时候,少不得让殿下更有您的风采些才好,因而跟小殿下说了些浑话。”

    匕首带来的寒凉骤然消失,陆审确提着的那口气却全然没有松懈下去,皇帝的态度才是最主要的,况且现在她确实不宜和皇帝翻脸,自己在京中的势力不足以保全消息不乱传,是以只得细细应对周旋。

    “你倒替朕考虑。”但是他还没有走开,走到陆审确身前,虽然隔了段距离,却还是他能一下子划破颈项的,陆审确突然听见一声喝令:“抬头。”

    陆审确别无选择,仰头的时候,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与皇帝正面接触,却看见皇帝紧绷的唇角难得勾了个弧度。

    程洛着看向殿外,不知道看见了谁,索性挥了挥手打发她道:“去外面跪半个时辰,自己想想清楚,以后怎么侍奉霁儿。”

    陆审确行礼起身出门,没讲多余的话,径直走出去。

    眼看着门外站着的人是全鹿和老相爷,陆审确很轻地对他们点了一下头,便出门一撩衣袍,在殿门口跪好了。

    老相爷多半是来找皇帝谈子钱家放印子的事儿。

    门被从里面关好了,陆审确能听见细微的声音,相爷说过中气十足,陆审确能够细微地听见其中有洪黎的名字,老皇帝说话的声音小些,却一说起来就是滔滔不绝,总要过上半天,才能真的听见其中的只言片语。

    时间还没到半个时辰,陆审确便又被反复无常的皇帝给叫了进去,也没来得及说话,老皇帝便道:“你去,明日带着卫御寺把洪黎家给围了,敕令我叫容靳单独送到你们卫御寺去,千万别叫里面人跑了,再敢把差事办砸,除了你自己那三瓜俩枣,你爹今年的俸禄就干脆也别要了。”

    陆审确点了点头,顶着一脸狼狈的样子应了声是。

    董大人见她如此,便有些好笑地对陛下道:“陛下,臣早说了,用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况且她身子还不如我这老东西,和她计较什么。”

    “天下这么多人,哪个朕役使不得?你若是要多管闲事,她方才没跪完的时辰,你便替她吧。”对董敬辰,老皇帝倒是开得起玩笑的状态,老相爷服软服的快,很少能叫他火气一直冒。

    是以程洛说话时候全然不似对陆审确那般,动辄拔刀子递药。

    “老臣,可受不住这折腾咯。”他看了一眼陆审确,又很轻地摇了摇头:“要不是我家孙辈里也只有个小丫头,我都想跟她家结亲事儿,这丫头虽然身子骨差些,却得陛下如此看重,当真是.....我都得羡慕。”

    陆审确不管两个老头子之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她退后半步之后任由两位议论,一脸笑模样,无论两个人怎么说都应是。

    “这丫头要是真几分本事,可轮不上你在朕之前就来挑三拣四。不过我的霁儿马上要封太子了,再过些时日,朕可得好好看看,京中哪家女儿颜色最与他相配,朕的皇儿,值得天下最美的女儿,他要什么朕都乐意给。”老皇帝自然能够听出来董敬辰的意思,瞥了一眼陆审确之后,并不接话茬。

    陆审确心道,你家小殿下愿不愿意娶妻还说不准呢,万一真的发起疯来,那情种可能还要走上违逆老皇帝意思的老路。

    前世的坊间传言里,有不少都是说陛下是被他给气死的。

    董敬辰恭敬应声:“那您可得好好挑挑,最好选个厉害点的,治治殿下那温诺性子。”

    老皇帝随手把全鹿递来的茶盏丢到二人之间的地面上,大骂道:“谁敢管我皇儿!滚滚滚,你们两个都滚出去,看着一个比一个碍眼。”

    陆审确躬身退出殿外,出门槛的时候,正好全鹿在给陛下斟茶,陛下的情绪还未缓和,胸口的起伏之间喘得有些厉害,是以接过那茶水便一口灌下去了。

    待抬步朝外去,陆审确才道:“先谢过相爷求情了,若真跪足了时辰,我明日倒也不用上工了。”

    “身子弱,赶紧求陛下放你嫁人,好好养着才是。”董敬辰说话间径直往外走,也不否认自己求情了的事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留,快要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有一声很轻的话语传了过来:“你若真心觉得你得用,对得起百姓,就自己证明给我看。”

    “是,晚辈会的。”陆审确躬身送走了老头,滑竿已经停在门口了,她装病久了,也就没什么负担,径直坐了上去,一路摇晃着回了太子住的那处殿宇,随手给几个辛苦了一遭的奴才赏了点散碎银子出去,才抬步往宫门进。

    她原还想着休息一下,但是天家父子没有一个省心的,他刚进门又被喊住了。

    说话的是个面生的小内侍,看起来也是个年纪小的:“陆大人,殿下叫你过去一趟。”

    程霁白确实也找她有事。

    一进门就看到外间儿汲枝坐的特别拘谨,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敢抬,身上还带着一股血腥味混杂着药味儿,手臂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还有血水渗出来。

    “大人。”她一见到陆审确,便跪下来,喊完竟不说什么,只是跪在地上杵着,全然是眼泪积聚在眼眶里,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了。

    殿下则在里间,这时候能看出来是真的在学习而非玩闹了,表情迫严肃,并非如同早上一般漫不经心的带着点笑意的做派,虽然已经听见她来了,却也不放下笔,写完一段才抬眼看她。

    “门口这个丫头才叫人审完,原是宫里管刑狱得送来给我过目。她是人证,又是苦主,在一边垂泪,可怜见的样儿叫我于心不忍。

    刚刚细细一问,这丫头手伤了,怕是碰不得针线了。你身边除了魁星也没个得用的人,这丫头连带着我这儿还有几个得用的宫人,便都赏你了,孤头一次救下来一条姓命,你可要好好替孤养着才是啊!”

    陆审确拿来名单一看,汲枝和几个不认识的宫人的名字写在了上面,倒是没有后桐,后桐那日才露了一回脸,小殿下自己用着想必也顺手。否则一般的宫人病了,也捞不到如后桐这次一般的休息,于是便道:“我身边确实没什么人手,多谢殿下。”

    汲枝见她没有反对,似乎一下子松懈下来,紧绷着的脸也才放松了些,身子也跟着放松了些,结巴着道:“谢谢……您,救命,之恩。”

    “你这丫头,倒是认准了她就不换人了,本殿下这儿你是不是也该轮得到两句好话听啊?”程霁白见她如此,带了点酸味的揶揄起来。

    “殿下大恩,奴婢……没齿难忘。”汲枝于是又补充道。

    小殿下这才满意,扫到她手背上染了血色的绷带时候,又刻意地躲开了视线:“看着她这样子我就心里难受,若是要叫太医,你便叫随意指个丫头来寻我要腰牌。”

    陆审确扶了汲枝一把,便跟小殿下告退,想要回去和魁星用晚膳。

    谁想小殿下还不算完,问道:“问之,明日可有公务?”

    “明日过节,自然回来晚些,若是宫门落了锁,住回家里看一眼娘亲也是有的。”陆审确答完,有些疑问的眼神又看向了程霁白。

    他却一脸无辜地道:“无事,本殿下只是问问。”

    这话里显然带了古怪,陆审确瞟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什么,转头离开了。

    回自己在角落的屋舍,她本以为按照魁星睡下就不醒的性子,必然屋里昏昏暗暗的一片,才走到门口,却发现灯是亮的,魁星已然起来了,大概是被小殿下的人找自己的动静给闹醒了,打听之后才知道是被皇帝叫走了,担心的绕着桌子,正一脸愁容地转圈拉磨呢。

    魁星眼见她回来,一下子凑过来握住她的手,细细端详打量了一圈,见陆审确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口,又一脸笑意地任由她打量,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小姐次次不带我去,白天他才嘱咐了我看着点你身体,我......”

    陆审确拍拍她肩膀:“魁星,我不要你永远站在我前面。”

    害怕再次失去,陆审确索性只把并不危险的事才给她们做。总不能重来一回,武功全盛,还事事都要别人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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