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事情陆审确看不见,她现下的代职位列九卿之一,却仍旧是在殿外。三省与六部的主官穿着紫色的袍服有进殿的资格,而红色与绿色官服的,要么是殿外候着,要么是站的远远的,连个影儿都见不着,只能听着一层一层传过来的旨意了。

    老皇帝的身体状况限制,时间倒是没有持续很久,他们在外面儿傻站着的时间也不长。

    陆审确感觉身边的视线实在灼热的紧,果不其然,天家父子回了内宫,诸位大人也各自结伴,三三两两地出宫时,她一回头就看见时归站在旁边儿,笑着走过来。

    四处看看,只看见宁曲鸣小步快走着去找工部的人,其余人又都实在不熟悉,只好认命地拱手:“时大人。”

    “这些日子有劳操持京中大小事宜。”男人说话语气温和平缓,礼仪周到地行了个平辈礼节之后,便接着寒暄道:“陆小姐久在军中,深得陆家两位将军的真传,有你负责京城防卫这等大事儿,我才能安心的在家休息。只是听闻陆小姐身子不算太好,若是实在劳累,可以叫统领或者方鲤方大人多代劳些,总归我还在禁足,帮不上什么忙。”

    “时大人好福气,近来京中事忙,却有机会在府中休养生息,久闻您府上景致秀雅,几步便有一景,四时又各自不同,实在令人心声羡慕。”陆审确不想和他说话,但是这男人顶着一脸良善,仍旧不影响她觉得这人光是一张脸就十分惹人厌恶。

    细看时归的脸,与之前的印象便有了差别,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近看着时归的样子,平视让她能够清楚地看见,这男人下巴上胡茬刮的并不干净,在下颌转角漏了一点,脸上也有一点若有若无的疲惫,下眼睑上的卧蚕笼罩了因熬夜而产生的黑眼圈,甚至眼神光也有些趋于黯淡了。

    陆审确不知怎么打,想起来有一次跟着兄长父亲一起去山里打猎练习骑射的时候,那时候的大虫便也是这般被逼到了穷途,正在摸索嗅闻着四处,查找可能存在的,没有伏兵的出口,但是碰壁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找不到一点希望涌入,可供逃生的罅隙。

    野兽一旦惊慌失措,在更没有合适的路之后,便要张开血盆大口,一朝扑过来。

    却被父兄的枪一下挑在了咽喉,死的透透的了。

    她当时年纪小,只觉得大虫的血溅在脸上滚烫,烧的难受,现如今却正再一次看到一双同样的眼睛。

    时归的声音把她拉回了当下,她才发觉竟然想着这事儿便笑了,而对面的男人垂下眼睑,不再给陆审确从眼神里窥视他所思所想的机会,他的声音很轻:“你应该没有笑话我的意思。府中景色怎么比得上京城的百花齐放啊,陆小姐。”

    陆审确自然不会在公开场合与他翻脸给他难堪,一下扬起个笑脸来:“怎么会?时大人实在是多心了,只是未曾见过秀雅的园林景致,所以好奇罢了,况且我这身体到京城之后,恐怕又有些水土不服,总觉得有些发木,若是时大人夏日的时候能回来,我也能回去好好歇歇。”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真诚,仿佛时归失势,跟她的筹谋半分关系都没有,装的一脸无辜又病弱。

    时归在北荣那个宛若养蛊场的宫廷里面摸爬滚打了半生,自然深谙场面话的真谛,时归当下就只能将才露出来的如有实质的伤心收起来,安慰一般地笑:“陆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好起来是迟早的事儿,到时候你我一同为陛下和小殿下分忧才是。”

    “您如此说真是折煞我了,您跟了殿下这么多年,我才入东宫,还得您多多提携才是。”陆审确自然地摸摸手臂,那只被握住的手臂也无意识地抖了抖,手指上下尝试活动,又在看见姚清规视线下移的时候,一下子将手背到了身后。

    眼睛里写了一个人全部的情绪,这话是不错的,陆审确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的放大做不了假,时归也必然有所察觉,目光的第二场交汇厮杀点到即止,各自满意地在心里重新为对方下了评价。

    时归能够从她手无意识地活动之中确认,太医的把戏当真愚弄到了这个可怕的对手,但是除了他所下的药,还有皇帝之前废她武功时候弄出来的动静,这人怕是时日无多。

    他心下感叹,若是陆小姐能够生在了北荣,一定会是自己大兄那种心狠手黑者的同盟,北荣若是能够得有她这样的将领,必然攻无不克,南下也只是等她长成的时间问题罢了。

    只可惜......生来便是对手。

    而陆审确则也没少从这个人最开始的悲伤与了然的眼神之中得到想要的消息。

    小殿下对于时归,在老皇帝病倒之前,还是全然信任的。

    而眼下,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所以对他有所保留了,至少陆审确能确定,她对小殿下说过的一些话,时归毫不知情。

    除此之外,对于自己活动手的反应,时归也有问题。

    他若是毫不知情,则必然是满眼疑惑而非避开视线,所以那种药,必然是他的手笔,至于太医院有多少人在他的控制网里,通过什么途径,陆审确并无头绪。

    高手过招,都知道点到即止,自己的细微表情有时候是很难控制的,如果再继续交流下去,不知道再占到便宜的人是自己还是对方了是以也到了分别得到时候了。

    “那陆大人保重,若是夏藐时候猎场布置有什么拿不准的事儿,你查查历年的卷宗,想来能做好的。”时归在此时率先开口道别,他收敛住了眼睛之中的情绪,以他温和道仿佛丈量出来的笑容作为这次沟通的结尾,便自顾自地往在旁边已经等待已久的容靳身边去了:“劳烦容大人久候。”

    容靳冷哼了一声,对时归着实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又与陆审确正互相打了招呼,相比对待时归的态度而言而言,好了不少。

    容靳从早上起来就和光禄寺的大人们一样忙。因为皇帝想叫程霁白得以不留遗憾,一大早他就去被禁足的时归处,将他请了出来。

    陛下多年积威之下,肆封寺所过之处,确实无人敢拦。

    更何况自从当今将肆封寺替代了原本的宗正寺之后,见血的活都与容靳脱不开干系。

    和容靳点头致意过后,陆审确往外朝走去,一个绿色衣着的身影,一看见陆审确就有些激动地喊:“陆妹妹!没想到还真的是你!”

    蔡老将军的儿子,虽然取名叫卫民,但并不愿意做武将。

    入京之后,凭着自己父亲的恩荫,在工部都水监就职,前不久才去外地监督水利,宴会那事儿叫所有能回来的文臣武将不得缺席,才赶回来的。

    “早听我爹在信里说,你聪明又漂亮,很有大家风范来着。只可惜你嫂子最近有身子,实在不宜走动,只能等你哪天得闲了,来家里吃饭,蔡哥哥亲自下厨,给你打牙祭,好久没吃到咱们西北的手艺了吧?”蔡大人也不直说日期,端看陆审确意愿,若是实在不乐意,便也作罢了。

    陆审确闻言只是笑:“这几年有钱了,怎么还不给嫂子找点人伺候着啊?可别苦了人家。”

    边关都在变好,蔡大人家中也月月都有分了银子去用,总不至于连个伺候的人都请不起吧?

    杜将军当年的抱怨不治蔡江湖听进去了,陆审确也一样,所以有了收益之后,边关家小的家眷,她也都有尽力照顾到。唯独陆大将军,始终先养马,再养人,最近半年才完全有了起色,不至于像是原来一样,人饿的面黄肌瘦天天都馋一口肉了。

    陆审确在这事儿上出力最多,银子也不缺,手头留的钱总是够花。她也不乐得买手势和脂粉,多年来也没少叫姜会接着用来赚新的银子,所以一时之间对于怀孕却还过苦日子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

    “我爹是说要我们好好的,但是工程又缺了银子,我贴了点进去,才把材料补齐,一时间暂时拿不出来请下人的银子了,你嫂子她也不乐意有人总挨着她太近,现在刚好六个月,是胎最稳的时候,却始终挺着肚子夜里睡得难受,走路也得扶着腰,我寻思过几个月再给她找个人回来照顾。”蔡卫民解释道。

    原来不止是自己挣来的银子在贴补边关,连分明已经进了工部的蔡大人也没少拿去补贴朝廷,分明破破烂烂的大船,竟然都靠着一群官员修修补补,愣是延续着。

    “现下那边的工程已经开始收尾了,想来十月,孩子临盆落草的时候,我就该回来了。但若是她真要生了,我又不在京中,还得劳烦你这位当姑姑的,多照顾照顾她们母子啊。”蔡大人虽然这么说着,也不强求,陆审确这身体,他虽然才回京城,仍旧有耳闻。

    蔡江湖为了瞒着她的情况,也没在家书之中透露过这些,万一谁得了这些来往的内容都不利于陆审确。

    尤其是容靳得了真切的官职之后,陛下的眼线也有些难防,保不齐就要查官吏往来的书信,所以还都写的较为含蓄。

    边关好不容易得了个筹谋捭阖的人,护着还来不及,若非她自己准备好了,都该是要好好培养。

    倘若一朝因为欺君之罪被人发现治罪,还不如只叫一定范围内的人知晓,免了后患。

    “自然,红包一定给我小侄女儿包个大的。”陆审确唏嘘,但是却并阻拦,而是笑着道:“若是蔡大人还把我给嫂子的银钱拿去修桥,我可就替嫂子和侄女儿不平了啊!你知道我的,癖好打人,你这没好好习武的小身容易扛不住。”

    蔡大人闻言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拱了拱手:“你嫂子最近好吃酸,叫我从南边带回来的都是果脯,一点辣都不碰,想来老话说得酸儿辣女,总不能你嫂子?”

    “那不管,我还是希望嫂子怀的是个侄女儿,我喜欢女孩儿。”陆审确吸了吸鼻子,往外面去。

    蔡大人笑而不语,看着她抬步外去,伸手引道:“出宫的话,我可以送你,不过我家没有马车,就当是做兄长的陪妹妹走走吧。”

    陆审确无所谓地,跟着他慢悠悠地晒着太阳溜达,难得能有一天休沐,忙久了还是散散步舒服些。

    自从做了这个卫御寺的代侍郎之后,京中就一直都没消停过,好好休整一天,正好在街上逛逛,看看还有没有没有足够安排人手的路,之后才能有备而无患。

    小殿下亲自安排的假期,少有的机会,怎么都不能浪费,况且她已然出了门,自然要去拜访一下素未谋面的蔡家嫂子,若是后面还有时间,见了姚清规一趟,再去调整一下用药,免得叫人瞧出破绽来,一天的时间算算竟然还有些不够用呢。

    今日册封了太子过后,便要殿试了。

    也就是说,这一年的科举,状元榜眼探花分别花落谁家,都已经要揭晓。只希望太子殿下明日殿试选人时,一如既往地好眼光,能把姚清规选出来。

    嫂子是京城里的姑娘端庄秀雅,看着是很好相处的,此时肚子已经显怀,看蔡大人对陆审确热络,便拉着她的手也说了几句。陆审确也知道她们二人久未相见,自然不便久留,便与蔡卫民分道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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