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泓是洒脱的人，向来是不太喜欢看书下棋这种一坐就是半天的中事儿的，交际的场面也一惯都是躲着，能不去就不去的，喝茶就大口灌，也根本分不出个好坏来，能解口渴就大声夸赞一声好茶。
生平一点儿少有的喜好，就是背着剑出门儿，看见什么神奇的风物便记上一笔两笔，画的插图也算是难得的工笔白描作品，偶尔有上色了的写意山水，唯独仕女图一类的向来都是与她绝缘的。
白泓一贯是觉得人物的眼睛表现不出来，不如见到真人的时候那般灵动，不管是怎么描绘，都画的像是个没有生命的东西。
陆审确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白泓竟然在往她自己的画夹子里藏画儿。
“老远就听见你来了，小山雀，过来，娘看看你穿官服什么样子。”当娘的精准地听出来了女儿的脚步声，回头一下子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唯有一边儿有酒窝的脸笑的肆意，很满意地拍拍沾到了墨的手，把上面的墨迹给蹭到全干，才捧着陆审确的脸看了两眼。
陆审确转了一圈儿，任由她看：“娘在画什么？”
“昨天晚上，娘抱着你，不知道怎么地，就想给画下来，刚起了个线稿，不给看！”白泓把手稿又拢了拢，摸摸自己脸上的皱纹儿：“山雀儿都长这么大了，娘脸上铁定是逃不了长皱纹了，老啦。”
“哪有！”陆审确倒是没有感觉白泓有什么变化：“岁月从不败美人，娘你天天没什么操心的事儿，哪有半点儿皱纹！看着像我姐姐。”
白泓摸了摸陆审确鼻尖儿：“小山雀的嘴就是甜，不像你太阳哥，一点儿好听的都不会说，见面儿喊娘行礼之后就会傻站着。”
陆审确反而安慰：“大哥和爹像，两个人都活的正，咱们娘儿俩像，时不时给她们捣乱，让他们解决，这不也挺好的嘛！”
白泓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帮陆审确把额前的碎发捋到了而后，没有再说什么。
从母亲那儿回去之后，陆审确趁着还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吩咐过魁星有事儿喊自己之后，便安心地养精蓄锐，但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如何布置的，白日里头风平浪静，也没听见哪儿有什么声音或者叫增援一类的。
傍晚，老皇帝并没有如约出来论功行赏，但是程霁白带着全鹿出来宣的旨，似乎一切都风平浪静，陆审确没有看出来分毫的差别。
夕阳的红霞染透了半边的天色，叫西边儿的林子渡上了一层红晕。
陆审确正低着头思索是否是之前的自己想岔了，错误地估计了时归在当下的势力，却听见身后有一道脚步并两匹马蹄踏在草甸子上的声音，回头便看见了姚清规带着笑意的面容，她的眉头才要皱起，便被她克服本能一般地压了回去，笑道：“姚郎，今日战绩如何？”
他行了一个文官的礼，陆审确比他略高了些等级，起身之后笑着回应：“并非武将，相随是无需猎什么东西的。”
见到白泓高兴，陆审确倒是把这事儿忘了。
原先二人是去晋峡关外面儿打过猎的。
那时候因为陆自民给的伙食常常有点儿过于素了，陆审确便带着魁星姜会和姚清规出去打打牙祭，烤个把兔子吃吃，现下进了朝堂，也没想到他一个文官，无需出去弯弓搭箭这事儿。
于是陆审确就笑着道：“没有想着烤兔子吗？”
姚清规老实地答：“想，确实馋这一口了，所以想着，能不能请问之陪我进林子里，看看有没有机会，吃上新鲜的野兔子肉。”
陆审确失笑，眼神示意魁星去牵另外一匹马过来，而后伸手递给姚清规，借力上了马。
自从进京之后便没有骑过马了，原本习惯的视角竟然变得有了一丝陌生。
她轻轻点了一下马，感受熟悉地上下起伏之后，对姚清规点了点头：“走吧。”
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魁星远远骑着她自己的马，坠在后面，姚清规牵过来的这匹马大抵是北郊猎场里放着随便谁都可以用的，乖乖地让走就走，拉缰绳便听话地停下来，三人不多时便已经进了林子的深处。
“问之......”姚清规在半个身位后面儿，马蹄闷闷地嗒声掩盖住了姚清规后面儿的声音。
陆审确回头，目光落在他嘴唇上，并不看姚清规的眼睛，声音疑惑：“什么？”
或许过于难以启齿，而风声又有诸多杂乱之处，姚清规重新转头去看远处树梢上残存的余晖，夹杂在茂盛生命力里将要落下的太阳：“感觉天色很好，想喊你看，杨树上面的眼睛像是在看我们。”
陆审确看见了树上的深色刻痕，确实没见着有什么过于特别的地方，反而是树叶被细小的风拂过之后，哗啦啦地不停抖动声音有点像是雨声，便笑着叹道：“此番雨后，景色确实很好，眼耳皆受自然恩惠。”
“嗯......”姚清规见她的目光落到了树叶上，终于把眼睛落在了陆审确的脸上，她的脸被映的通红，这些时日没见，似乎白了一些，大抵是躲在屋里不见人而养出来的肤色，反倒比起之前少了许多精神气儿。他叹了一口气，牵着马缰绳的手在绳子上滑里一下，不经意把衣袖覆盖到手指尖，叫手能够蜷了起来，中指与无名指之间的摩擦因为没有隔着毛笔，显得格外粗糙，能够吐出一堆锦绣辞藻的嘴一时间不知晓说什么话了。
“为何去户部？我听相爷说，纪察大人为人好大喜功，你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头？”陆审确叫马停了下来，靠近了一处小潭，潭边上有两三块儿石头，正好方便坐下来，而四周也没有旁的人，自然便利落地翻身下马，不再装样子了。
“老师说，王隆大人若是能够打好关系，会有帮助，他虽然一年总在各个道跑，却也真切地握着户部和银两的权柄。”说到这儿，姚清规略微眯了眯眼睛，又看了一眼陆审确，才从马上下来。
这个人真真切切地站在了面前，与自己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叫他似乎又想起来自己这几个月来见不到她的抓心挠肝。
她人在宫中，偶尔外出都是挑他每月下旬忙还要当职的时候。
陆审确分明有了新的想法，却什么都不说，还在避开自己单独行动。偌大的京城，认识的两个人想要恰好遇到要靠运气，可陆审确分明是故意的掐断了这点儿仅剩的运气，什么事儿也不和不说。就她那个熟读兵法和历史的脑子，硬要叫他自己猜自己想，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绕过她那么些蔫坏的弯弯绕绕了。
“原是如此。”她点了点头，如果是出于这个目的，倒也合理。
老相爷管了朝中大小事务，也与诸多能够在朝中立足的大人们有私交，算得上是真切的相权，能够叫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夫妻，可王隆与容靳的手上，握着的权，是真真切切的东西。
若是有人贪了财，王隆能直接把红头儿的奏折送到陛下手上，那容靳手底下的疯狗，出去咬个把人，最后到底是杀了还是片成片儿给皇帝炖汤，都是陛下说了算的事儿了。
那姚清规进户部是真的有他的考量在了。
“嗯......”姚清规见到她满脸都是了然，觉得这她似乎心事重重地，于是安抚道：“前些时日的事儿你也听说了，太府寺的老鼠我下了饵抓完了，这名声传出去，想来王隆大人会看我比纪大人顺眼些，过些时日我也跟着王大人去满世界的跑，就不劳姑娘费尽心思地躲我了。”
姚清规还是没忍住，说完这话，侧了侧身子，避开最后几缕日光，微微仰了仰头。
“你？”陆审确叹了口气，她没有哄过什么人，但是任由姚清规站在那儿儿，似乎是要把眼泪憋回去一样的肢体动作，还是没有办法放任不管。挣扎几瞬之后，她从潭边起身，转到了姚清规的正前方，如释重负地叹气把一缕温热送到了姚清规肩膀上，她搬正了男人的肩膀：“别哭啊，我不会哄人的。”
“嗯？相随已经过了哭鼻子的年纪，只是有点儿怕你转身就走。”他肩膀就这样垮了下来，似乎承担不住陆审确搭上来的那双手的重量，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懦弱一下，除了姑娘你，不会有人知道。”
陆审确的胳膊压到了他肩膀的旧伤口上，他难得地泛起了酥酥麻麻的痒感，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把视线落到自己胸口的衣襟上，避开了她因为服药而显得异样不温暖的手。
之前一直想着，姚清规是一个不会生气，没有情绪的人，但是陆审确未曾想到过，之前的刻意疏远竟然造就了相反的效果。
竟然叫他在自己面前，任由自己失态。
若是自己刚刚转身就走，陆审确看了一眼马和旁边骑在马上远远呆着正无聊地玩手指的魁星：“姚相随，我没想过这些，但是你表现的太明显了。”
“但是姑娘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姚清规笑了，看着陆审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里面自己的倒影。
“那朵玉兰很好看......”陆审确错开视线：“街上的姑娘那么多，说两句也便听出来了，我要是听了那么多议论，见识了多少姑娘的红脸之后，还看不出来你的心思，那就真成傻子了。”
陆审确不能说姜会偷偷告诉自己的事儿，便又成了满口没有真话的小骗子。
生平一点儿少有的喜好，就是背着剑出门儿，看见什么神奇的风物便记上一笔两笔，画的插图也算是难得的工笔白描作品，偶尔有上色了的写意山水，唯独仕女图一类的向来都是与她绝缘的。
白泓一贯是觉得人物的眼睛表现不出来，不如见到真人的时候那般灵动，不管是怎么描绘，都画的像是个没有生命的东西。
陆审确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白泓竟然在往她自己的画夹子里藏画儿。
“老远就听见你来了，小山雀，过来，娘看看你穿官服什么样子。”当娘的精准地听出来了女儿的脚步声，回头一下子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唯有一边儿有酒窝的脸笑的肆意，很满意地拍拍沾到了墨的手，把上面的墨迹给蹭到全干，才捧着陆审确的脸看了两眼。
陆审确转了一圈儿，任由她看：“娘在画什么？”
“昨天晚上，娘抱着你，不知道怎么地，就想给画下来，刚起了个线稿，不给看！”白泓把手稿又拢了拢，摸摸自己脸上的皱纹儿：“山雀儿都长这么大了，娘脸上铁定是逃不了长皱纹了，老啦。”
“哪有！”陆审确倒是没有感觉白泓有什么变化：“岁月从不败美人，娘你天天没什么操心的事儿，哪有半点儿皱纹！看着像我姐姐。”
白泓摸了摸陆审确鼻尖儿：“小山雀的嘴就是甜，不像你太阳哥，一点儿好听的都不会说，见面儿喊娘行礼之后就会傻站着。”
陆审确反而安慰：“大哥和爹像，两个人都活的正，咱们娘儿俩像，时不时给她们捣乱，让他们解决，这不也挺好的嘛！”
白泓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帮陆审确把额前的碎发捋到了而后，没有再说什么。
从母亲那儿回去之后，陆审确趁着还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吩咐过魁星有事儿喊自己之后，便安心地养精蓄锐，但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如何布置的，白日里头风平浪静，也没听见哪儿有什么声音或者叫增援一类的。
傍晚，老皇帝并没有如约出来论功行赏，但是程霁白带着全鹿出来宣的旨，似乎一切都风平浪静，陆审确没有看出来分毫的差别。
夕阳的红霞染透了半边的天色，叫西边儿的林子渡上了一层红晕。
陆审确正低着头思索是否是之前的自己想岔了，错误地估计了时归在当下的势力，却听见身后有一道脚步并两匹马蹄踏在草甸子上的声音，回头便看见了姚清规带着笑意的面容，她的眉头才要皱起，便被她克服本能一般地压了回去，笑道：“姚郎，今日战绩如何？”
他行了一个文官的礼，陆审确比他略高了些等级，起身之后笑着回应：“并非武将，相随是无需猎什么东西的。”
见到白泓高兴，陆审确倒是把这事儿忘了。
原先二人是去晋峡关外面儿打过猎的。
那时候因为陆自民给的伙食常常有点儿过于素了，陆审确便带着魁星姜会和姚清规出去打打牙祭，烤个把兔子吃吃，现下进了朝堂，也没想到他一个文官，无需出去弯弓搭箭这事儿。
于是陆审确就笑着道：“没有想着烤兔子吗？”
姚清规老实地答：“想，确实馋这一口了，所以想着，能不能请问之陪我进林子里，看看有没有机会，吃上新鲜的野兔子肉。”
陆审确失笑，眼神示意魁星去牵另外一匹马过来，而后伸手递给姚清规，借力上了马。
自从进京之后便没有骑过马了，原本习惯的视角竟然变得有了一丝陌生。
她轻轻点了一下马，感受熟悉地上下起伏之后，对姚清规点了点头：“走吧。”
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魁星远远骑着她自己的马，坠在后面，姚清规牵过来的这匹马大抵是北郊猎场里放着随便谁都可以用的，乖乖地让走就走，拉缰绳便听话地停下来，三人不多时便已经进了林子的深处。
“问之......”姚清规在半个身位后面儿，马蹄闷闷地嗒声掩盖住了姚清规后面儿的声音。
陆审确回头，目光落在他嘴唇上，并不看姚清规的眼睛，声音疑惑：“什么？”
或许过于难以启齿，而风声又有诸多杂乱之处，姚清规重新转头去看远处树梢上残存的余晖，夹杂在茂盛生命力里将要落下的太阳：“感觉天色很好，想喊你看，杨树上面的眼睛像是在看我们。”
陆审确看见了树上的深色刻痕，确实没见着有什么过于特别的地方，反而是树叶被细小的风拂过之后，哗啦啦地不停抖动声音有点像是雨声，便笑着叹道：“此番雨后，景色确实很好，眼耳皆受自然恩惠。”
“嗯......”姚清规见她的目光落到了树叶上，终于把眼睛落在了陆审确的脸上，她的脸被映的通红，这些时日没见，似乎白了一些，大抵是躲在屋里不见人而养出来的肤色，反倒比起之前少了许多精神气儿。他叹了一口气，牵着马缰绳的手在绳子上滑里一下，不经意把衣袖覆盖到手指尖，叫手能够蜷了起来，中指与无名指之间的摩擦因为没有隔着毛笔，显得格外粗糙，能够吐出一堆锦绣辞藻的嘴一时间不知晓说什么话了。
“为何去户部？我听相爷说，纪察大人为人好大喜功，你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头？”陆审确叫马停了下来，靠近了一处小潭，潭边上有两三块儿石头，正好方便坐下来，而四周也没有旁的人，自然便利落地翻身下马，不再装样子了。
“老师说，王隆大人若是能够打好关系，会有帮助，他虽然一年总在各个道跑，却也真切地握着户部和银两的权柄。”说到这儿，姚清规略微眯了眯眼睛，又看了一眼陆审确，才从马上下来。
这个人真真切切地站在了面前，与自己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叫他似乎又想起来自己这几个月来见不到她的抓心挠肝。
她人在宫中，偶尔外出都是挑他每月下旬忙还要当职的时候。
陆审确分明有了新的想法，却什么都不说，还在避开自己单独行动。偌大的京城，认识的两个人想要恰好遇到要靠运气，可陆审确分明是故意的掐断了这点儿仅剩的运气，什么事儿也不和不说。就她那个熟读兵法和历史的脑子，硬要叫他自己猜自己想，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绕过她那么些蔫坏的弯弯绕绕了。
“原是如此。”她点了点头，如果是出于这个目的，倒也合理。
老相爷管了朝中大小事务，也与诸多能够在朝中立足的大人们有私交，算得上是真切的相权，能够叫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夫妻，可王隆与容靳的手上，握着的权，是真真切切的东西。
若是有人贪了财，王隆能直接把红头儿的奏折送到陛下手上，那容靳手底下的疯狗，出去咬个把人，最后到底是杀了还是片成片儿给皇帝炖汤，都是陛下说了算的事儿了。
那姚清规进户部是真的有他的考量在了。
“嗯......”姚清规见到她满脸都是了然，觉得这她似乎心事重重地，于是安抚道：“前些时日的事儿你也听说了，太府寺的老鼠我下了饵抓完了，这名声传出去，想来王隆大人会看我比纪大人顺眼些，过些时日我也跟着王大人去满世界的跑，就不劳姑娘费尽心思地躲我了。”
姚清规还是没忍住，说完这话，侧了侧身子，避开最后几缕日光，微微仰了仰头。
“你？”陆审确叹了口气，她没有哄过什么人，但是任由姚清规站在那儿儿，似乎是要把眼泪憋回去一样的肢体动作，还是没有办法放任不管。挣扎几瞬之后，她从潭边起身，转到了姚清规的正前方，如释重负地叹气把一缕温热送到了姚清规肩膀上，她搬正了男人的肩膀：“别哭啊，我不会哄人的。”
“嗯？相随已经过了哭鼻子的年纪，只是有点儿怕你转身就走。”他肩膀就这样垮了下来，似乎承担不住陆审确搭上来的那双手的重量，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懦弱一下，除了姑娘你，不会有人知道。”
陆审确的胳膊压到了他肩膀的旧伤口上，他难得地泛起了酥酥麻麻的痒感，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把视线落到自己胸口的衣襟上，避开了她因为服药而显得异样不温暖的手。
之前一直想着，姚清规是一个不会生气，没有情绪的人，但是陆审确未曾想到过，之前的刻意疏远竟然造就了相反的效果。
竟然叫他在自己面前，任由自己失态。
若是自己刚刚转身就走，陆审确看了一眼马和旁边骑在马上远远呆着正无聊地玩手指的魁星：“姚相随，我没想过这些，但是你表现的太明显了。”
“但是姑娘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姚清规笑了，看着陆审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里面自己的倒影。
“那朵玉兰很好看......”陆审确错开视线：“街上的姑娘那么多，说两句也便听出来了，我要是听了那么多议论，见识了多少姑娘的红脸之后，还看不出来你的心思，那就真成傻子了。”
陆审确不能说姜会偷偷告诉自己的事儿，便又成了满口没有真话的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