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提醒过了周大勇,而看他们肢体语言表达出来的意思,自己现在很有可能把老皇帝死掉的黑锅背到了身上,这时间怕是抢不成了,而帐篷也是回不去了,莫说对程洛忠心耿耿且正在气头上的容靳,就算是没有什么交情的刘攀随手指挥禁军围上来,自己都未必有不打出致命伤害,还能全身而退的自信。

    她索性随手把马放走,免得叫那不认主的马匹引来什么不相干的人,而后寻了一处黑暗的地方,躺在一棵老树的枝干上。

    斜着长得枝干,旁边儿也没见得有什么鸟窝虫洞,这么躺着倒也勉强能够保持平衡,于是陆审确便叼着一片叶子,想着事情,还习惯性地把手悬空在旁边儿,就看着眼前茂盛生长着的树冠。目光也并不聚焦在具体的一片叶子上,她得对眼下的局势有个判断。

    毫无疑问,是时归动了手,这种法子是陆审确第二次看见他用,第一次的毒下的天长地久,花了那么多年一点一点儿布局下毒,叫小殿下背上了气死生父的断袖名声,这些反倒是成全了言官的名声,弹劾一次小殿下,苦苦相劝的自然是忠臣良将。

    时归的药下的阴毒,既然能够通过太医院叫自己和皇帝中招,就说明太医院和御前都有他手下的人在控制,那这屎盆子扣到了自己头上定然也是他的授意。

    她想想也知道原因,她们二人上次交锋的时候,自己有意通过肢体动作误导时归,叫他觉得自己真的中计了,喝了那么多药却没有什么好转,病急乱投医,甚至交锋过后还与小殿下请辞,叫他提前解了禁足,这种仿佛是不愿意和他伤了和气的表现,与有心无力或许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时归可能是以为自己身体出了问题,而那种害了陛下的药,与自己喝得其实是同一种,这样带着的药与皇帝的毒一致,而太医院的方子又是没有问题的,随便叫哪位刑部的人查一查,都是很明显的证据,直接能给自己和陆家定下谋反的罪。

    这事儿一下子就想通了。

    陆审确笑笑,顺手将嘴里嚼着的树叶扔了下去,拍了拍胸口自己揶揄自己玩儿:“问之啊问之,他尹时早毒你和毒皇帝都用了同一种药,多高的规格啊。”

    林子茂密幽深,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她的思绪于是就往更远的草甸子上跑马,有的放矢地奔着事情的真相跑。

    她没有时间去小殿下面前扯皮,不能全身而退,外面的事儿也没有处理干净,况且之前想着的借力打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罪名,显然是不能用了,陆审确得把自己带来的百十来人,还有姚清规那些人用好才行。时间紧的很,她能够用来想的时间不多,若是帐篷连缀的那一处突然有了惊叫与刀戈声音,再赶过去就有可能叫人被害了性命。

    远在西北的父兄不能因为这件事而受到影响,背了谋反的罪名是小事,早晚有一天能够解开误会,就要小心其他地方的驻军对着西北沙洲道群起而攻之。都是些没有必要的自相残杀,京城的消息要通过自己人的口舌传出去,带着的斥候要派上用场了,递个信儿过去,不能叫他们毫无准备地说开城门就开城放人。

    若是父兄知晓了真正的计划,那高挂免战牌免得真与自己人兵戎相见才会保全最多的人,也不会叫外面虎视眈眈的北荣钻了空子。

    不靠着这点儿君臣之间的信任保全性命,更不会把自己和旁人的身家压在信任之上,自己有值得信任的人,才能免于陷入前世那种被动的处境里。捋清楚局势之后,她腿一荡一摆,借着树的力道坐起身,便要去和自己的人会和了。

    “时归啊,你这下当真是小看我了,要付出代价的。”她声音很小,轻飘飘地落在了风里,没有人听到。

    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的隐匿功夫没有魁星那种天赋,可这种敌我双方如何行动,轨迹都清楚的巡逻,她稍微注意一下,敌明我暗也没有随意便叫人家发现的道理,草甸长得很茂盛,没有什么遗留下来的枯枝败叶,陆审确自然踩上去没有发出能引来外人的声响,脚步轻盈而快速,她看过布防图,知晓时归留下来的口子在哪儿。

    巡逻警戒,禁军与卫御寺没有起任何冲突,各自依照路线行进,一切显得风平浪静。

    她的人藏身的位置也不算远,怕被官兵发现,也不能叫私兵发现端倪,她在到达之前回府明令禁止此行前半程不许生火,跟子钱家养的私兵势力之间,要确保不在同一处扎营,不能被对方发现。

    这样显而易见会叫自己人过得艰难些,倘若是冬日,必然是要冻死人的,可现在正是盛夏,不点火没有太大影响,带着些驱蚊的药草定然是能抗住,无需过多担忧。

    随着陆审确的接近,她看着黑暗里显现出来的营地,发出了一点动静,一下子引起了手下人的警觉,一声压着嗓子的喊声在寂静的夜晚响起。

    “什么人?”等声音的主人到了近前,解着月光看见陆审确之后,几个人便都恭敬地单膝跪下,抱拳:“姑娘,魁星大人也方才回来,咱们之后干什么?”

    正好是她手下得用的人,传命令的活计也算是做得,于是陆审确拉了她的手叫她起来,面色冷沉而严肃地说:“里面的人用不了了,咱们自己守着点儿,今夜倘若外面儿那群杂碎有动静,便按照原先的计划,顾好各家的帐篷,别叫人死了。”

    她着重强调了几位自己早已看好的大臣的名字,毕竟现在人手未必得用,只能顾好一波,要么顾着头,要么顾着腚,什么都要只会全数拿不到。

    “是。”

    队伍抓紧最后的时间休整,陆审确却已经悄然又进了营帐区,才钻进了老爷子的营长,就看见了一双红血丝遍布的苍老眼眸,里面克制地悲伤与解脱的坦然兼有,睫毛上还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仿佛一瞬间,董敬辰便要张嘴喊人,陆审确拦住了他。

    稍早一些时候,董敬辰在皇帝休息的巨大帐篷里,所见所闻历历在目,老爷子没有习过武,一日都未曾,被捂住嘴,恍惚间看了一眼烛火,想起来傍晚时候的事儿。

    当时他是最先听闻老皇帝出事儿的一批人,因为并没有出去与年轻人掺和围猎的事儿,在附近的帐篷这儿走一走溜达溜达,散步的功夫儿也自然走不多远,所以刘攀的手下率先寻到的便是他了。

    全鹿慌慌张张地跪在一边儿,六神无主,小殿下大抵是少年心性,而宫中的妃子程洛甚至没有带过来,所以现下能对这事儿做出处置的,就剩下董敬辰一个了。

    董敬辰环顾四周,一眼看见了床榻边儿上的那个杯子,里面还有一点儿未曾喝完的水,温热的,像是主人的体温尚且残留在上面,他上前两步,将那杯子拿走手里,嗅闻了一下儿,便示意刘统领:“去请大理寺的丁引书丁大人过来,容靳大人是陛下的亲信,也请回来,你手下的人与我说是中毒,那这是谋反论处的大罪,不能儿戏。”

    刘攀满眼都是不赞同,他小声地到老爷子身边,附耳道:“大人,旁人都没什么,但容靳虽说出宫入朝为官,但终究是宫中出身的奴......”

    话音还没落下,便被董敬辰抬手挡了,他冷眼望过去:“除了他们,小殿下你也快些寻回来才是,这么大的事儿,没有道理储君不在场。”

    刘攀叹了口气:“是,末将明白,这就派人去。”

    “房间里的东西你手下的人动过吗?”董敬辰服侍这位陛下多年,眼见着故人离世,甚至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不免生出一点同病相怜之感,有看了几眼那床上已然被盖上白布的尸体,用衣襟里的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拿下来的帕子却几乎没有湿。

    刘攀摇了摇头,在他收起了巾帕之后,给了确认性的消息:“没有人碰过,连外面儿路过的奴才末将都已经给抓住,关到禁卫军的驻地里,一个个吓得要命,看着也没什么本事。但若是有审问的打算,末将叫人把他们押过来,也不知道是否有人看到过什么。”

    当下这事儿有太多蹊跷之处,绝对不可能是个把奴才能够做成的事儿。

    全鹿陡然哭了出来,哭嚎声沙哑儿破碎,像是老鸦在冬日最哀戚的叫声。把沉闷的气氛搅扰的彻底凄凉了起来:“陛下——”

    董敬辰转身,看了一旁跪着的全鹿一眼,觉得他的嗓音在这种时刻显而易见的聒噪极了,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之后,抬手道:“既然陛下死因是中毒,试药的内侍又没出事儿,那咱们也别闲着,在殿下来之前,先去搜一下各个帐篷里,若是有药性一样的东西在哪里被发现,便抓过来审,无论是谁。”

    眼下家国大事儿全系在他们身上了,小殿下若是回来了,是定然没有心思处理这些事儿的,他必须杀伐果断一些,才有稳住一切的底气。

    小殿下踏进帐篷的时间是半个时辰后,身旁半步之后,跟着卫御寺的时归大人。

    程霁白的手在抖,他手里握着时归的袖子,想要借着那点儿布料寻求道一点儿安全感,可当真进到屋内,目光却空洞无神了起来,扫视了一圈儿屋内,近乎有些视而不见的略过了旁边的所有人,最后聚起来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床榻上隆起的一块儿,腿一软便跪下了。

章节目录

将军解战袍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即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即温并收藏将军解战袍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