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审确才离开,魁星就近乎是扑上来一样,挽住了她的手臂,带着一身血淋淋的味道,眼睛里的不知所措和欣喜交织在一起,可她偏巧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一样,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只是喊了一声:“姑娘。”

    魁星眼底下的乌黑与这处草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如出一辙,这些时日必然也是没有机会好好休息一场的。

    见她如此这般,陆审确自然地用手揉了揉她头发:“辛苦了。”

    “没事儿,只是觉得肆封寺的人实在都沾了些本事,我撬不开的嘴巴,林舟随便都能叫说实话。”

    魁星裙子下摆上沾染了不知道谁人的血,还没有干透。

    “还有呢?”陆审确看着她,又笑了笑:“独自一个让别人都听你的,这种感觉,喜欢吗?”

    陷入了可沉思,魁星突然觉得自己这两天竟然干的也不错,没有捅出一点儿篓子,虽然其中也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但是带兵或许也不曾有她一直以来逃避时候想得那么艰难。

    带兵这个词,在魁星眼里,就是把重的超过了个人承载范围的责任,强压到了人身上。要与京中的陌生人联系,要上传下达,在别人不愿意给粮草的时候,上赶着求着,才能让手下的兄弟以及他们的家眷不会因此忍饥挨饿,还要替上面的人遮掩种种瞧不起和冷眼。

    哄完上面儿,哄下面儿,简直是把一点儿傲骨都给折在地里,让人随意踩了去。

    可是如今,姐妹的性命,当真握到了手里,魁星去也觉出来一点儿保护的意味。更何况,如果依照姑娘方才所言,领兵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若是姑娘真的背了这一国,魁星怎么能置身事外?

    肩膀上传来的两下拍击,唤回魁星的神志来,她却还是不愿意违心,只道:“我不知道。”

    陆审确也没有强求她的意思,只是笑着牵了一匹马到近前,一边儿摸着马匹的鼻梁安抚,一边儿对魁星解释:“没关系,慢慢想。”

    马倒是很乖,没有因为她突然搅扰了休息而闹腾着要尥蹶子,比陆审确刚养自己的马时候,要容易的多。旁边儿魁星的眼神就要难看的多了,她几次要劝阻,却因为事关重大,没有张开嘴,最后只能轻飘飘地将之前说过数次的‘保重身体’旧事重提。

    或许原先抢她鱼肉吃,闹着玩儿的日子,就此一去不复返了。

    一阵加急的马蹄声从校场外面儿飞扬而来,两人回头望去。

    只见马背上坐着的是白泓,坐姿板正,背后背着一柄剑,像是个出尘的高人,但奈何头顶上沾了不知道哪蹭上的叶子,脸上也有没弄干净的泥巴印子,马鞍子前面儿却挂垂着一双已经被绑住了的手,活像是骑着高头骏马运一麻袋刚摘的瓜,也不怕磕了碰了,只管运到。

    她后面还有一群卫御寺的人跟着狂奔。

    “站住!什么人,不知道校场现在戒严了吗?别跑!”后面的人追的气喘吁吁,只被不断飞扬而起,又落下的马蹄声不断响起,给他们落的隔得越来越远,而后面的人似乎也是因为看见了陆审确她们俩站在这儿,如蒙大赦一般,远远又喊:“交给您了。”

    喊完之后,队伍慢了下来,却还是在远处虎视眈眈地看着。

    白泓也朝着她们二人扬了扬手,指了指身前的‘一兜子菜’,然后拢着手,生怕陆审确听不见一样,脆生生地喊:“你要逮的人。”

    陆审确一下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那匹马,示意它想去哪儿玩去哪玩儿,然后双手抱胸,跟旁边儿的魁星感叹:“娘真好啊。”

    魁星还在震惊之中,被捉弄多了她又这么久没睡,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困了,刚刚睡着了,掐了一下手臂感觉到痛之后,又舒了一口气,这下不用劝小姐了,于是也跟着一起抱胸,说话也没过脑子,又跟着陆审确重复了一遍:“娘真好啊。”

    她俩望的太远,陆审确还没来得及说两句俏皮话逗一逗魁星,便骤然捂住了眼睛,太阳的光线过于强烈,刺得过于干涩的眼睛睁不开了,一阵刺痛过后,她径自往前迎了过去。此地人多,该给长辈的面子还是要给。

    “娘。”拱手下拜之后,周遭的人,尤其是追着跑了一路,想要看看她是何人擅闯的士兵是最先怔愣住的,由是周遭开始对于她们二人议论纷纷。

    白泓到了近前下马,陆审确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她偷眼看的功夫,白泓已经扶起了她,指了指自己后背,然后笑着说:“不碍事,之前去捉时归的时候,没想到他路上还有埋伏的人,就多少着了道”。

    “抓他过来费了不少功夫吧?”陆审确看了一眼还晕着的时归,又把目光重新放到了娘身上,才看一眼,便被一双手捧住脸。

    在这样的安静里,娘亲伸出来的手,叫陆审确一下子便感受到略微有些凉的体温,那可能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想来这伤口绝对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可娘亲伸出来的手却不容置喙地捧着她的脸,把她的目光方向强行转移到了那马上还昏着的人身上。

    “去审他,这种时候,娘既然能回来,自然也能养好身体。小山雀,你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白泓又在后面推了推陆审确的肩膀

    陆审确点了点头,她熬了这么久,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朝着母亲点了点头,而后抓着捆住时归的绳子,把他从马上拽了下来:“之前很多事儿,娘亲帮我良多,这次有劳了。”

    而知女莫若母,白泓看着她的状态,忽而摸了摸她的散落下来的几根头发,这次声音之中带上了明显的笑意:“去吧,要我去照顾一下殿下吗?”

    已然在小殿下面前开了这个口,便只能循着这条路走下去。或许方才开口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是一直憋在心里的火气,发泄出来之后,陆审确的精神便已经全然没有了急躁,满心都扑在了政事上。

    “看着他,别让他和外人接触,叫守着的人,对外都推说殿下伤心劳累过度,病了。”陆审确闭了闭眼睛,将人往空帐篷里带。

    那个背影上,扛了太多东西,白泓的直觉告诉她,或许女儿走上了一条非常艰难的路,但是覆水难收,她有些眩晕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帐帘,缝隙里面隐约能看见一个少年蜷曲的背,似乎在哭,也可能只是跪着跪着睡着了。

    但是围猎场里的青草和太阳,与她刚踏上的时候一样。

    都是生机勃勃,热浪自然而然会朝着人脸上身上涌的夏日好光景。

    一盆凉水兜头盖脸的泼下来,被颠了一路又拖了半晌的时归终于在所有人的面前睁开了眼睛,水顺着下颔往下流个不停,叫时归不自觉地往后面缩了缩,等撞到了后面坚硬的木桩之后,他的眼神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是你啊,那我看来是死定了。”

    时归的眼神在屋子里面扫视,他看见了坐在一边儿的董敬辰,甚至于中书省的孙应,门下省的朱瞳,除了小殿下,似乎所有人都已经到了现场,他甚至看见了容靳,被人护着站在了一边儿。

    容靳该是人群之中情绪波动最剧烈的那一个,但是时归并没有多给他眼神。

    他默默想着这些年的生活,在南宣这个国家呆了很多年,时家的蠢货要他维护门楣,却连个像样的继承人都培养不出来,而他自从入朝之后,这么多人,也没有值得他放在眼里的。

    唯独这个陆家的女人。

    明明比自己小那么多,却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害自己计划失败,资源本就不多,自从晋峡关失败之后,资源也越来越少,暗卫削减,资金也越来越少,叫他打点的时候也施展不开手脚。

    所以时归的眼只落在最恨的人身上。他看见陆审确说话的时候,未语却先笑,是那种很克制的笑,无端地,他觉得这个笑容让他更加厌烦了,索性闭上了眼睛,任由这些人在耳边呱噪个不停。

    “这么有自知之明啊,时大人?”陆审确扬扬自己手上的证物,把面前有些遮挡视线的凌乱发丝给拨开来,她分发了这些纸页到了一部分到在坐的人手上,对着旁边儿站着的周大勇和容靳:“解释由你们来吧。”

    原本容靳就懒得和这些无关的人说话,自然摆了摆手在后面儿用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时归看。周大勇便只好沉着脸,解释了这些纸张的来源,以及上面的大致内容。

    随着周大勇的声音一点点儿说下去,帐篷内越发静的落针可闻,可惜帐篷的隔音太差虫鸣鸟叫也能传进来,影响他们听这一桩大案子的心情。

    沉寂冷肃的氛围持续了很久,即使周大勇已经闭嘴重新退到了一旁,也仍旧久久没有人开口说话。

    南朝的朝堂上,站了一位北朝的皇子,行四。他的存在是不是便意味着,个中叛徒远远不止于仅此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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