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嘈杂，嗡嗡声不断响起，回家无望了。
尹时早的心骤然下落，从峭壁上坠下去也不外如是了。
在北荣，他所见所闻，山便一向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巍峨高悬，仿佛只要登上去，便远离了人群，能叫他在大哥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里，躲过皇家那种为了互相绞杀而缠过来的枝，山一惯都是让人安心的，他能给自己想到最安全的出路。身上的水弄得他有点难受。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北国的地龙烧暖整个屋子，不出一会，就能烤干了这点水吧......
若是他能顺利回去，北国又下了雪，便可以从燥热屋子里出去，用冰凉的雪往脸上贴，如果凑得极近，时间也凑巧，雪还没有人踩过，就能闻见很宁静的雪味儿。
相比而言，他讨厌南国起伏平缓的山，一个个低矮的山包似乎便能裹住生在其中的人安居乐业，起初很新鲜，可一路上走过来，每换了一处，便有不同的语言，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迁移里，尝出来一种又一种的格格不入来。
唯一一点能原谅南国的，便是小皇子了。程霁白生的和缓，脸上没什么棱角，性情温吞。这小孩儿又好骗，稍微哄哄便乖乖地凑过来喊哥哥。似乎很小的时候，他曾经想过，若是再有个弟弟，一定好好带在身边，叫外人看不着，也欺负不到。
荣国的纷争，只要他这个兄长来抗便好，没有必要叫小的那个也烙下满身伤痕，睡觉的时候都要提防着不知道谁藏在被子里的刀。
可惜，他没有弟弟，看现在的架势，叫过自己哥哥的小殿下，似乎也不愿意见他了。
那个孩子，是自己身边儿唯一一个无条件信任自己的人了，这次看到了那些文书，也一定伤透了心吧。
似乎无论在南在北，自己都是个过得很差的人。
时归无端笑了。
陆审确没觉得这一笑有什么，大抵是因为经历过类似的时刻，当个阶下囚苦中作乐这种事儿，她也有过。总不能叫别人绑了，就也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可容靳却觉出来了一丝挑衅的意味，本就因为皇帝的死而压抑了情绪，更看不得仇人笑。他那腿上，肿着的地方已经从夹板的缝隙里溢出来了一块儿，即使这样，也还是用一种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到了尹时早近前，这次已经拿回了自己的剑，一剑鞘打在了他脸上。
或许场面滑稽，在坐的人却都不会在这种严肃的场合笑出声，所以等尹时早意识到的时候，是他突然感觉到脸歪过去的时候。
尹时早在北荣是皇子，到了南朝，也一朝得势，成了小殿下的伴读，除了老皇帝，从来没有人罚过他，容靳这一下抽过来，他骤然在嘴里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还没来得及反应，另外一边儿脸上，也同样挨了一下。
“谁允许过你笑的？”容靳在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最可怕。他近些年来终日饮酒如饮水，可他终究逃不开内宫的出身，脸色的白是异乎常人的，这样一个人，清醒地带着一身杀气看过来，没点儿本事的人，见了都会怕他。
这也是为什么初次与陆审确相见的时候，容靳会惊讶的原因。
尹时早虽然已经见过容靳很多次，但是以往的时间，他都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还沾了小殿下的光，老皇帝不至于让儿子的伴读面子受损，就算犯了错，容大人也不会下死手，可这次不一样。
“唔！”第二次，大脑已经反应过来身体在被打了，尹时早的疼痛感的汹涌似乎格外明显，他在绳子的束缚下，仍旧往前垂了一下脖子，张嘴的瞬间，一颗牙掉了下来，他低头看了看，便没有再说话。
容靳伸手在陆审确肩膀上点了一下，她便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人的狼狈样子，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情绪，只觉得一切都在正轨上，这样才刚刚好。
后面儿坐着的诸位已经回过神儿来了。
“此事事关北境，若是当真杀了他，北朝的人打下来，又是几年民生凋敝啊！要不，派使臣去北上和谈吧，总归是他国的皇子，换回来些东西，正好我等也能有钱建设民生啊。”
“此事万万不可，既然已经捉了他，又让他受此屈辱，随意放回北荣，岂不是放虎归山！你刚入朝的时候就总爱叫人骗，不能今日还不长记性吧？”
“你别以为你说风凉话我就看不出来，怎么着，你是不是接下来就要说‘北上，打的荣国尹聿知那老狗向我朝纳贡称臣’这种鬼话吧？董老，您给评评理！这人分明就没动脑子想事情！”
“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陛下都死了，你还想着把这人还回去？脑子不用的话！你赶紧等新皇继位就辞官吧。”
“吵什么！”
“阉宦闭嘴！”
“儒生多舌！”
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孙应与朱瞳几乎是老皇帝刚登基时候入朝的人，政见相左，吵起来便要争个高下，容靳总归是其中地位最低的一个，这些人里，董敬辰资历更老，此时又不得已成了三人的和事老。董老起身之后，走到了尹时早身前，低头看了一眼被绑的很结实的青年人，而帐篷内的其余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似乎在等这位相爷做下决定。
“陛下的性命，不能平白送掉。荣国该给个说法。”他斟酌着用词，但是对于究竟要如何处置，似乎也没有定论，但是事关北境边防，他不能在不知晓军备的情况下贸然决定：“问之，沙洲道的战备你最清楚，说说看？”
陆审确混沌的脑子在这时候格外清楚，冲着老爷子拱手，借了旁边儿容靳的剑，在地上画出一根线条，斜斜的，却与两国接壤的河水走势基本一致，而后她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三位，用剑尖一一划出三城大致的位置，边说边解释：“蔡老将军坐镇尚岭，步兵精锐居多，粮草近年不缺，若是闭门不出，足够城内吃上半年。晋峡关马匹充足擅长奇袭，若是由我兄长率领马队，无论是到茉都还是鄢城，都能快速行军，用不了几日的光景也便能南下来救驾了，所以机动支援也无大碍。至于九岭，近年来发展平稳，高墙稳铸，诸位大可不必担忧。”
一阵风吹进了连长，沉闷的氛围一扫而空，一道晨光骤然射入屋内，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而后董敬辰也笑了，他道：“既如此，杀了又有何妨？”
“老师，北荣始终宣称，尹时早身子弱，久居深宫因而无所建树。他玩儿偷梁换柱这一招，那我们就算在京城里把时归杀了，冠以反贼之名，也无人知晓，北荣的皇子暴毙在南朝的围猎场吧？”陆审确将那张写了北荣人药方的纸递到老爷子手边儿，指了指：“但是有这方子，便足够师出有名，他国的药草可不是我朝能长出来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与陆审确所喊的那句老师，面面相觑。
“北荣的奸细而已，我们可不知晓他是北荣的皇子啊，就算割了他的脑袋，挂在西北任意一城的城楼上，北荣也挑不出理来。”陆审确把剑还到了容靳的剑鞘之中：“若是他们上赶着收尸，我们更是师出有名。”
朱瞳主战，闻言一下子觉得占尽了上风，他率先喊了一声：“既然如此，审完杀了刚刚好，更何况他知晓这么多城镇的布防情况，决计不能叫他轻易走出宣国的国门。”
陆审确就是故意的，她必要取时归性命，所以刻意没有避开他，画图说军事布防，就是为了让他们想起来，这位知道的决计不是普通的奸细可以比拟的。
其余人似乎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董敬辰拍板之前，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尹时早突然说话了。
“陆审确，你这人和我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已经料定的死局，尹时早说话的时候没有了任何遮掩的意思。
“那就这么说定了。”董敬辰没有给他攻讦的机会，将尹时早的命运定了下来，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一般，转过头，状似无意地问陆审确：“都没看见过殿下身边那个太监，是不是出事儿了？我看小殿下虽然没什么精神，还是要有人照顾一二的。”
好巧不巧，这话落在了尹时早耳朵里：“再不救，他可就要死了哦。你当为什么最初没人抓你？陆审确，你这随手收的人，忠心耿耿啊，怎么拷打都不讲。”
“吵死了，嘴堵上！”容靳是在坐的人之中最为激进的厌恶尹时早的，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盯着这人的最佳人选，像是担忧陆审确因此而分心一般，他摇了摇头：“我见过那小内侍了，命硬，虽然烧的满嘴胡话，但是军医说，都是皮外伤，过个把月，又生龙活虎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往外走了，老爷子有意想拉开徒弟和里面那个人之间的距离。
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会好听，没必要因着这么个人，脏了自己几个的耳朵。容靳几日都未曾饮酒，一下子没有了平日那种狠戾地疯劲儿，现在便没有要跟出来的意思了，自顾自地坐了帐篷里的位置，说完话就在哪儿扯了块儿破布，去堵尹时早的嘴。
“哦。”陆审确点了点头，可能这种一下把自己做成靶子的行为，便是后桐之前那局棋非要扑进去，成为一颗棋子的体现吧。
帐篷之外的每一寸草地都仿佛是幅员辽阔的疆域，一阵阵清晨的风呼啸而来，暑热却仍旧集聚在人身上，稍微动一动便动辄弄出一头一身的汗来，能听见远处悄然腾飞的鸟扑棱翅膀的声音，是偶尔的医生两声，远远不像是行军时候动辄一群鸟被惊飞时候的那般。
好像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陆审确的精神一下子陷入了一种极致的疲惫，她脑子有点糊涂了，哦完之后，半晌才想起来要和相爷说一下小殿下的事儿：“殿下那边儿我去看过了，现在我娘守着呢，殿下不至于做出什么傻事儿来了。”
她已经有太长的时间没有休息过了，说话时候比起老爷子熟悉的细声还要模糊，以至于董敬辰都回过头来看。
陆审确顶着一双巨大的黑眼圈儿，眼神光随着时间越发黯淡，仿佛下一秒就能随时一歪头睡过去一样。被这女娃娃骗的气闷终于消散，老头儿抹不开面子，从她动武开始，便没收到过丫头递过来的台阶儿，这时候便半晌没说出话来，反而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会儿自己的衣摆，也不想放徒弟走，就这么僵持着站在边儿上，也不嫌热。
因为长久的行军，陆审确身上的肌肉都随着每一步的动作隐隐作痛，能混成这么一个狼狈样子，大概还是她在进京之后总要装病秧子骗老皇帝，没有进行过锻炼和休息导致的身体运动水平下降。先前能办那么多事儿，全靠精神撑着，现在尘埃大概落定，人松懈了之后，甚至连抬手都是累的。
“老师，你相信不相信，我现在倒下就能睡到地老天荒去了？”
另外两位宰相也自然是把这二人的状况都看在眼里。就依照陆审确这副狼狈的样子，但凡是个人都不敢再拉着她嘚吧个没完没了。
走在这两个人后面的朱瞳拍了一下董敬辰的肩膀，等老人家转过头来之后，摆了摆手：“你徒弟，困成这幅样子了，还拉着人家说个不停，你的心不会痛吗？”
“这妮子之前一直骗老夫，怎么还不能允许老夫这时候出一口气吗？要是先皇在......”几个人默默地停了下来，气氛随着这儿未尽的话语陷入了凝滞之中。
先皇一生如此，说杀人便杀人，但是没叫那些个真正有钱有势的人吃什么大亏，更没有随随便便大兴土木和荒淫无道的毛病，只要顺毛捋着胡须，也便能容忍他昏聩地胡乱杀人，京中的人叫兵力和他养的疯狗压着不敢反。另外就是恩威并施，老爷子撑着脸皮和人讲道理，生怕叫北边儿人乘势而下，叫人灭了国。
至于民间的百姓，又有王隆带着人四处奔波，叫他们勉强能活得下去，不止于反。
他没有多怀念过去辛苦的日子，但是真的有一天，老皇帝这样的麻烦离开了自己的生活，多少会有一点儿不习惯。
老爷子率先松了口，放陆审确走了。
大抵是三位共事多年，叫这么个小娃娃在旁边儿，说过的事儿都不知道也多少扫兴。
“学生告退。”她实在困倦，更没有心思听几个人讲老皇帝之前做的那点儿破事儿，现在最重要的事儿，是找一个地方睡上一觉，哪怕是稻草铺在一起，躺上去也能舒服到四肢百骸，更何况之前刚来校场时候搭的帐篷还算是有模有样。
接触床榻之后不出预料的，人就陷入了沉睡。
太累了，该睡一觉了。
尹时早的心骤然下落，从峭壁上坠下去也不外如是了。
在北荣，他所见所闻，山便一向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巍峨高悬，仿佛只要登上去，便远离了人群，能叫他在大哥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里，躲过皇家那种为了互相绞杀而缠过来的枝，山一惯都是让人安心的，他能给自己想到最安全的出路。身上的水弄得他有点难受。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北国的地龙烧暖整个屋子，不出一会，就能烤干了这点水吧......
若是他能顺利回去，北国又下了雪，便可以从燥热屋子里出去，用冰凉的雪往脸上贴，如果凑得极近，时间也凑巧，雪还没有人踩过，就能闻见很宁静的雪味儿。
相比而言，他讨厌南国起伏平缓的山，一个个低矮的山包似乎便能裹住生在其中的人安居乐业，起初很新鲜，可一路上走过来，每换了一处，便有不同的语言，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迁移里，尝出来一种又一种的格格不入来。
唯一一点能原谅南国的，便是小皇子了。程霁白生的和缓，脸上没什么棱角，性情温吞。这小孩儿又好骗，稍微哄哄便乖乖地凑过来喊哥哥。似乎很小的时候，他曾经想过，若是再有个弟弟，一定好好带在身边，叫外人看不着，也欺负不到。
荣国的纷争，只要他这个兄长来抗便好，没有必要叫小的那个也烙下满身伤痕，睡觉的时候都要提防着不知道谁藏在被子里的刀。
可惜，他没有弟弟，看现在的架势，叫过自己哥哥的小殿下，似乎也不愿意见他了。
那个孩子，是自己身边儿唯一一个无条件信任自己的人了，这次看到了那些文书，也一定伤透了心吧。
似乎无论在南在北，自己都是个过得很差的人。
时归无端笑了。
陆审确没觉得这一笑有什么，大抵是因为经历过类似的时刻，当个阶下囚苦中作乐这种事儿，她也有过。总不能叫别人绑了，就也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可容靳却觉出来了一丝挑衅的意味，本就因为皇帝的死而压抑了情绪，更看不得仇人笑。他那腿上，肿着的地方已经从夹板的缝隙里溢出来了一块儿，即使这样，也还是用一种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到了尹时早近前，这次已经拿回了自己的剑，一剑鞘打在了他脸上。
或许场面滑稽，在坐的人却都不会在这种严肃的场合笑出声，所以等尹时早意识到的时候，是他突然感觉到脸歪过去的时候。
尹时早在北荣是皇子，到了南朝，也一朝得势，成了小殿下的伴读，除了老皇帝，从来没有人罚过他，容靳这一下抽过来，他骤然在嘴里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还没来得及反应，另外一边儿脸上，也同样挨了一下。
“谁允许过你笑的？”容靳在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最可怕。他近些年来终日饮酒如饮水，可他终究逃不开内宫的出身，脸色的白是异乎常人的，这样一个人，清醒地带着一身杀气看过来，没点儿本事的人，见了都会怕他。
这也是为什么初次与陆审确相见的时候，容靳会惊讶的原因。
尹时早虽然已经见过容靳很多次，但是以往的时间，他都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还沾了小殿下的光，老皇帝不至于让儿子的伴读面子受损，就算犯了错，容大人也不会下死手，可这次不一样。
“唔！”第二次，大脑已经反应过来身体在被打了，尹时早的疼痛感的汹涌似乎格外明显，他在绳子的束缚下，仍旧往前垂了一下脖子，张嘴的瞬间，一颗牙掉了下来，他低头看了看，便没有再说话。
容靳伸手在陆审确肩膀上点了一下，她便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人的狼狈样子，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情绪，只觉得一切都在正轨上，这样才刚刚好。
后面儿坐着的诸位已经回过神儿来了。
“此事事关北境，若是当真杀了他，北朝的人打下来，又是几年民生凋敝啊！要不，派使臣去北上和谈吧，总归是他国的皇子，换回来些东西，正好我等也能有钱建设民生啊。”
“此事万万不可，既然已经捉了他，又让他受此屈辱，随意放回北荣，岂不是放虎归山！你刚入朝的时候就总爱叫人骗，不能今日还不长记性吧？”
“你别以为你说风凉话我就看不出来，怎么着，你是不是接下来就要说‘北上，打的荣国尹聿知那老狗向我朝纳贡称臣’这种鬼话吧？董老，您给评评理！这人分明就没动脑子想事情！”
“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陛下都死了，你还想着把这人还回去？脑子不用的话！你赶紧等新皇继位就辞官吧。”
“吵什么！”
“阉宦闭嘴！”
“儒生多舌！”
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孙应与朱瞳几乎是老皇帝刚登基时候入朝的人，政见相左，吵起来便要争个高下，容靳总归是其中地位最低的一个，这些人里，董敬辰资历更老，此时又不得已成了三人的和事老。董老起身之后，走到了尹时早身前，低头看了一眼被绑的很结实的青年人，而帐篷内的其余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似乎在等这位相爷做下决定。
“陛下的性命，不能平白送掉。荣国该给个说法。”他斟酌着用词，但是对于究竟要如何处置，似乎也没有定论，但是事关北境边防，他不能在不知晓军备的情况下贸然决定：“问之，沙洲道的战备你最清楚，说说看？”
陆审确混沌的脑子在这时候格外清楚，冲着老爷子拱手，借了旁边儿容靳的剑，在地上画出一根线条，斜斜的，却与两国接壤的河水走势基本一致，而后她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三位，用剑尖一一划出三城大致的位置，边说边解释：“蔡老将军坐镇尚岭，步兵精锐居多，粮草近年不缺，若是闭门不出，足够城内吃上半年。晋峡关马匹充足擅长奇袭，若是由我兄长率领马队，无论是到茉都还是鄢城，都能快速行军，用不了几日的光景也便能南下来救驾了，所以机动支援也无大碍。至于九岭，近年来发展平稳，高墙稳铸，诸位大可不必担忧。”
一阵风吹进了连长，沉闷的氛围一扫而空，一道晨光骤然射入屋内，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而后董敬辰也笑了，他道：“既如此，杀了又有何妨？”
“老师，北荣始终宣称，尹时早身子弱，久居深宫因而无所建树。他玩儿偷梁换柱这一招，那我们就算在京城里把时归杀了，冠以反贼之名，也无人知晓，北荣的皇子暴毙在南朝的围猎场吧？”陆审确将那张写了北荣人药方的纸递到老爷子手边儿，指了指：“但是有这方子，便足够师出有名，他国的药草可不是我朝能长出来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与陆审确所喊的那句老师，面面相觑。
“北荣的奸细而已，我们可不知晓他是北荣的皇子啊，就算割了他的脑袋，挂在西北任意一城的城楼上，北荣也挑不出理来。”陆审确把剑还到了容靳的剑鞘之中：“若是他们上赶着收尸，我们更是师出有名。”
朱瞳主战，闻言一下子觉得占尽了上风，他率先喊了一声：“既然如此，审完杀了刚刚好，更何况他知晓这么多城镇的布防情况，决计不能叫他轻易走出宣国的国门。”
陆审确就是故意的，她必要取时归性命，所以刻意没有避开他，画图说军事布防，就是为了让他们想起来，这位知道的决计不是普通的奸细可以比拟的。
其余人似乎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董敬辰拍板之前，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尹时早突然说话了。
“陆审确，你这人和我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已经料定的死局，尹时早说话的时候没有了任何遮掩的意思。
“那就这么说定了。”董敬辰没有给他攻讦的机会，将尹时早的命运定了下来，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一般，转过头，状似无意地问陆审确：“都没看见过殿下身边那个太监，是不是出事儿了？我看小殿下虽然没什么精神，还是要有人照顾一二的。”
好巧不巧，这话落在了尹时早耳朵里：“再不救，他可就要死了哦。你当为什么最初没人抓你？陆审确，你这随手收的人，忠心耿耿啊，怎么拷打都不讲。”
“吵死了，嘴堵上！”容靳是在坐的人之中最为激进的厌恶尹时早的，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盯着这人的最佳人选，像是担忧陆审确因此而分心一般，他摇了摇头：“我见过那小内侍了，命硬，虽然烧的满嘴胡话，但是军医说，都是皮外伤，过个把月，又生龙活虎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往外走了，老爷子有意想拉开徒弟和里面那个人之间的距离。
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会好听，没必要因着这么个人，脏了自己几个的耳朵。容靳几日都未曾饮酒，一下子没有了平日那种狠戾地疯劲儿，现在便没有要跟出来的意思了，自顾自地坐了帐篷里的位置，说完话就在哪儿扯了块儿破布，去堵尹时早的嘴。
“哦。”陆审确点了点头，可能这种一下把自己做成靶子的行为，便是后桐之前那局棋非要扑进去，成为一颗棋子的体现吧。
帐篷之外的每一寸草地都仿佛是幅员辽阔的疆域，一阵阵清晨的风呼啸而来，暑热却仍旧集聚在人身上，稍微动一动便动辄弄出一头一身的汗来，能听见远处悄然腾飞的鸟扑棱翅膀的声音，是偶尔的医生两声，远远不像是行军时候动辄一群鸟被惊飞时候的那般。
好像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陆审确的精神一下子陷入了一种极致的疲惫，她脑子有点糊涂了，哦完之后，半晌才想起来要和相爷说一下小殿下的事儿：“殿下那边儿我去看过了，现在我娘守着呢，殿下不至于做出什么傻事儿来了。”
她已经有太长的时间没有休息过了，说话时候比起老爷子熟悉的细声还要模糊，以至于董敬辰都回过头来看。
陆审确顶着一双巨大的黑眼圈儿，眼神光随着时间越发黯淡，仿佛下一秒就能随时一歪头睡过去一样。被这女娃娃骗的气闷终于消散，老头儿抹不开面子，从她动武开始，便没收到过丫头递过来的台阶儿，这时候便半晌没说出话来，反而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会儿自己的衣摆，也不想放徒弟走，就这么僵持着站在边儿上，也不嫌热。
因为长久的行军，陆审确身上的肌肉都随着每一步的动作隐隐作痛，能混成这么一个狼狈样子，大概还是她在进京之后总要装病秧子骗老皇帝，没有进行过锻炼和休息导致的身体运动水平下降。先前能办那么多事儿，全靠精神撑着，现在尘埃大概落定，人松懈了之后，甚至连抬手都是累的。
“老师，你相信不相信，我现在倒下就能睡到地老天荒去了？”
另外两位宰相也自然是把这二人的状况都看在眼里。就依照陆审确这副狼狈的样子，但凡是个人都不敢再拉着她嘚吧个没完没了。
走在这两个人后面的朱瞳拍了一下董敬辰的肩膀，等老人家转过头来之后，摆了摆手：“你徒弟，困成这幅样子了，还拉着人家说个不停，你的心不会痛吗？”
“这妮子之前一直骗老夫，怎么还不能允许老夫这时候出一口气吗？要是先皇在......”几个人默默地停了下来，气氛随着这儿未尽的话语陷入了凝滞之中。
先皇一生如此，说杀人便杀人，但是没叫那些个真正有钱有势的人吃什么大亏，更没有随随便便大兴土木和荒淫无道的毛病，只要顺毛捋着胡须，也便能容忍他昏聩地胡乱杀人，京中的人叫兵力和他养的疯狗压着不敢反。另外就是恩威并施，老爷子撑着脸皮和人讲道理，生怕叫北边儿人乘势而下，叫人灭了国。
至于民间的百姓，又有王隆带着人四处奔波，叫他们勉强能活得下去，不止于反。
他没有多怀念过去辛苦的日子，但是真的有一天，老皇帝这样的麻烦离开了自己的生活，多少会有一点儿不习惯。
老爷子率先松了口，放陆审确走了。
大抵是三位共事多年，叫这么个小娃娃在旁边儿，说过的事儿都不知道也多少扫兴。
“学生告退。”她实在困倦，更没有心思听几个人讲老皇帝之前做的那点儿破事儿，现在最重要的事儿，是找一个地方睡上一觉，哪怕是稻草铺在一起，躺上去也能舒服到四肢百骸，更何况之前刚来校场时候搭的帐篷还算是有模有样。
接触床榻之后不出预料的，人就陷入了沉睡。
太累了，该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