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收到消息的时候,才缓过一口气来的董敬辰是头一个到的。

    他环视了一周,看了一眼地面上的血迹,眉头又深深地皱了起来。

    若是程霁白在,也该是吓出来了个好歹,最早要找人护驾的声音定然是早于送饭的宫人的。他这几日先送走了皇帝,抓个反贼是自己的徒弟,反手想拉过来重用的反而是敌国的探子,实在经不起再丢个太子了。

    “报告诸位大人,营地里已经找遍了,小殿下确实没有找见。”派出去的卫兵一脸颓丧,是宫里禁卫军的一个熟脸,老爷子没有心思责怪,只挥了挥手叫他下去了。

    小殿下这几日分明只在陵前陪着,这时候丢了不知道又是什么人搞的鬼。

    一时间只剩下了内侍沉默着收拾的声音,布料更换的细微摩擦声都显得格外刺耳。没有人敢说话,京城里主事儿的人就剩下老人家这么一位堪称德高望重的了,来了的人都在等他老人家拿出来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主意。

    脚步声沙沙的,像是有人大步地跑过来,果不其然,灰色的帘子一掀,周大勇喘着便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把室内的氛围压到了更低:“京城外面儿有人伪装成宣国的军马回京勤王救驾,结果进城就连抢带打,出逃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往南边儿钻......真是欺人太甚!叫一个新科的文官守着百姓就已经很丢人了,现在还叫人家受伤了!留在京中的人是饭桶吗,什么事儿了都办不好!”

    “他们年轻人能睡,但是这时候该叫那丫头起来了。”董敬辰没有安抚他,这时候便只是苦笑,指了一个内侍,示意他出去请人。

    皇帝叫人毒杀了,就一个的皇子下落不明,更加一个皇都都能叫人围了。

    却不想小内侍还没来得及出去,就撞到了一个轻薄的肩甲,他惯常低着头,没想到一抬眼儿就是陆审确有些严肃没有半分笑意的脸,他在宫中侍奉,见过陆审确很多次,向来都是如沐春风的,少见她这么冷的时候,吓得躬身便又回去收拾东西了。

    “不用喊了,这么大阵仗我也睡不下去了。”陆审确眼睛里还有细微的红血丝儿,她叫外面儿搜人的声音吵得睡不着,一下儿醒了就问了魁星外面儿的事儿,现下自然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刚刚更是把周大勇说的都听了去,但是军情更为焦急,她虽然浑身上下都是刺,却没有在这时候不分轻重缓急就问姚清规状况的意思。

    但是在周大勇眼里,陆审确眼神冷的吓人,他不自觉地就想往一边儿躲,便把她让到了老爷子身前,她照旧用对待老师的礼仪躬身一抱拳,而后才抬起眼来说话。

    董敬辰的眉头略舒展了些,很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问道:“行军打仗你是行家,你怎么说,会不会还有什么人要作乱?”

    北国能有马匹并不奇怪,之前的探子就查到过有一支百余人的北荣兵马在境内。

    那夜已经杀了一部分,她有想过这些不是全部,但是当时情势紧张,便只以为剩下的人便是以护着尹时早跑路为主要目标了,这时候竟然还敢往京城跑,与常理并不相符。

    人都想要偷生,哪怕是躲起来,等风声淡了再逃回北荣去,也比这么以卵击石的要强。

    这件事儿里,尹时早被自己娘给截住了,想来这些人等了许久未曾见到人,而路上又有其他的意外,才叫这群人撤退都不敢撤了,一个劲儿往南边儿跑,想要搏一条生路。

    这种被逼急了的赌徒最要命。

    “周大勇,你这消息是什么来源?”之前有放出去过斥候,若是父兄对此事儿有所预料,则坠在这群人屁股后头的人,有八成可能是自己的兄长。

    饶是长了一张没理也要搅三分的嘴,周大勇也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她眉头的,回答的时候都老老实实地:“就......京中人传信儿,你看这上面还有印信。”

    “既如此,也请各位放心一些,恐怕不多时就要有消息传过来,说我兄长已到京城。”陆审确点了点头,将那个按了卫御寺官印的线报看了一眼,而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队伍里也有斥候,先前便已经派出去与边关通过信儿了,所以此时有追兵在他们身后,也并不奇怪。况且猎场虽然近些时日生乱,也不会少了消息递到各处去。”

    “现下太子殿下不在,我等也不该在此处停灵久候,回京城去吧。”

    董敬辰似乎也已经在此时意识到了,久留在此地并无益处,但总归小殿下身上有着宣国的正统和这些年来众人的希望,他无力地闭了闭眼睛,而后几不可查地声音叹了一声,稳住了身形:“你点你要用的人离开吧。”

    “什么?”

    “京城里的官眷大多数都在这儿,年老的同僚也必然受不住你们行军的那种奔波,所以要回去的话,你带上足够的人就好,我想再找一找小殿下。”老人家说着便转过了身去,身体稍微带了一点儿佝偻,摆了摆手,似乎是想要单独呆一会儿,便没有再搭理旁人的意思了。

    陆审确并不阻拦,只是点了点头:“老师要留多少人?”

    “我不知道,随你去吧。”语气里没有什么力气了,于是他便只是慢悠悠地看着地上还新鲜的血迹,慢悠悠地把手搭在了膝盖上,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才略略放松了一些。

    这时候或许就该给老师时间静一静了,陆审确又看了一眼董敬辰的背影,而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周大勇已经有点儿以陆审确为首的归附架势,自然而然地跟着便退出来,还一边儿问:“陆将军,刘统领已经派了人出去,小殿下的踪迹总能寻到的,咱们还要赶去京城吗?”

    陆审确闻言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能明白为什么只是一觉的功夫,就能叫一贯嘴硬的人转了性子,却还是挥了挥手:“不是我们,我带我自己的人出去,你要是硬要跟着,我怕没人护得住这边儿的官眷。”

    一边说,便一边儿一声悠长的呼哨儿,她的马似乎早早已经等在边儿上,周大勇还想说什么反驳一句两句,就看着这姑娘一把抓住缰绳飞身上马。

    在马蹄声音里,周大勇看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抄起腰间的酒,猛地灌了一口。

    不久前,程霁白方才醒过来,就看见环境并不是他晕倒时候的那个不起眼的地方,旁边儿反而有一道篝火,一道好闻的食物味道的烟气便勾的他空空的胃袋起了反应,咕咕地叫个不停,大约是想把他前几日欠的都抗议出来。

    却不想一转头就看见白泓正低着头,不紧不慢地翻动着手里的烤兔子,手上漫不经心地撒了不知道是什么的调味料。

    程霁白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喉结缓慢地滚动之后,才开口道:“有我的份儿吗?”

    白泓很自然地递了一根棍子,程霁白仍旧下意识地习惯用自己的右手去接,但是拇指的伤口叫手上的力气根本用不出来。

    到嘴的兔子肉要落地!

    但是程霁白并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落下风,他甚至已经想过,等兔肉落地,再捡起来剥掉一层继续啃的法子了。

    却不想白泓的反应很快,伸手接了一下,又重新把这顿晚饭塞回到了他手里。

    程霁白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皇子,叫人伺候管了,并不道谢或者诚惶诚恐地当个惊弓之鸟,只是将食指抵住了粗糙的木杆儿,张口咬下去,胃里在食物落下的刹那,缓缓地停止了这场为期很久的抗议。

    两个人沉静地对峙着,没有人要先开口说话,只是一味地低头啃兔肉。

    即使程霁白已经在脑子里想过后面自己的可能,却没料到混到临了还能吃上一顿饱饭,他这一生过得迷迷糊糊,但总归是该有的恩仇都莫名被别人报完了,他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事情太过遗憾。

    白泓从刚才就在组织措辞,但是她这么多年只学会了对家里的几个人插科打诨,家里的两个孩子也足够令人省心,都早早有了自己的打算,她没学会很正式地和别人谈过未来,如今这次也是头一遭了,便迟迟没有开口,虽然这抓到的两只兔子看起来就肥肥傻傻的根本不怕人,但是滋味儿却总归是不错,能叫她再拖一会儿。

    便细细看看小殿下究竟是什么样的相貌气质。

    “我吃好了,你准备把我埋在哪儿?”男孩儿声音似乎是在刻意压低,想要在死之前流出一点儿属于男人的气势,但是他年纪确实在那里摆着,怎么压着嗓子也有一点怯。

    白泓哪里见过自家小孩这么强壮镇定的样子,一下愣住,又觉得好玩,脑子比嘴快,下意识脱口而出:“小哑巴怎么胡说八道!我哪有要杀你的意思。”

    “你不杀我怎么就把我拐到这么个深山老林里面儿?”程霁白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这几天他做的最多的事情自然非哭莫属,于是破罐子破摔什么矜持都不要了:“你跟陆审确一样,都坏的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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