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雾怀昭的东西大摇大摆地放在大小姐的房间时，心里便特别不是滋味。
自己想巴结的人，却能那般轻易地与她情同姐妹。她不用讨好，便什么都如鱼得水。
柳溅玉冷笑，她不假思索，把那堆精致物件举起来往窗外一扔。看见摔得一地粉红的胭脂水粉，心中有种格外的畅意。
与人交往其实并不一定要讨好奉承，那只是她的生存法则。可惜她不懂，雾怀昭，一向是真心换真心。她不是什么都坐着躺着就平白得来，她对人赤诚，旁人若待她好，她便对旁人好，心中并没有太多权衡利弊。
*
柳溅玉有十七了。
在神界的时候，她第一次见识到层层叠叠的神霄绛阙，甚是瞠目结舌。这里的仙子霞裙月帔，仙姿佚貌。她历经妖魔瘟疫之灾，是最不愿回忆的过往。这里与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简直是云泥之别。
仙子们修炼神法，手舞神剑，身姿翩翩，叫她羡慕。这种羡慕生根发芽，渐渐扭曲成了恨意。
她看不惯旁人比她好，一点点也不行。心中酸意难忍，只想摧毁破坏。
她恨那些仙子，却不得不倚仗。
平日里她也有模有样地学着修炼。想要有朝一日比那些仙子更甚。柳溅玉并无正道观念，见风使舵，能利于她的，她都可以做。
偷隔壁仙子的神器，诬陷守林仙娥去了禁地。
正是因此，她才代替了对方的位置，做了看护灵草的小仙。
后来她便见到了雾怀昭。
那是个明艳窈窕的少女，头梳斜髻，松松散散，总荡下几缕头发。嘴里总哼着轻快的歌，对谁都言笑晏晏，穿的是丝绸轻纱。掐着术诀，一踮脚尖便飞上树梢，长长的披帛荡来荡去。
她假意与她交好，平日里向她请教些术法。
日子也在渐渐消磨，柳溅玉亦如柳枝抽条一般生长开来，出落得亭亭玉立。
不管经过哪里，她穿梭在众仙娥之中，总能听见那个朋友的名字。
她叫昭昭，是空桑境主的义妹。与元澈神君相识，来此也只是消磨时光，闲来无趣之时，便帮忙来看护灵草。
这里原本只有一个小仙娥，太过孤寂，正好来了昭昭，这仙林才多些趣味。这里修炼有道，能说人语的花草，也大都认识了她。
其实那时柳溅玉有了一些地位，也暗暗挤兑几个不如自己的仙子，无底线的呵斥，排挤，欺压……以此彰显她的自尊。
自然，这些事，她隐藏得很好。
那日昭昭回来，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柳溅玉，清而乌黑的瞳盯着她，问道：“之前那个小仙娥呢？”
她拘谨道：“那个姐姐被传唤走了，我……我叫阿玉，是新来的。”
昭昭点头，并不太在意，又玩自己的去了。
柳溅玉在神殿经过，总能听见那几个她认得的仙娥凑在一块，窃窃私语地谈起昭昭。
不过都是些好话，她们一个赛一个地夸，大概是对漂亮面孔天生的好感。
簇满白玉兰的长廊，风拂过，阵阵香气扑面。三四个青衣少女身影从廊下经过，怀中抱着栽着灵草的花盆，长发及腰，走路轻巧，脸上还带着青涩与朝气。
其中一个女孩轻声细语：“今日怀昭小仙又来了。”
“我觉得她长得好漂亮。我若也与她一样好看就好了。”
“我听闻她是空桑神地的人，空桑多神族，那种地方一定很美吧。”
“……”
几人脸上都带上了笑，刚聊上几句，就被迎面而来傲气十足的华衣女孩打断了。那人年纪看上去和她们差不多，神气自若，仰着下巴：“喂，你们瞎说什么呢？”
青衣少女们一惊，瞠目地看向她。
她们认得她是神君捡来的小姑娘，叫什么阿玉，刚来的时候水灵灵的，又很懂礼貌，见人就喊。甜甜的一口一个姐姐好，喊得她们心里喜滋滋的。
如今像变了个模样。
“这么闲吗，阿澈哥哥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聊天？她好看，她有什么好看的？”女孩蹙眉，“闲的没事做的话，滚去我的翠鸾殿打扫，听见了没有？”
翠鸾殿是神君分给她的阁子，内里也是熠熠生辉。
青衣仙娥们纷纷低下了头，突如其来的一顿教训，惹得她们心中不快，却谁也没敢说。
柳溅玉则不屑一顾，把飘扬的长发拂在身后，从鼻腔里挤出一句冷哼，打发完仙娥们就走了。
仙娥们面面相觑。
神气什么啊她，若不是神君怜悯，将她视作妹妹看待，她又软磨硬泡，得来翠鸾殿，与大批漂亮衣裳。她也不过是跟她们一样的小仙娥，有什么资格冲她们颐指气使。
……
后来，柳溅玉便愈渐不知足，借着仙林灵气充裕，她偷偷修法，怕旁人抢了她灵气，便愈加仇视雾怀昭，编几个理由将她糊弄下山，好让自己多吸些灵气。
直到那日败露，她并不了解这些精怪的生长法则，偷用还生水，最后失手险些使得整片仙林枯死。
本以为死去的灵草再也无法说话。谁知神君还能使其复生。她颤颤巍巍，提心吊胆，生怕被那些多嘴的灵草告发。
最后还是昭昭看不过去，替她求情，说她毕竟来自凡界，并不懂得这些，既然已经复生，不如就这样算了。
虽口头上为她求情几句，可心中也已对她产生不可逆转的厌恶。那日之后，雾怀昭看她的眼神已不再带着雀跃，多了些疏离。亦再也不与她打招呼，教术法。
而她，也再不能踏入仙林半步。
多次夜半梦醒，柳溅玉时常梦见以往在仙林时的景象。她亦有些后悔，倘若没有此事，她与昭昭还不会走到如此境地吧。
还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从她陷害仙娥，顶替位置进了仙林时，雾怀昭与她，就再无可能。
她恨雾怀昭，又嫉妒，厌恶。她恨她比自己更甚的方方面面，也恨她讨厌自己。
*
黑裳身影踹开虚掩的门，看见屋内杂乱场景，神色一怔。
他连忙向那熟悉少女看去。
雾怀昭并无大碍，只是发髻有些不整，衣裙上有几道尘土的痕，像被人扭打间无意踹上去的，很是狼狈。
她正梳理着头发，手中牵着发带，鼓着脸颊，蹙起双眉，十分不悦。
其实事后她是有些后悔的。翻开手心，看了看打柳溅玉的那只手，也落下一个红红的印。她在想，自己会不会有些过分了。
“哎呦哎呦，真是作死哟！”衣着鲜艳的明奉不顾三七二十一地飞奔到女儿身旁，察看伤状。
明鸢已不再啜泣，乖乖让她爹察看伤势。
屋内一片狼藉，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
“砸坏的物件我赔。”雾怀昭杏目圆睁，十分决绝。
柳溅玉在一旁哭哭啼啼，却无人注意。
明鸢先前对柳溅玉的那点好感早已败光，如今那层滤镜破碎，便也烦她这副嘴脸。
黑衣少年半蹲下来，小声问了几句，见怀昭雪白的颈上有道浅浅的痕，用手一触，她叫疼。
约莫是方才和柳溅玉打架被她挠的，不过她并没有太在意。只是看明鸢受伤，觉得有些愧疚。
他翻开她的手，手心也被琉璃碎片划伤，印出一道浅浅的痕，正渗着血丝。
他蹙眉，抬眸望她，表示不解。
她没心情道：“我回去跟你解释。”
雾怀昭转身离开，明奉抱着宝贝女儿端详，柳溅玉觉得自己杵在这像个笑话。
那少女一身红裙高高扬起，还是那么耀眼。
柳溅玉厌恶这一抹身影，却又试图模仿她的穿着，学着她不经意间的一颦一笑，接近她身边的人。
可她大约是不明白，她是摧毁不了、也代替不了雾怀昭的。
坚韧大胆，敢爱敢恨的昭昭，一直都是无从代替，独一无二的。
连光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
奚让越来越觉得昭昭闹腾，她刚受了伤，跑到街上玩，又狠狠摔了一跤。新伤叠旧伤，还敢和别人打架。
“第三次受伤了，这才几天，雾怀昭？”他抬头看她。
怀昭属于反射弧长，打架的时候一时热血，拦都拦不住。打完以后却开始抱怨这疼那疼，脆弱得像刚冒头的花骨朵。
“为何与她打架？”
他垂首为她上药，凉丝丝的质地很是舒服，她心情大好，语调也轻快许多：“柳溅玉扔我的东西，我说要么她从楼上跳下去，要么我就扇她一巴掌……”
他缓缓抬头，像被这话噎住。
她忍不住一笑，又坦然承认：“这回我可是鼓足了勇气，头一次这般气势汹汹。因为阿凰姐姐曾与我说，与人争执，哪怕心里是虚的，但气势不能输。”
他亦笑了，觉得她很是幼稚。
少女笑吟吟地趴在檀木桌边，下颔抵着手背。盯着他道，“这几日，我看她有意拉拢你，恐怕也是为了气我。”她眸中掠过一丝愤怒：“她从前便这样拉拢小梨，当真是烦人……”
他道：“就这样也能叫拉拢么？讨人嫌倒挺厉害的。”
昭昭第一次见他如此一针见血地评价旁人，脑海中映出柳溅玉那张脸，便有些想笑。
偏偏少年语气平静，一点也不像在说人坏话的模样，就像在阐述一个事实。
昭昭倒一点也没顾及，拍床哈哈笑起来：“但你惯会让她吃瘪。倘若她再听见你这话，恐怕要当场气晕过去了。”
“气晕了就气晕了，与我何干？”他抬眉，嘴边噙着一点笑意，半开玩笑地道。
昭昭像被他这话戳中了笑穴，卧倒在被子里捧腹大笑。
*
这一连数日，昭昭都没有再出门走动，卧在榻上休息玩乐，最多也就是在清水楼里走走。
明鸢一直跟着她，每天换着花样送点心去，又命人裁了几套新衣服去。
小姑娘在明奉面前撒撒娇，阐述当时场景，她心有余怒，觉得看错了人，被柳溅玉辜负，很是难耐，滔滔不绝地骂了柳溅玉许多。
宝贝女儿这么一说，明奉便也与她一势，并不责怪昭昭。
打架这事，喻则也是知晓的，闹得阵仗太大，不好收场。柳溅玉好歹是他带来的，最终还是他代柳溅玉给雾怀昭赔了礼，送去一排白花花的银子以及丝绸布匹，让她多去买些脂粉簪钗，顺带再去做几身新衣裳。
雾怀昭自是欣喜。看喻则如此出手大方，心中也不禁有几分赞赏。只是替他可惜，竟摊上个柳溅玉，施展不开手脚不说，还要收拾烂摊子。
她与明鸢在集市上又看中只花色兔子，刚带回来的时候如手掌般大，三四天便长了许多。
少女蹲在地上，明黄的长裙拖地，歪着头，隔着笼子举着热腾腾的栗子，抵在花兔子嘴边喂。
昭昭从拐角处奔来，衣袂纷飞，看见少女此举，觉得很惊奇，诧异地问：“这个它能吃吗？”
“啊？”鸢鸢从地上站起来，望向她。
“它吃不了就给我吧。”她笑。
明鸢从身后拿来一包栗子递给她，笑吟吟：“你和兔子一人一包。”
奚让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歪着头轻声问：“你跟兔子抢吃的？”
昭昭回头。
看着两人面面相觑，明鸢忍不住笑了一声。
……
后来昭昭发现他最近对她变了一副态度。
渐渐的，总是愿意找她茬。
爱找茬就算了，还喜欢耍她。
那天昭昭在脸颊涂胭脂，问他好不好看。他一脸正经：“涂的太少，不显。”
她蹙眉，又唰唰唰地涂了一层，抬头问：“现在显了吗？”
“看不出来。”
少女又上了一层，此时脸颊红得像苹果，却依旧不自知：“现在呢？”
“再涂一次。”他憋笑。
她被他耍得团团转的认真模样，实在是显得娇憨可亲，真正像个小女孩。
当昭昭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被路人笑得一头雾水，拿出小镜子，看到自己脸上对称的两个红圆圈，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气得直跺脚。
第二次，她在庭院里喂兔子。那小花兔跟抽了风似的，发狂地窜了出去。昭昭追不上，看见少年悠闲地路过，拉住他问：“阿让！你看到我的‘吱吱’没有？”
吱吱是她给兔子取的名字，自己叫的很顺溜。
他面上含着浅显的笑意，向左一指，少女身影便和野兔子一样飞速溜走了。
少年被这场景逗得轻笑一声，从背后揪出来那只被他早就逮到的小花兔。
花兔子吱吱被提着耳朵，忐忑不安地四处乱瞟，含着雾气的圆眼睛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那天，昭昭跑遍了整个清水楼，最后兜兜转转回了屋里，见鬼似的碰见了奚让在逗她的兔子。
昭昭后知后觉的明白了。
她咬牙切齿，他没忍住，笑得胸腔都轻轻震起来。
也是碰巧那次，她怒目横眉地喊他：
“奚公子……”
她怒意横生，咬字很重，他却不以为意，笑着说：“为什么你也要这样喊，奚并非我的姓。”
昭昭眨眨眼，愣在原地。别人不都是这样喊的吗，也没见他说什么啊。
他从没说过自己的姓氏，昭昭并不在乎，便也从来没有问过，很自然地一口一个“阿让”叫着。
一阵风吹来，昭昭微眯眼，朝风口看去。
她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少年站在窗前，衣袂被风吹得扬起，红外衫，白里衣，这样鲜艳夺目的配色，显得少年格外肤白明眸，又不免生了些张扬的气势来，实在是让人移不开眼。她盯着他勾起的唇角，怔了一瞬。
他逆着光，乌黑的发丝都被渡上一层金。他摸着兔子柔软的脖颈，眼眸中染上柔和的水汽，还带着些浅显的笑意。
少年头都没抬，“我姓褚，记住了么？”
自己想巴结的人，却能那般轻易地与她情同姐妹。她不用讨好，便什么都如鱼得水。
柳溅玉冷笑，她不假思索，把那堆精致物件举起来往窗外一扔。看见摔得一地粉红的胭脂水粉，心中有种格外的畅意。
与人交往其实并不一定要讨好奉承，那只是她的生存法则。可惜她不懂，雾怀昭，一向是真心换真心。她不是什么都坐着躺着就平白得来，她对人赤诚，旁人若待她好，她便对旁人好，心中并没有太多权衡利弊。
*
柳溅玉有十七了。
在神界的时候，她第一次见识到层层叠叠的神霄绛阙，甚是瞠目结舌。这里的仙子霞裙月帔，仙姿佚貌。她历经妖魔瘟疫之灾，是最不愿回忆的过往。这里与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简直是云泥之别。
仙子们修炼神法，手舞神剑，身姿翩翩，叫她羡慕。这种羡慕生根发芽，渐渐扭曲成了恨意。
她看不惯旁人比她好，一点点也不行。心中酸意难忍，只想摧毁破坏。
她恨那些仙子，却不得不倚仗。
平日里她也有模有样地学着修炼。想要有朝一日比那些仙子更甚。柳溅玉并无正道观念，见风使舵，能利于她的，她都可以做。
偷隔壁仙子的神器，诬陷守林仙娥去了禁地。
正是因此，她才代替了对方的位置，做了看护灵草的小仙。
后来她便见到了雾怀昭。
那是个明艳窈窕的少女，头梳斜髻，松松散散，总荡下几缕头发。嘴里总哼着轻快的歌，对谁都言笑晏晏，穿的是丝绸轻纱。掐着术诀，一踮脚尖便飞上树梢，长长的披帛荡来荡去。
她假意与她交好，平日里向她请教些术法。
日子也在渐渐消磨，柳溅玉亦如柳枝抽条一般生长开来，出落得亭亭玉立。
不管经过哪里，她穿梭在众仙娥之中，总能听见那个朋友的名字。
她叫昭昭，是空桑境主的义妹。与元澈神君相识，来此也只是消磨时光，闲来无趣之时，便帮忙来看护灵草。
这里原本只有一个小仙娥，太过孤寂，正好来了昭昭，这仙林才多些趣味。这里修炼有道，能说人语的花草，也大都认识了她。
其实那时柳溅玉有了一些地位，也暗暗挤兑几个不如自己的仙子，无底线的呵斥，排挤，欺压……以此彰显她的自尊。
自然，这些事，她隐藏得很好。
那日昭昭回来，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柳溅玉，清而乌黑的瞳盯着她，问道：“之前那个小仙娥呢？”
她拘谨道：“那个姐姐被传唤走了，我……我叫阿玉，是新来的。”
昭昭点头，并不太在意，又玩自己的去了。
柳溅玉在神殿经过，总能听见那几个她认得的仙娥凑在一块，窃窃私语地谈起昭昭。
不过都是些好话，她们一个赛一个地夸，大概是对漂亮面孔天生的好感。
簇满白玉兰的长廊，风拂过，阵阵香气扑面。三四个青衣少女身影从廊下经过，怀中抱着栽着灵草的花盆，长发及腰，走路轻巧，脸上还带着青涩与朝气。
其中一个女孩轻声细语：“今日怀昭小仙又来了。”
“我觉得她长得好漂亮。我若也与她一样好看就好了。”
“我听闻她是空桑神地的人，空桑多神族，那种地方一定很美吧。”
“……”
几人脸上都带上了笑，刚聊上几句，就被迎面而来傲气十足的华衣女孩打断了。那人年纪看上去和她们差不多，神气自若，仰着下巴：“喂，你们瞎说什么呢？”
青衣少女们一惊，瞠目地看向她。
她们认得她是神君捡来的小姑娘，叫什么阿玉，刚来的时候水灵灵的，又很懂礼貌，见人就喊。甜甜的一口一个姐姐好，喊得她们心里喜滋滋的。
如今像变了个模样。
“这么闲吗，阿澈哥哥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聊天？她好看，她有什么好看的？”女孩蹙眉，“闲的没事做的话，滚去我的翠鸾殿打扫，听见了没有？”
翠鸾殿是神君分给她的阁子，内里也是熠熠生辉。
青衣仙娥们纷纷低下了头，突如其来的一顿教训，惹得她们心中不快，却谁也没敢说。
柳溅玉则不屑一顾，把飘扬的长发拂在身后，从鼻腔里挤出一句冷哼，打发完仙娥们就走了。
仙娥们面面相觑。
神气什么啊她，若不是神君怜悯，将她视作妹妹看待，她又软磨硬泡，得来翠鸾殿，与大批漂亮衣裳。她也不过是跟她们一样的小仙娥，有什么资格冲她们颐指气使。
……
后来，柳溅玉便愈渐不知足，借着仙林灵气充裕，她偷偷修法，怕旁人抢了她灵气，便愈加仇视雾怀昭，编几个理由将她糊弄下山，好让自己多吸些灵气。
直到那日败露，她并不了解这些精怪的生长法则，偷用还生水，最后失手险些使得整片仙林枯死。
本以为死去的灵草再也无法说话。谁知神君还能使其复生。她颤颤巍巍，提心吊胆，生怕被那些多嘴的灵草告发。
最后还是昭昭看不过去，替她求情，说她毕竟来自凡界，并不懂得这些，既然已经复生，不如就这样算了。
虽口头上为她求情几句，可心中也已对她产生不可逆转的厌恶。那日之后，雾怀昭看她的眼神已不再带着雀跃，多了些疏离。亦再也不与她打招呼，教术法。
而她，也再不能踏入仙林半步。
多次夜半梦醒，柳溅玉时常梦见以往在仙林时的景象。她亦有些后悔，倘若没有此事，她与昭昭还不会走到如此境地吧。
还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从她陷害仙娥，顶替位置进了仙林时，雾怀昭与她，就再无可能。
她恨雾怀昭，又嫉妒，厌恶。她恨她比自己更甚的方方面面，也恨她讨厌自己。
*
黑裳身影踹开虚掩的门，看见屋内杂乱场景，神色一怔。
他连忙向那熟悉少女看去。
雾怀昭并无大碍，只是发髻有些不整，衣裙上有几道尘土的痕，像被人扭打间无意踹上去的，很是狼狈。
她正梳理着头发，手中牵着发带，鼓着脸颊，蹙起双眉，十分不悦。
其实事后她是有些后悔的。翻开手心，看了看打柳溅玉的那只手，也落下一个红红的印。她在想，自己会不会有些过分了。
“哎呦哎呦，真是作死哟！”衣着鲜艳的明奉不顾三七二十一地飞奔到女儿身旁，察看伤状。
明鸢已不再啜泣，乖乖让她爹察看伤势。
屋内一片狼藉，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
“砸坏的物件我赔。”雾怀昭杏目圆睁，十分决绝。
柳溅玉在一旁哭哭啼啼，却无人注意。
明鸢先前对柳溅玉的那点好感早已败光，如今那层滤镜破碎，便也烦她这副嘴脸。
黑衣少年半蹲下来，小声问了几句，见怀昭雪白的颈上有道浅浅的痕，用手一触，她叫疼。
约莫是方才和柳溅玉打架被她挠的，不过她并没有太在意。只是看明鸢受伤，觉得有些愧疚。
他翻开她的手，手心也被琉璃碎片划伤，印出一道浅浅的痕，正渗着血丝。
他蹙眉，抬眸望她，表示不解。
她没心情道：“我回去跟你解释。”
雾怀昭转身离开，明奉抱着宝贝女儿端详，柳溅玉觉得自己杵在这像个笑话。
那少女一身红裙高高扬起，还是那么耀眼。
柳溅玉厌恶这一抹身影，却又试图模仿她的穿着，学着她不经意间的一颦一笑，接近她身边的人。
可她大约是不明白，她是摧毁不了、也代替不了雾怀昭的。
坚韧大胆，敢爱敢恨的昭昭，一直都是无从代替，独一无二的。
连光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
奚让越来越觉得昭昭闹腾，她刚受了伤，跑到街上玩，又狠狠摔了一跤。新伤叠旧伤，还敢和别人打架。
“第三次受伤了，这才几天，雾怀昭？”他抬头看她。
怀昭属于反射弧长，打架的时候一时热血，拦都拦不住。打完以后却开始抱怨这疼那疼，脆弱得像刚冒头的花骨朵。
“为何与她打架？”
他垂首为她上药，凉丝丝的质地很是舒服，她心情大好，语调也轻快许多：“柳溅玉扔我的东西，我说要么她从楼上跳下去，要么我就扇她一巴掌……”
他缓缓抬头，像被这话噎住。
她忍不住一笑，又坦然承认：“这回我可是鼓足了勇气，头一次这般气势汹汹。因为阿凰姐姐曾与我说，与人争执，哪怕心里是虚的，但气势不能输。”
他亦笑了，觉得她很是幼稚。
少女笑吟吟地趴在檀木桌边，下颔抵着手背。盯着他道，“这几日，我看她有意拉拢你，恐怕也是为了气我。”她眸中掠过一丝愤怒：“她从前便这样拉拢小梨，当真是烦人……”
他道：“就这样也能叫拉拢么？讨人嫌倒挺厉害的。”
昭昭第一次见他如此一针见血地评价旁人，脑海中映出柳溅玉那张脸，便有些想笑。
偏偏少年语气平静，一点也不像在说人坏话的模样，就像在阐述一个事实。
昭昭倒一点也没顾及，拍床哈哈笑起来：“但你惯会让她吃瘪。倘若她再听见你这话，恐怕要当场气晕过去了。”
“气晕了就气晕了，与我何干？”他抬眉，嘴边噙着一点笑意，半开玩笑地道。
昭昭像被他这话戳中了笑穴，卧倒在被子里捧腹大笑。
*
这一连数日，昭昭都没有再出门走动，卧在榻上休息玩乐，最多也就是在清水楼里走走。
明鸢一直跟着她，每天换着花样送点心去，又命人裁了几套新衣服去。
小姑娘在明奉面前撒撒娇，阐述当时场景，她心有余怒，觉得看错了人，被柳溅玉辜负，很是难耐，滔滔不绝地骂了柳溅玉许多。
宝贝女儿这么一说，明奉便也与她一势，并不责怪昭昭。
打架这事，喻则也是知晓的，闹得阵仗太大，不好收场。柳溅玉好歹是他带来的，最终还是他代柳溅玉给雾怀昭赔了礼，送去一排白花花的银子以及丝绸布匹，让她多去买些脂粉簪钗，顺带再去做几身新衣裳。
雾怀昭自是欣喜。看喻则如此出手大方，心中也不禁有几分赞赏。只是替他可惜，竟摊上个柳溅玉，施展不开手脚不说，还要收拾烂摊子。
她与明鸢在集市上又看中只花色兔子，刚带回来的时候如手掌般大，三四天便长了许多。
少女蹲在地上，明黄的长裙拖地，歪着头，隔着笼子举着热腾腾的栗子，抵在花兔子嘴边喂。
昭昭从拐角处奔来，衣袂纷飞，看见少女此举，觉得很惊奇，诧异地问：“这个它能吃吗？”
“啊？”鸢鸢从地上站起来，望向她。
“它吃不了就给我吧。”她笑。
明鸢从身后拿来一包栗子递给她，笑吟吟：“你和兔子一人一包。”
奚让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歪着头轻声问：“你跟兔子抢吃的？”
昭昭回头。
看着两人面面相觑，明鸢忍不住笑了一声。
……
后来昭昭发现他最近对她变了一副态度。
渐渐的，总是愿意找她茬。
爱找茬就算了，还喜欢耍她。
那天昭昭在脸颊涂胭脂，问他好不好看。他一脸正经：“涂的太少，不显。”
她蹙眉，又唰唰唰地涂了一层，抬头问：“现在显了吗？”
“看不出来。”
少女又上了一层，此时脸颊红得像苹果，却依旧不自知：“现在呢？”
“再涂一次。”他憋笑。
她被他耍得团团转的认真模样，实在是显得娇憨可亲，真正像个小女孩。
当昭昭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被路人笑得一头雾水，拿出小镜子，看到自己脸上对称的两个红圆圈，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气得直跺脚。
第二次，她在庭院里喂兔子。那小花兔跟抽了风似的，发狂地窜了出去。昭昭追不上，看见少年悠闲地路过，拉住他问：“阿让！你看到我的‘吱吱’没有？”
吱吱是她给兔子取的名字，自己叫的很顺溜。
他面上含着浅显的笑意，向左一指，少女身影便和野兔子一样飞速溜走了。
少年被这场景逗得轻笑一声，从背后揪出来那只被他早就逮到的小花兔。
花兔子吱吱被提着耳朵，忐忑不安地四处乱瞟，含着雾气的圆眼睛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那天，昭昭跑遍了整个清水楼，最后兜兜转转回了屋里，见鬼似的碰见了奚让在逗她的兔子。
昭昭后知后觉的明白了。
她咬牙切齿，他没忍住，笑得胸腔都轻轻震起来。
也是碰巧那次，她怒目横眉地喊他：
“奚公子……”
她怒意横生，咬字很重，他却不以为意，笑着说：“为什么你也要这样喊，奚并非我的姓。”
昭昭眨眨眼，愣在原地。别人不都是这样喊的吗，也没见他说什么啊。
他从没说过自己的姓氏，昭昭并不在乎，便也从来没有问过，很自然地一口一个“阿让”叫着。
一阵风吹来，昭昭微眯眼，朝风口看去。
她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少年站在窗前，衣袂被风吹得扬起，红外衫，白里衣，这样鲜艳夺目的配色，显得少年格外肤白明眸，又不免生了些张扬的气势来，实在是让人移不开眼。她盯着他勾起的唇角，怔了一瞬。
他逆着光，乌黑的发丝都被渡上一层金。他摸着兔子柔软的脖颈，眼眸中染上柔和的水汽，还带着些浅显的笑意。
少年头都没抬，“我姓褚，记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