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交差,离宫门还有两里地,看到有脸熟的宗人府官手捧圣旨领着差役疾驰而过。

    宗室里有人获罪?

    我和胤祥相视一眼:过去半个月,宫里有事发生!

    宫门前下马,胤祥拉过一个相熟的侍卫询问:“刚宗人府拿谁去?”

    侍卫赶紧告诉:“四贝勒、十三爷,今日早朝皇上追夺先安亲王为安郡王;降安亲王马尔浑为安郡王、降僖郡王岳希、勤郡王蕴端为镇国公,革固山贝子吴尔占、辅国将军塞布礼为闲散宗室。”

    竟然是安王岳乐一系集体降爵!这是犯了什么罪,牵涉这么多人?

    钦命在身,不宜问东问西。横竖早朝上的事,都会发邸报。胤祥摸出几粒金瓜子丢给侍卫,招呼我:“四哥,走吧!”

    乾清宫见皇阿玛。磕头叫起后皇阿玛关心:“老四、老十三,昨儿傍晚没见你们回来,朕就知道你们给雪堵路上了。都堵哪里了?”

    “皇阿玛明鉴,”胤祥笑道:“儿臣和四哥堵在了宛平。”

    “宛平啊!”皇阿玛点头:“那今儿也赶了四十里。”

    “梁九功给四阿哥、十三阿哥上两碗□□!”

    ……

    乾清宫出来又进永和宫给母妃请安。

    叫起喝茶,母妃难得地跟我提及绮罗:“胤禛,昨儿宜妃娘娘跟我打听她二侄女绮罗的状况,说打今春三月出门就没再见过,家里的老太太很是挂念。”

    “今早琴雅来请安,说绮罗一病几个月,现在京郊的庄子里养病。胤禛,这眼见就要过年了。过年就讲究个团圆。依本宫看,这绮罗若不是身患恶疾,倒是接回来的好!”

    其时已派高福护送绮罗回京。但当着母妃我必是要表现孝敬。

    “嗻!”我垂首答应。

    心里则不免猜疑:宜妃为什么突然问起绮罗,还搬出她家老太太,一副阖家关心绮罗的姿态?

    不是只有绮罗死了,才符合郭络罗氏的利益吗?

    不过,得母妃这一问,却是省了我的事——琴雅再不能对绮罗不闻不问了!

    想到琴雅我忽然觉得不对。

    绮罗一个庶福晋而已,母妃即便推脱不过宜妃的情面,表达关心,提琴雅一句就好,干什么郑重其事地来告诉我?

    特别是还当着胤祥的面,在我刚刚奉旨办差回京时刻。

    过去十来日,宫里发生了什么?

    出得内宫,胤祥跟我告辞:“四哥,今儿小年,四嫂等您回府祭灶,我先回了!”

    ……

    回府,琴雅领着玉婷、秀英同懋华等五个格格出大门跪迎。

    我无心应付,叫起后,随即吩咐:“年下事多,都散了吧。”

    打发走众人,我进上房告诉琴雅:“绮罗醒过神来了,只身子还没好全。她原是皇阿玛指来的,今年一年都不曾进过宫。爷使高福接她明儿家来,后儿你领她进宫给母妃请安!”

    绮罗桀骜不驯,一肚子的鬼主意。天知道“麦门冬,青仁心”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我实不想叫她进宫,脱离我的掌控。奈何母妃发了话,必是得走一遭。

    琴雅一扫早前的冷淡,满口应承:“爷虑的是。今年是绮妹妹进府的第一年,即便身子现还没好全,过年也当家来团聚。爷放心,奴才这就使人给绮妹妹收拾房屋,家来后即叫她好好养着,不耽误年下进宫。”

    琴雅的反应全都在我意料之中。

    这即是宫廷,上位者一句话即左右一个人生死荣枯的宫廷。

    我起身:“准备祭灶吧!”

    传说灶神是个美男子,为守男女大防,女子都不参与祭灶,我满州妇人地位与汉人不同,正房嫡妻跟丈夫一同祭灶。侧室和妾则不行。

    ……

    上房用过晚饭后回到书房,我方问戴铎:“安王一系因什么获罪?”

    甚至于追责到离世十一年的先安亲王岳乐身上。

    “回爷的话,腊月十九,已革贝勒诺尼敲登闻鼓状告已故安亲王岳乐署理宗人府时听信毕喇什妻县主谗言,枉坐诺尼母子不孝罪!”

    “诺尼?”我疑惑,宗室里有这个人吗?

    再不孝罪,历来是对为人子女忤逆父母父母——“母子不孝罪?”

    什么意思?

    “爷明鉴,这是康熙三年的旧案,贝勒诺尼原系礼亲王一脉,是衍禧郡王罗洛宏的嫡次子。”

    衍禧郡王我知道,顺治三年战死沙场,妻佟佳氏,衍禧郡王妃,是佟养性的女儿。衍禧郡王故后嫡长子罗可铎袭爵,封平郡王。

    没想到诺尼是罗可铎的一母同胞。

    “当时诺尼的姑姑,毕喇什妻去宗人府状告诺尼母子在礼亲王福晋的葬礼上未穿孝,实属不孝。先安王岳乐掌宗人府,判革除诺尼贝勒爵,贬为庶人,诺尼母子终生监禁。”

    我……

    没穿孝而已,参照去岁胤祉在敏妃百日内剪发的例,降爵就好,何至于赶出宗室,还母子终身监禁?

    这判决过了!

    “康熙四年,皇上谕旨释诺尼母子归家。”

    康熙四年,我忽而想到那时候皇阿玛还未亲政,国事都还掌在辅政大臣岳乐、索尼、鳌拜手中,心里一跳,不敢再问为什么时隔三十五年诺尼才击鼓鸣冤,只关心“诺尼的姑姑为什么要状告诺尼母子?”这种家庭伦理。

    即便姑嫂不和,姑侄总是亲的吧。

    “爷有所不知,诺尼的姐姐嫁了诺尼姑姑的儿子,诺尼姑姑因为跟诺尼母亲不和,家常刑罚诺尼姐姐,又在诺尼姐姐生产时给睡凉炕,致诺尼姐姐早逝。”

    我……

    亲姑姑因为跟嫂子不和,故意虐待死亲侄女,还是在她生产亲孙子的时候。

    这一份心狠手辣,已不能以常理来论。

    按照律法,当将诺尼姑姑逐出宗室,监禁终身。

    “诺尼姐姐死后,诺尼娶了他姑姑的女儿,为给姐姐报仇,诺尼母子家常苛刻虐待诺尼姑姑的女儿。诺尼姑妈为此将诺尼母子告了宗人府。”

    这婚指的——转念想起这都是康熙三年之前的事,那时候太皇太后还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般出身蒙古科尔沁草原,诺尼的姑姑,礼亲王家的格格也指在科尔沁,连带的,诺尼的媳妇出身科尔沁。

    这案子的开端原在诺尼姑姑——在诺尼姑姑害死诺尼姐姐的时候,岳乐掌宗人府就该判诺尼姑姑的罪。

    结果岳乐放着人命案不管,偏帮诺尼姐姐,反拘了诺尼母子,想必是迫于当时的形势压力。

    早年不比现在,后宫都是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天下。

    只我没想到,当初的蒙古格格可以跋扈到将贝勒丈夫、郡王妃婆母终身监禁。

    如此便不怪皇阿玛后宫,至今只得咸福宫一个蒙古格格,且入宫三十几年都不加封了。

    自然是受够了!

    摆手打发走戴铎。

    安王一系降爵跟我无甚利害关系。有关系的是跟安王沾亲带故的绮霞,胤禩、郭络罗氏、或许还有宜妃——想到今儿宜妃的反常,我心里一动:诺尼案的开端是姑姑虐死亲侄女儿,绮罗是宜妃的侄女,且一贯不得宜妃待见。

    现岳乐一系因为枉判诺尼母子不孝案获罪,宜妃居安思危,不想与皇阿玛冷血无亲印象,跟母妃关心绮罗两句,似乎也说得通。

    而母妃,一向以德著称,跟后宫嫔妃都是姐姐妹妹的和睦。对儿媳妇,琴雅、玉婷、秀英也都挺好,独对绮罗——母妃今儿这么着急上火地跟我提绮罗,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婆婆虐待、虐死儿媳妇的案子。

    绮罗是宜妃的侄女,是母妃携手宜妃求皇太后指给我的媳妇,关系皇太后、宜妃两层情面,合该人前高看绮罗一眼才是。

    何能绮罗重病问都不问?

    难得,母妃宜妃能达成绮罗得活着,还得是好好活的共识——打二月指婚至今,时隔十个月,绮罗终于得宜妃母妃承认侄女、儿媳妇身份,可以进宫请安,人前露面了。

    从一盘死棋中豁然冲出活路,我不得不承认绮罗是有些气运的,不然谁能想到,尘封三十五年的旧案,一朝得雪,收益的会是绮罗这个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庶女妾侍?

    想到绮罗,不可避免地想到她的才华,想到她对我的欺骗,我静心思忖自绮罗进府以来的一应事——生平头一回为一个妇人这般欺骗,还将计就计,我必是要将她的谎一次拍完。

    从入府第一天开始想起,我想绮罗那夜挣扎叫救命是真是假?

    似《飞燕外传》里赵飞燕为汉成帝临幸前已非完璧,所以是夜各种呼痛难忍以方便做假。

    当夜我虽曾替绮罗验身,奈何绮罗心眼太多,行为不端,我还是得再推敲一回。

    来回思忖。

    太白楼宴请是在选秀入宫之前,而秀女选秀入宫当日必是得验身。绮罗能过关,必是清白的。

    绮罗心思在宫外,在宫里一段时间据说很老实。

    据说——我想了想,吩咐高无庸:“生法子,打听一下开年选秀时你绮主子在宫里的情况。最好找到当初伺候她的内务府太监。”

    “嗻!”高无庸答应。

    内务府太监都爱钱,高无庸进宫二十年,有点面子情。

    绮罗出宫当天旨意就下来了,这到三月初八进我府只有短短十天。

    十天里,绮罗抗旨与其他人?我沉吟:以“麦门冬,青仁心”里绮罗的果断来看,她若真有能为之舍命的情郎,又何苦入我府被我占了身子后再死?

    入府当夜,开初绮罗其实可算听话,去衣并无甚犹豫,自己走近任我搂抱的时候甚至可谓乖巧,就是高无庸进来送灯时受了惊吓,但接下来也没拒绝我的温存。直到将入港,她都是极听话顺从的。

    思及后续,我叹一口气,那日说到底是我心急了。我合该多哄哄她,顺顺她脾性的。

    似绮罗这般聪明美貌一个人,喜夜受教训,一口气实难咽下,而次日家礼——思及当时我以为她犯傻的叫宋氏等四个格格的四声姐姐,我无言苦笑:现今回想却是她不动声色的试探,试探我府里妾侍的排位是按出身位份,还是入府年限。然后一下子就试探出了我有意抬秀英,压她位份的底。

    紧接着因为杀鸡被我呵斥禁足学规矩。

    几下里一关联,绮罗多半就对我生了意见,以为我对她无情,只知渔色,加上原本就没想入府,就想不开了。

    床笫间与我装死不算,还盘算着把丫头送走,拼着挨板子也要跟我闹,寻死觅活地骂我王八蛋、叫我四阎王,到我开刑堂,直接就装疯了,等发现了麦门冬里的手脚——等等,我忽然发现了一个疑点,既然当时绮罗已经装疯装得死相已现,无论是我还是太医都觉得不中用了,她为什么又活转过来?

    然后三个月后再寻死一回?

    不可避免地我想到了夏花。

    当时春花被绮罗关在厢房,绮罗吓晕时身边只夏花夏柳伺候。

    她俩个对于绮罗装疯知不知情?

    和春花是绮罗的陪嫁丫头,忠心绮罗,无可厚非不同。她俩个却是爷的奴才。知情不报便是背主。

    若说不知情,那段时间绮罗镇日昏睡,装病是怎么逃过她两个眼睛的?

    她俩个又是干什么吃的?

    如此大违常理。那有没有可能,我沉吟:绮罗那时候是真病?

    那夏花夏柳两个丫头又是怎么伺候主子的?竟由着主子身上不爽快!

    而我当时就是以绮罗瞳孔放大、全身失禁来判断救不活了。没再延请太医。

    一想到即使不为人见,春花也将绮罗穿戴得齐齐整整,漂漂亮亮,而我与绮罗的夏花夏柳却只肯做面子情工夫不说,且还因忠心服侍绮罗为我提为格格,我不免气恼,吩咐:“高无庸,查!你亲自去给爷查,夏花夏柳这两个狗奴才在她们主子病时做了什么手脚?”,

    绮罗再多不好,那也是爷的庶福晋,爷绝不许府里奴才以下犯上,弑主求荣。

    ……

    出门小半个月,回府头一晚,原当宿在上房。

    再绮罗回来了,而琴雅也拟接纳绮罗,一切都在往好里发生,我身为家主,自当乘机打消琴雅对绮罗的忌惮,从此妻贤妾美,一堂和气。

    站起身,我来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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