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玉石摆件,就是拿玉石仿的牡丹、桃花、荷花、佛手、石榴、西瓜等吉祥花果盆景,价值不菲不说,最妙的是匠人手艺,能以假乱真。

    眼错不见的,梁九功领小太监摆了近百盆出来。

    皇阿玛冲绮霞、绮罗、绮云笑道:“朕赏你们姐妹仨一人两盆,自己个儿挑吧。”

    琴雅、玉婷、秀英的脸色愈加凝重。

    这些盆景明显是今晚家宴的彩头,绮罗一个庶福晋啥才艺都不必展,甚至于连过年的吉祥话都没说一句,就能得御赏,自然是得了她娘家姊妹和宜妃的助。

    如此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但若成了常态,绮罗在御前的尊荣势必盖过她们所有人去!连带地,母妃,还有我也会多加恩宠体面……

    绮霞理所当然地先挑。

    “这盆!这盆!”

    手指点点,绮霞没客气地选了场中最大最红的珊瑚牡丹盆景和最大最红的珊瑚石榴盆栽。

    自有苏拉太监上前搬出两盆盆景,捧送到绮霞面前。

    “儿臣谢皇阿玛赏!”

    绮霞领着小太监跟皇阿玛谢恩,皇阿玛拈须微笑:“不错,有眼光,老八家的,你挑的这两盆,都是这拨玉石摆件里的尖儿。”

    绮霞矜持一笑,起身回座,小太监捧盆景跟送……

    长幼有序,绮霞之后,照理该是绮罗。绮罗站在原地还没动,绮云已抢步上前,吩咐小太监:“这盆梅花,再这盆石榴!”

    没一点谦让地,绮云挑走了最好的红珊瑚梅花盆景和余下最好的珊瑚石榴盆景。

    皇阿玛神色不变地看着,在绮云谢恩时点了点头。

    皇阿玛今晚特地强调绮罗是绮云的姐姐,自是不待见绮云如此抢手夺脚,要绮罗的强。

    绮云多少有些失望,不甘地横绮罗一眼,转身离开。

    直等绮云回到座位,绮罗方才上前,指了脸面前的两盆盆景告诉:“这盆佛手和这盆海棠!”

    绮罗没有选宫中妇人必选的寓意生子的石榴盆景。

    几乎立时地我省起绮罗说她看过几本医书的话,不免猜测:绮罗知道我送她避子汤,所以不选石榴?

    “奴婢谢皇上恩典!”

    绮罗给皇阿玛磕头谢恩,皇阿玛看着小太监手上的盆景也只点了点头。

    我敏感体察皇阿玛不认同绮罗的挑选。

    毕竟我府邸现还没有小阿哥。

    先母妃替我讨绮罗也是为“好生养”。

    妇人出嫁后最要紧的就是博取丈夫宠爱,怀孕生子。

    偏绮罗今儿放着石榴西瓜葫芦这些寓意生子的瓜果盆景不挑,选的两盆盆景,佛手、海棠,寓意“福寿满堂”——俗话说“四十才问寿”,绮罗过年才十六,家常哪儿会摆佛手?

    佛手历来都是送上了年岁人的礼。

    提到礼,我想起绮罗昨儿为送绮礼年礼、喜礼犯愁的故事,瞬间恍然:皇阿玛天子,代天牧民,他赏赐的佛手盆景便具有上天赐福赐寿的吉祥意味。绮罗初二回娘家,这佛手海棠盆景正合送她家老太太。

    想起郭络罗老太太早前将绮罗指给老八的打算,我心跳加剧:才刚经历“麦门冬,青仁心”的绮罗,该不是后悔了吧?现打算跟她娘家重修旧好。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郭络罗氏,今儿御前宜妃对绮罗多有维护,而郭络罗老太太、太太待绮罗再不好,也没下毒药害她,致她一身病痛,相反还赏了她许多的点心。

    再郭络罗家还有绮礼,一心替绮罗打算。

    而郭络罗氏,但凡知道绮罗的形容才识,旁人不好说,宜妃一定会扶持绮罗做侧福晋,跟琴雅、玉婷分庭抗礼。到时候我后院可就热闹了。

    下意识地我扫一眼太子,太子脸上挂笑,笑纹跟平日没一丝不同。

    ……

    绮罗回到座席,小太监将她选的两盆盆景摆到圆桌之上,我看着两盆盆景,愈觉烦忧:绮罗原不甘心归我,因为夏花,曾恨我到想掐死我,现经了“麦门冬,青仁心”的故事,一准更恨我,更想杀我了。

    ……

    前方皇阿玛宣布:“这些玉石盆景都是今晚家宴的彩头,一会儿家宴助兴,不拘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但凡可圈可点,朕都赏赐两盆。朕瞧着今晚你们谁彩头最多,朕另有赏赐!”

    听说还有御赏,人人摩拳擦掌,胤?随即提出异议:“皇阿玛,这不公平,儿臣最喜欢摔跤,怎么没有摔跤?”

    “行,那就加上摔跤,”皇阿玛和煦笑道:“不过,你得找到兄弟跟你摔才行!”

    胤?立刻转向胤祺:“五哥,五哥!”

    ……

    绮罗受气氛感染,难得地东张西望。

    我掐着佛珠合计:绮罗会弹琵琶,拉胡琴,善歌唱,且会填词编曲,一肚子新曲新词,但凡下场,皇阿玛的赏赐,基本再没旁人的事。

    初二回娘家,绮罗才预备了给她家老太太的礼,她家还有老爷、太太,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他们的礼——我不想绮罗人前露脸,一会儿绮罗下场,我要怎样阻止?

    ……

    第一场照例是即景诗词。

    生为皇子,我必是要作。

    小太监送来纸墨笔砚,玉婷、秀英利落地替我和琴雅铺纸,稍后玉婷自铺一张纸,秀英则拿起墨锭预备磨墨。我扫一眼旁边扶手不动作壁上观的绮罗,吩咐:“绮罗,你来磨墨!”

    我直觉绮罗一准会做诗,且多半跟她的曲词一样有水平。但我不想她引人注目。

    当然什么都不做也不行,刚皇阿玛已经点过一回绮罗的名了,由此且叫她磨墨好了,省得专心思想,想出应景的好诗词来。

    绮罗闻声接了秀英手里的墨锭,依旧瞧也不瞧的抬手磨了起来,秀英则铺了一张纸,预备作诗……

    以“除夕”为题的御制诗无非是歌功颂德,现要一百首也有,当然想做得出色也不容易。我自知才学有限,压根不做一鸣惊人的妄想,很快便掐了一首。

    转眼看到太子尚在沉吟,我不动声色,继续酝酿……

    直等胤祉提笔书写后,我方呼唤:“绮罗,笔!”

    绮罗递笔给我,我贡笔楷书:“

    殿阁参差际碧天,玉阶秋草静芊绵。

    云开北阙祥光满,雨过西山霁色鲜。

    宝座金炉香蔼蔼,彤墀仙掌露涓涓。

    承欢频荷温颜接,凛惕趋跄绣扆前。

    ”

    绮罗研墨的水平跟她的样貌一般让我惊叹。一气书完,我放下笔,转脸看到身侧的绮罗,我忍不住叹气:“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 ”,说的就是绮罗这样才貌俱全的美妾吧!

    绮罗可谓完美契合了我对妾侍的想象——除了不顺服这一个缺点之外。

    琴雅跟着也得了,提笔书出。我望一眼:爆竹除旧岁,桃符换新春。围炉竟举杯,万家共团圆。

    实无甚好评。

    随后玉婷:华堂笑语漏迟迟,几度红笺手自裁。年年此夕费吟呻,一星如月看多时。

    玉婷一贯有些小性,今儿琴雅挑事在先,玉婷心里不忿,诗就作得讥讽,讥讽琴雅附庸风雅学作诗,不如不作,作了也是白作。

    唉,玉婷这首也是白作。皇阿玛可不会取这种争风之作。

    ……

    再秀英:巧裁幡胜试新罗,画彩描金作闹蛾。从此剪刀闲一月,闺中针线岁前多。”

    白描形象的闺阁年景,且立意堪合妇工妇德,秀英这诗作得不错。就是这闺阁正月不做针线的典怎么有些耳熟?

    倏忽想起昨儿绮罗跟春花要描花样笔的故事,我心里一动:这也太巧合了!

    秀英怎知绮罗房里事?还是秋花秋柳谁走的秀英门路?

    扫一眼绮罗。绮罗坐自己座儿上扶手不动地,没一点铺纸动笔的意思。

    我不免讶异:绮罗不打算作诗得御赏?为什么?

    ……

    诗交上去,没意外地得了皇阿玛的赏——事实上,我一众兄弟,连不通汉文的胤祺、错韵的胤?以及过了年也才七岁的十六弟胤禄都得了赏。

    依旧是一人两盆玉石摆件。

    太子先挑,挑了一对象征我大清江山永固的铜箍铁桶万年青,接着胤褆、胤祉选了象征“四季平安”的四季花盆景和寓意“事事知足”的柿子菊花盆景,然后方轮到我。

    琴雅、玉婷、秀英三个人里,原数秀英学问最好,今晚的诗也确是她作得最好。

    我琢磨着绮罗已得了皇阿玛的赏,秀英多半也能得赏,由此便不宜叫琴雅、玉婷空手而归。

    想想我挑了一盆寓意生子的石榴盆景和一盆寓意“连生贵子”的莲花桂花盆景。我打算石榴送琴雅,荷花赠玉婷。

    御前谢恩,皇阿玛对我跟对绮罗一样就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我知道皇阿玛不满意——我一个皇子,原当为国事效忠,何能似妇人一样就想着生孩子?

    但我没有办法,绮罗才容太过出色,我为我后院平衡,必须做些表态。

    ……

    今晚作诗的一应福晋中,皇阿玛宣布前三名:绮霞、绮云和秀英。

    秀英应声而起,和绮霞、绮云站到了一处。

    秀英矮绮罗大半个头,看着比绮云还矮,加上一身桃粉,立绮云旁边,没意外地还是个妾样陪侍。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为庶福晋,就身姿气韵这块,秀英便差了绮罗十万八千里。

    皇阿玛眼光扫过绮罗,绮罗坐得纹丝不动,恍然未觉。

    ……

    依旧绮霞先选,这一回绮霞挑了一对佛手盆景。

    我瞬间想到正月初二绮霞也要回娘家,这对佛手盆景,不用说就是她送她家老太太的礼。绮罗才只一盆佛手,绮霞现预备两盆——绮霞故意地压绮罗一头。

    我扫绮罗一眼,绮罗依旧坐得纹丝不动,无动于衷。

    再是绮云。绮云压绮罗一头的心思跟绮霞一般无二,奈何佛手就只剩一盆,绮云只能另挑了盆百宝灵芝。

    轮到秀英,秀英挑了一盆象征高洁的白玉梅花和最后一盆珊瑚石榴。

    秀英跟皇阿玛谢恩,皇阿玛颔首夸赞:“不错,你的诗清新,挑的这梅花盆景也不俗。”

    为给皇阿玛荣辱不惊印象,秀英原压着心里的欢喜,闻言再忍不住,眼角眉梢立带出笑来。

    秀英一脸喜气地回到座位。小太监跟着送来梅花、石榴盆景,跟绮罗的佛手、海棠和我的石榴、莲桂放在了一处。

    秀英看一回盆景,忽而跟玉婷似的拿手绢捂嘴轻笑:“爷,您也该让绮妹妹做一首才是!”

    秀英这是自谓赢了琴雅、玉婷尤觉不足,还可惜没能看到绮罗出丑?

    闻言我不禁想笑——但冲秀英刚刚写诗,连墨的好坏都没分辨出来,有什么好骄傲?

    就她那点脂粉堆里闯荡出来的才女名声,唬唬琴雅、玉婷倒也罢了。比绮罗,扫一眼似没听见一样坐得板摇不动的绮罗,我忽就有些理解绮罗的日常装傻了——跟一群自以为是的夜郎,确是没啥好争论的。即便争赢了,也不过是比照对牛弹琴的人一样,是个笑话。而输了,就更没必要了。

    特别是她那两个嫡出姐妹,绮霞、绮云,不是一般的争强好胜。

    绮罗早年在家——我想起春花那句“不得势”的评语,心说想必日子很不好过,所以养成了现今这个装傻充愣,万事不出头的脾性。

    刚绮罗不作诗,想必也是不想跟绮霞、绮云较劲,避其锋芒。

    绮霞什么手段,我沉吟:整治得绮罗如此乖巧?

    ……

    琴雅扫秀英一眼,秀英垂下了头。

    秀英得意忘形,浑然忘了琴雅将门虎女,不善诗文,作诗都是赶鸭子上架,纯属凑数。

    秀英平时看着还好,实际对绮罗满怀嫉妒——绮罗只一个镶黄旗满洲秀女身份就压死她了。其实也不独是她,玉婷、琴雅哪个不忌妒绮罗?

    平日里说起来都是女子以德为先,现实是都嫉妒死绮罗的美貌了!

    想着绮罗那一张脸,还有她的郭络罗姓氏,我默默拿定了主意——既然先绮罗在家时为郭络罗家的嫡庶规矩压制得不敢逞能冒头,现入了爷府,爷必也是要她低头认命,安份作小。

    爷一个汉子不能连绮霞都不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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