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成年皇子,即便是母妃宫中我也不宜久留。内宫出来,看到宫门口和侍卫说话的胤祥,我忽然觉得眼热:十三弟不放心,等我来了!

    这个宫中大概也就十三弟拿我当兄弟。

    “四哥!”一见到我,胤祥立刻迎了上来。

    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碍,口里答应:“十三弟!”

    “四哥,”胤祥挽住我的胳膊笑道:“母妃招您说好话了?五姐姐不日大婚,我备了几样东西,您帮去我长长眼!”

    闻言我方省起现这个时辰我忽然进宫、出宫得有个说辞。

    毕竟我不是胤祯,随意进出惯了。

    ……

    行到无人处,我跟胤祥道谢:“十三弟,今儿多亏了富察!”

    虽然绮罗是自己逃出来的,但若没有富察,我做梦也想到十四弟,我的亲弟弟会生强我的妾室。

    胤祥愣住,半日都没有言语。

    “再就是绮罗机警,”我宽慰胤祥,也是宽慰自己:“没有铸成大错!”

    不然,即便绮罗死了,我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胤祯——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想杀了他!

    呼——,胤祥出一口长气,终于能说话了:“四哥,没事就好!”

    是啊,我仰脸望天,忍下心底的酸楚:还得继续兄友弟恭!

    沉默一段路,胤祥忽然道:“四哥,舒舒觉罗有了身孕,照规矩,该抬举两个宫女服侍十四弟。”

    “先母妃赏十四弟的锦屏、锦绣,今年开年没多久,就听说一个得了痨病,骨瘦如柴,一个下红不止,不能伺候,都放出去了!”

    母妃赏胤祯的宫女都是她精挑细选,考察过的——别的不说,绝对的家世清白,身体康健,甚至于父母兄弟,祖宗三代都没有恶疾重病。

    锦屏锦绣先前伺候母妃三年,连感冒发烧都没有。结果指给胤祯不过一年,就全得了恶疾赶出宫去,这未免也太巧了!

    回想到端午龙舟,舒舒觉罗推绮罗落水,我叹一口气:爷就说舒舒觉罗哪来的胆儿,原来是早害过人了!

    半年前的事,十三弟现特地提起告诉我,自然是暗示我舒舒觉罗嫉妒,不想抬举房里人,影响她的地位,故意拿绮罗吊着胤祯。

    毕竟绮罗是我的人,胤祯再喜欢,也只能偷偷摸摸,摆不上台面,影响不到舒舒觉罗的荣宠。

    “四哥,宫里谁不知道您治家有方。即便美貌若绮福晋,但凡犯错也一样受您家法责罚。”

    “妇人失贞,自古就是个死字。舒舒觉罗今儿这是一石二鸟,一,不说了,自然是她地位稳固,二就是借您的手杀了绮福晋不算,还能使绮福晋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我……

    我知道舒舒觉罗狠毒,不择手段,为了讨好十四弟,不惜盖我绿帽。可我真没想到她利用我杀绮罗,泼绮罗脏水,万夫所指这一层。

    不过,一想到我今儿得富察一句暗示,就风风火火地进了内宫,我不得不承认十三弟言之有理——男女大妨。每年地方都要上报许多为外男触碰后自尽的贞女节妇。

    刚我强绮罗验身,就是给自己找一个不杀她的理由。

    照理,我该第一时间杀了她这个离间我兄弟的祸水。

    “四哥,俗话说‘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端午,绮福晋落水没死,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故事!”

    “十三弟,你说的是。世间最毒妇人心!”

    胤祥句句不提胤祯,我自然也不会提。

    总之,今日之事,都是舒舒觉罗调唆,胤祯只是误信妇人谗言,不是有意冒犯我这个兄长。

    自古“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我不能就此跟胤祯生隙。

    ……

    乾清宫晚宴,为免御前失敬,我先去净房。

    未曾进门,就听到人声:“今晚宫宴,绮罗会表演助兴吧?”

    我一下子顿住脚步。

    “做什么梦呢?四贝勒不会许的!”另一个声音。

    “也是,四贝勒是佛爷,不解风情。绮罗嫁给他,真是可惜了了!”

    我……

    “呵,”有人不客气的嘲笑:“四贝勒不解风情,你解?你那个媚娘练成三连踢了?”

    我抹一把脸,我这教绮罗摔跤的名,这辈子都脱不去了!

    “没有!就是嘤嘤唧唧地练不出来,我才这样讲!”

    “所以说,还得是四贝勒,会带兵!”

    我听呆了。

    就我这三个半力,还有为御前侍卫称道“会带兵”的一天?这是打哪儿说的?

    “孙武知道吧?就是那个写《孙子兵法》的孙子!”

    我听得无语,是孙子,不是孙子!

    不过倒是模糊知道他要讲什么了。

    “孙子写完《孙子兵法》后献给当时的帝王。那帝王不知道孙子这兵书好不好使,就把他的后宫美人交给孙武训练。”

    “孙武给美人编了队,又挑了最漂亮最得宠的两个美人当了队长,宣布鼓进锣退这些号令。两个美人只当儿戏,不听孙武调遣。孙武劝说三回无效,就把两个美人给砍了!”

    “砍了?”两声惊呼。

    “对,就是砍了!你们有这个狠心吗?”

    “所以你们这样不成,当不了大将军。总之,孙武砍了两个美人之后,剩下的美人立刻老老实实,孙武让干啥就干啥,队伍一下子就拉出来了,帝王看孙武确实会领兵、带兵、练兵,就封孙武做了大将军,《孙子兵法》也流传千古!”

    “你看,你那个媚娘练不出来的三连踢,四贝勒的庶福晋练出来了,这就是四贝勒的本事。似这回在张家口遇上大雪,皇上谁都不派,单指派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去巡查雪灾,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

    “自然是皇上圣明,知道十三阿哥勇武,四贝勒会领兵,而四贝勒和十三阿哥确实也没辜负圣望,领着六七十个随从,如大兵过境似的,所经之处,灾乱平息。”

    闻声我忽然想到,是啊,兄弟间,原就数我武力最弱。即便大哥担责护驾,皇阿玛也可以派遣五弟——五弟不止孔武,且征准葛尔时上阵杀敌,草原声望远胜于我。

    再老十的武功也不弱,年岁更大了十三弟两岁,也该历练。

    皇阿玛放着老五、老十不用,遣了我和十三弟去,真是认为我会领兵?

    绮罗跟诺敏摔跤,还有这个效用?

    那我这回,算是通过皇阿玛的领兵认可了吗?

    ……

    “郝老二,你怎么突然长学问了,知道这许多?”有人好奇发问。

    “我听鄂尔泰讲的。鄂尔泰,你知道的,跟咱们不一样。他会念书,还中过举人!”

    “就说呢,你小子天天和咱们一处,咋就嚼起文来了,还《孙子兵法》!”

    ……

    鄂尔泰,我知道,这回跟隆科多一起被老八指派给绮罗,护送绮罗回京。

    ……

    “四哥吉祥!”乾清宫门外,胤祯跟着老八、老九、老十一起给我请安。

    “八弟、九弟、十弟、十四弟!”我含笑一一招呼。

    就是舒舒觉罗的错!我告诉自己:胤祯思慕绮罗不是一天两天,南巡就起了心思。当时出门在外地,门禁较宫里宽松多了。胤祯都没得跟绮罗私下见面机会。

    今儿是舒舒觉罗嫉妒,有了身孕也不给胤祯放房里人,言辞挑唆……

    再一次看到绮罗,耷拉着头,似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没精打采,跟在秀英身后,连脖子看着都比平日短了一截。

    我心里当即咯噔一下。绮罗原是个病包子,家常就只合静养,受不得劳乏惊吓。现在这个神气瞧着可是要发病?

    “爷吉祥!”琴雅领着玉婷、秀英、绮罗给我请安。

    我想起琴雅才出月子,恶露未净,今儿进宫都是硬撑,点头叫起。

    皇太后、皇阿玛当前,我再没有关心绮罗的理。

    我得视而不见。

    一时开席,照例是各种敬酒,绮霞、绮云连同宜妃舌灿莲花,哄得皇太后、皇阿玛笑意连连。绮罗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没动筷子,也没掰吃盘子里的饽饽。

    每天这个点,绮罗无可能不饿,何况绮罗一向馋嘴。今儿绮罗不吃,绝对是病了,没胃口……

    皇太后在喝了胤褆的敬酒后,转对皇阿玛道:“皇上,大福晋薨逝一年有余,倒是尽快给大阿哥再指给福晋才好!”

    皇阿玛目光转向胤褆,无谓笑道:“皇额娘提点的是,就是这福晋人选还得皇额娘费心相看!”

    “皇上放心,”皇太后喜气洋洋道:“温宪大婚后,哀家就将留牌的秀女都召进宫来……”

    去岁选秀,至今留牌的秀女,能有什么好人才?再挑也比不上先前的伊尔根觉罗氏。

    胤褆这桩婚不会称心。

    胤褆闻声磕头谢恩:“儿臣谢皇太后、皇阿玛恩典!”

    太子含笑看着,乐见其成。

    胤禩替了索额图出任内务府总管,太子转手给胤褆指一个没什么才德家世的嫡福晋——从此我兄弟福晋再没人能跟太子妃分庭抗礼。

    惠妃看着面前的酒杯不说话,宜妃凑趣笑道:“去岁腊八,皇太后指的几门亲,无不和和美美,相敬如宾。待明儿皇太后召秀女进宫的消息传出,不定多少人来求皇太后恩典!”

    几乎立时地,我想起宜妃一系替翠容相中年羹尧的故事,忍不住皱眉:宜妃真要这么干,我能怎么应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庶妃王氏御前献舞,得了赏。

    八月初八日王氏又生了一个儿子,十八阿哥,胤祄。

    算日子,跟琴雅一样,没过百日。

    王氏得赏不算奇怪,奇怪的是绮霞、绮云,我后知后觉:都这个点了,竟然还没下场歌唱舞蹈。

    十三弟,我忽然想起:近来也没提过他们在阿哥所演练的故事。

    绮霞、绮云怎么突然转性了?我沉吟:该不会是围场欣赏过绮罗的《踏歌》,自惭形秽了吧?

    ……

    任是如何妙语连珠,直到散宴,绮霞、绮云都没下场彩衣娱亲。自然也没得皇阿玛的赏——竟是跟绮罗一样,看皇阿玛赏人了。

    以绮霞一贯的争强好胜,我想今晚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

    二门外下车,高福忽然过来禀告:“爷、福晋,绮主子晕过去了!”

    又晕了!我轻叹一口气,无甚意外。

    琴雅望我一眼,吩咐:“送你绮主子回院,再请了太医来!”

    我跟着吩咐:“高福,你亲自去请!”

    高福听懂了我的暗示,响亮答应。

    琴雅疑惑地看向我,我打头进了上房。

    今儿初一,照理,我得在上房留夜。

    琴雅将熟睡的弘晖交给奶娘,来伺候我更衣。

    我摆手阻止:“琴雅,你刚出月,今儿宫里去了一整天,现这么晚了,赶紧收拾躺下吧!”

    “那耿妹妹,”琴雅改叫秀英:“你服侍爷!”

    ……

    “爷,”秀英一边服侍我更衣,一边与我进言:“福晋跟前有小阿哥,李姐姐也怀着身子。府里这两处实沾不得一点病气。偏绮妹妹又病了。”

    所以呢?

    看我垂眼不说话,秀英继续:“爷,您看是不是参照去岁的例,将绮妹妹暂搬到庄子上安养?等养好了,再接回来。”

    参照去年的例? 这不是勾绮罗见景生情,怨恨爷吗?

    秀英又算计绮罗,甚至于爷!

    “庄子里没有太医,”我直陈事实:“你绮妹妹的病且等太医来瞧过后再说吧!”

    先皇太后、皇阿玛都指了罗美给绮罗看诊。罗美也不负我望的救了绮罗一命。

    绮罗投之以李,报之以桃,在大雪封路时接济罗美鸡牛羊肉等饮食,一来二去的交上了罗美。

    罗美医术精湛,为人谨慎。平常只出皇太后、皇阿玛、太子三处的诊。

    难得他跟绮罗来往,我今儿就以绮罗的名请他,但凡他来了,我就能光明正道地跟他套交情。

    我永远记得弘昐、弘昀高烧不退时的无力。结交罗美,别的不说,起码多个救命机会。

    ……

    “爷,福晋,”高福响亮回禀:“奴才请了罗医正来替绮主子看诊。”

    真来了!

    我压住心底地欢喜,镇定起身:“琴雅,罗美来了,爷过去瞧瞧!”

    “罗美?”琴雅怔住。

    当然是罗美!绮罗聪慧有头脑,可不仅仅会摔跤赌钱。只不过一般人她看不上,懒怠敷衍。罗美有医术,救过她的命,看看,笼络得多到位,一请就来!

    ……

    直等看绮罗喝了药,我方回上房。秀英已然走了,琴雅竟还没睡。

    “还没歇?”我明知故问。

    琴雅一向以嫡福晋自诩,大概从未想到她想都不敢想的罗美会不奉诏地为绮罗出诊。

    “爷,绮妹妹如何了?”琴雅不答反问。

    “罗美说受了风寒,得养几日。”

    其实还有惊吓,犯了心悸,只这话出口就是是非,不能说。

    “对了,明儿你让高福补份礼给罗美送去。往后年节,也都送一份。”

    琴雅到底是嫡福晋,这给太医的节礼历来是她的职责。我既承诺过琴雅不偏宠绮罗给她管家添乱,就得照规矩办。

    再往后绮罗进宫,还得托赖琴雅照顾。

    没人会拒绝好太医,琴雅也不能例外,立刻答应:“爷放心,奴才明白。”

    我点点头:“歇了吧。爷歇一刻,也当起了。”

    琴雅想知道罗美一请就来的缘由,可以问高福。

    总之绮罗对爷有大用。爷一向赏罚分明,赏绮罗人参珍珠都是她该得的——不是爷偏颇,更不是色令智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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