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我回书房,传了秦栓儿来问话。

    “爷,”秦栓儿回我:“早晌主子打上房请安回院后跟平日一般用早饭,抄写《女诫》。”

    “午饭时候金嬷嬷徐嬷嬷来回主子说早晌她们在花园子看戏的时候遇到郭络罗家大奶奶的陪房老周,老周说绮三爷的管家赵吉这回进京除了送礼,还在西山白衣庵给周姨娘请了法会,法会还带了桂姨娘的牌位。”

    我……

    去岁原是绮罗生母姨娘逝世十周年。照理该请和尚念经超度。绮罗绝口不提,我只当绮罗不信这些,没想绮礼给做了。早知如此,去岁鸡鸣寺水陆大会,我,我也不能添上绮罗生母姨娘名字,毕竟绮罗生母才只一个舞伎,何能跟弘昐、弘昀相提并论?

    起码不能由我来提议添加。得绮罗自己跟我求。绮罗素来信奉求人不如求己,此路不通!

    ……

    “金嬷嬷跟主子夸赞绮三爷有心,说主子进府两年都未曾去西山给桂姨娘扫墓,倒是今年清明求爷恩典,往西山走一趟,再瞧瞧何姨娘!”

    “春花姐姐说何姨娘在山里住了这许久,见到主子一准高兴。主子听了就很动心,可惜现才是正月头,离清明还得两个多月。”

    难得绮罗有事求我,就是皇阿玛南巡,清明我带绮罗大略都在江南。这西山,清明是去不了了。不过,清明之后,还有中元,不急!

    ……

    晚饭后照例来上房。琴雅主动跟我提议:“爷,今儿酒席上一众宾客都对您吩咐添加的福寿全赞不绝口,纷纷讨要方子。正月初八小阿哥百日,你看这酒席是不是也都添上福寿全?”

    不管什么因由,琴雅能认同绮罗的才华都是好事,我点头:“嗯!”

    至于会不会压了同日请年酒的老八绮霞的风头,我就管不了了,毕竟一直以来都是他夫妻要我兄弟的强。风水轮流转,今年转到我头上而已。

    ……

    “爷,”玉婷告诉我:“今儿席上五公主夸赞绮妹妹做的福寿全炖得入味,既不失咱们满菜肥厚的传统,又兼具淮扬菜的清鲜,博采众长。细问了做法不说,还赏了厨房上下。”

    原来是温宪!我恍然:温宪素来聪慧,现既开府,初十请年酒,必有些特色。琴雅作为嫂子,不想一无是处,没得白放着福寿全不用。

    ……

    “贝勒爷吉祥!”

    听到我进院的动静,绮罗领了春花出房迎我。

    “起来!”抬手叫起绮罗,我当先进屋。

    卧房炕桌上空荡荡地连只茶碗都没有,可见刚绮罗在屋枯坐,只为等我。

    撩袍子坐下,秋花即刻送进茶来,绮罗亲捧给我:“贝勒爷,您请喝茶!”

    接过茶碗,顺带拉绮罗在我身边坐下,绮罗乖顺地挨紧了我——肉眼可见地,绮罗越来越依恋我了。我心里振奋,但想到我作为一家之主,万事得从容不迫,不能急色,我克制住揽她入怀的冲动,佯装镇定地揭开盖碗,低头喝茶……

    放下茶杯,我方吩咐:“歇了吧!”

    ……

    早起正月初六,胤祺请年酒。胤祺自幼由皇太后抚养,起居日用都是蒙古习气,酒席也都是蒙古菜肴,无可赘述。

    今日初七,早朝上忽然听到皇阿玛谕旨正月十三南巡,我不免惊讶:这才几天功夫,运河就解冻了?

    不过当下不容我多想,我只管混着众人磕头领旨就是。

    散朝后照例和胤祥、胤祯进内宫禀告母妃。母妃一向偏心胤祯,对于皇阿玛此番南巡只点了我和胤祥,没带胤祯,多少有些不喜。闻声不过嘱咐了两句官话,便以老七今儿请年酒为由打发了我兄弟不提。

    宫里出来去胤祐府邸拜年喝酒,午后同胤祥、赫奕等商议行程,直至傍晚方散。

    晚饭后进上房告诉琴雅正月十三南巡的事,琴雅听后笑道:“爷放心,过去一年,奴才怀孕生产,都是耿妹妹支应宫中府邸,没有差错,现奴才生产已过百日,加上耿妹妹留京帮手,家务无碍。”

    “即便绮妹妹身染心疾,但若能都似近日一般修身养性,想必也堪服侍爷随驾南巡!”

    眼见琴雅一反常态地赞同绮罗跟我南巡,我内心比早朝听到皇阿玛谕旨正月十三南巡还诧异。一时半会地难以知晓根由,我自点头:“嗯!”

    ……

    “爷,”玉婷主动问我:“听说皇上谕旨正月十三起驾南巡?”

    京里的消息一向传得飞快,更别提现在正月吃年酒时候。对于玉婷知道早朝新发的南巡旨意,我没一点意外,只管点头:“嗯!”

    “那上元节,”玉婷脸上流露出不舍:“爷已随驾离京!”

    “嗯!”我继续点头。

    玉婷妇人,儿女情长两句,无关紧要。我一个爷,得忠孝节义,可不能落人话柄。

    眼见我不接茬,玉婷识趣地转换话题:“爷这回南巡还是带绮妹妹吧?”

    没甚好隐瞒的,我接茬点头:“嗯!”

    “那也好。绮妹妹的生母原是南边人,绮妹妹此番随驾南巡,保不齐还能认亲。”

    “认亲?”我疑惑地看向玉婷,心说:这是打哪儿说的?

    “爷明鉴,”玉婷笑道:“奴婢也是今儿酒席上听舒妹妹说的。”

    舒舒觉罗?这个饶舌精!

    “舒妹妹说绮妹妹的生母姨娘原是曹寅的家伎。似京里的舞班戏班多是兄弟姊妹一大家子人。曹家戏班里现还有绮妹妹的姑妈姨娘表姊表妹啥的也未可知,这家学渊源地,没准才貌歌舞比绮妹妹还强!”

    我……

    尤是早知道舒舒觉罗狗嘴吐不出象牙,我还是为玉婷转述的舒舒觉罗言辞震惊到了。

    众所周知,郭络罗家上下对绮罗生母讳莫如深,甚至于对绮罗无视。我也从未曾想过绮罗生母可能还有兄弟姊妹——绮罗除了绮霞绮云两个同父异母姊妹外,还有跟她一般美貌的表姊表妹。

    舒舒觉罗的话不是一般荒诞,但我不能铁齿铜牙,咬定没有这个可能。

    似宫里最擅舞蹈的王庶妃,康熙二十五年进宫时的身份是内务府包衣,李煦的娘家表妹,自幼跟着姑姑在李家长大,父母无名可考。

    康熙三十三年王庶妃生下十五弟胤禑后,忽刺刺冒出一个不在旗的汉人知县父亲王国正。

    其间隐秘,无人敢究。

    由此,绮罗生母姨娘有个把兄弟姐妹亦在所难免。

    转念我又想到绮罗有表姊妹也好,很可以给老九、十四一人一个,解了他们对绮罗的妄想,有益我手足和睦。

    但,“曹家班里有吗?”

    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去岁南巡又不是没看过曹家班的戏和歌舞,几个旦角领班都是清丽有余——没一点丰腴。

    “爷说的是,曹寅的家班小戏咱们都见过,都是跟画上一般伶仃俏丽的江南美人。不过舒妹妹说了,汉人以瘦为美,曹家班子饮食严苛,先绮妹妹的姨娘也很瘦削!”

    是这样的吗?

    ……

    玉婷院子出来照例来看绮罗。进屋看到炕头架子上乱七八糟的果盘点心包,我心叹一口气:就没人似绮罗这般往屋里堆零嘴点心,肆意吃喝。绮罗的丰乳肥臀就是吃出来的。

    即便曹家班里没有绮罗的表姊妹,但凡歌舞伎敞开吃喝,保不齐就能造出一溜串的绮罗——东施效颦古来有之,而豢养瘦马更是江南风俗。

    琴雅今儿一反常态地同意绮罗跟我南巡,想必也是听了舒舒觉罗的话。以为我宠爱绮罗,只是一时新鲜,不能长久。

    ……

    “贝勒爷?”

    眼见我迟迟不坐,绮罗出声唤我。

    我反应过来,撩袍坐下。

    “贝勒爷,您请喝茶!”

    跟往常一样,绮罗端茶敬我。

    接过茶杯,放下,我挑起绮罗的下巴,仔细打量,心里也颇为怀疑:若世人都跟绮罗一般美貌灵慧,那我还会似现在这般深爱绮罗吗?

    譬如我曾爱过懋华,爱过玉婷,现还不都褪了当初的热情?

    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挚爱一生?

    ……

    绮罗瞪着杏眼,满脸疑惑。我放开绮罗,端起茶杯,随口吩咐:“绮罗,爷赏你的《大乐赋》呢,拿出来!”

    打我去岁生日之后,《大乐赋》便成了我和绮罗之间的禁忌。现南巡在即,接下来半年都是我和绮罗独处,我不想养大绮罗的心,名分的事就不能再避而不谈。

    绮罗望望我,不出声地翻出了《大乐赋》,跪举求我:“贝勒爷,您许奴婢伺候!”

    “嗯!”

    就着绮罗的手,我翻到《妾章》,手指告诉:“照这个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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