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历年画?”皇阿玛脸上露出狐疑:“这是什么?”

    曹寅使人取来一个匣子,进献给皇阿玛。梁九功打开,拿出一卷三尺幅画册。

    封面一张三尺仕女图,画的是统领全芳的百花仙子——还好,我松一口气,不是绮罗的脸!

    可见绮礼真心爱惜绮罗,没有钱迷心窍地拿她画像牟利。前岁两张观音图只是急红了眼的困兽之斗。

    “皇上,”曹寅讲解:“这内页十二张花神图对应一年十二个月,比如今儿三月初二,就翻到这第三张。”

    “皇上请看,这第三张画的就是桃花花神息夫人,下方则是跟岁历本子一样的日历……”

    果不其然,这内页仕女图只有两尺,余下一尺空白处印了五行六列三十个一寸多高,宽近两寸的长方格。格上除了跟黄历似的标出每日干支外,还以不同颜色注明节气节庆佛诞斋日时辰方位喜用禁忌——再不用对照文字逐日查找,十分方便。

    “这个好!”皇阿玛不吝夸奖:“看日择日不费眼!”

    我也很服气绮礼将年画和黄历的结合改良,确实是又漂亮又方便,想必有余钱的人家,过年都会买上一套。

    “皇上圣明,绮礼说他就是听他母亲抱怨黄历本子字小才生出来的主意!”

    绮礼口里的母亲?

    如果是郭络罗太太,那年底绮礼往京送年礼,一定会送月历年画。但事实上我什么都未曾听说——不是郭络罗太太,那就是绮礼生母何姨娘了!

    何姨娘信佛,这画历上的佛诞斋日不用说就是绮礼为何姨娘所标。何姨娘现在西山带发修行,不管绮礼送什么,京里都没人知道。

    这就全说通了。

    不过,似其他人也就罢了,绮礼一向疼爱绮罗,这月历年画怎么会漏了绮罗?

    这是什么缘故?绮罗不是最爱新鲜吗?还是说,我想到一个可能——这月历年画原是绮罗所做。

    毕竟绮礼的美人图都是学自绮罗,而绮罗一贯有些新思想,每尝的改编曲子不说,还会用腊梅水仙做冰灯,拿雪堆仕女美人,而嫌弃黄历字小,我忽然想到:更似是绮罗说出来的话!

    真的,我都能想象绮罗嫌弃时的小表情。

    越想我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这月历年画多半是某年腊月绮罗做出来玩的,甚至于是送给春花的。春花的生日可不就在腊月?

    何姨娘看到了说好,绮礼就记下了,然后去岁做成了年画。

    而绮礼不告诉绮罗,多半是担心绮罗见景生情——回不去的时光,分隔几地的亲人。

    绮罗不是一般爱哭、能哭,何姨娘知道,绮礼更知道!

    大概是跟我一般省到了什么,皇阿玛点点头,没接茬,只道:“绮礼少年成名,朕以为他有些文采,所以放江南来增些阅历。未曾想他会开作坊印年画,还有些经济之才!”

    经济是经世济民的意思。似朝廷京察大计考究官员不外是操守、才能、政绩,年龄几样。其中官员之才首论经济实务,连带的“经济之才”是对官员才能的最高褒奖。

    绮礼入仕不过两年,即得皇阿玛这句评语,前途无量!

    值房午饭,我吩咐高无庸:“打听打听绮礼的年画作坊铺子。”

    “嗻!”高无庸答应去了,胤祥举杯敬我:“四哥!”

    ……

    晚饭时候,秦保儿回我:“爷,外界误以为的绮三爷年画作坊铺子‘吉庆坊’其实是春柳姑娘的产业,绮三爷以两千两银入股,占股四成,只吃股息,并不参与实际经营。”

    “春柳?”我很惊异:“先你绮主子的陪嫁丫头?”

    还有这个本事!

    “嗻!”

    我沉默。春花跟春柳一般都是绮罗的丫头,春柳既有这个本事,那春花绮罗呢?

    ……

    “绮礼只出资两千两?”胤祥的关注点和我完全不一样:“那年画呢?不是绮礼大作?”

    “十三爷明鉴,画也都是春柳姑娘所画,绮三爷就只出了银子!”

    春花能书,春柳会画,绮罗统共就两个丫头,竟是两个都成器,对了,还有绮礼,读书画画也是得绮罗指点。绮罗无论是自学还是教人,我很服气:都有一套!

    “吉庆坊最赚钱的年画是月历年画,十两银子一册!”

    “十两银子!”

    不说胤祥不能信,我也很惊叹。寻常市卖年画一张不过十文,二十文。月历年画即便有十三张,但卖个两三百文也就罢了,何敢卖十两,多出几十倍去?

    “嗻。吉庆坊掌柜的说吉庆坊只做最好的年画,也只卖最懂货的人!”

    我……

    “照掌柜这话里意思,”胤祥气笑:“这觉得贵的,都是不懂货?”

    秦保儿垂着头,不敢接茬,胤祥转对我:“四哥,我还是头一回听人把店大欺客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十三弟,”我提醒胤祥:“你忘了,绮礼一张画五千两还有价无市!”

    “但这春柳能跟绮礼比吗?”

    言外之意:春柳一个丫头!

    理是这个理没错,但春柳是绮罗的丫头。绮罗天赋异禀,不是凡人。就是这话不能说,起码不能打我嘴里出,我只能斟酌措辞:“春柳跟春花一样,其实可算绮礼的学生。而这吉庆坊现虽在春柳名下,绮礼只是参股,但人眼里春柳是绮礼的丫头,这作坊就是绮礼的私产——今儿曹寅也是这么回皇阿玛的!”

    “再说咱们兄弟原是见惯了绮礼画的,今儿御前都没生出怀疑。这即是说春柳的画确已得绮礼,”我顿了一下方道:“画技精髓。一般人又何能看出?”

    就在刚刚,我方才醒到春柳跟绮礼于画技一道原不是师徒,而是师兄妹,他们的画都学自绮罗!

    胤祥不言语了,秦保儿继续讲述:“现铺子里没有货,就只有样品。买画的人得跟掌柜的登记,约定取货时间。”

    “很多人看买今年的年画这么麻烦,干脆把出样的明后年的年画都一块订了。奴才在店里听说今年的月历年画已卖了八千余本,明后年的预定已经过万!”

    八千册就是八万两,过万便是十万俩,三年累积就是近三十万两。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春柳一个丫头,跟绮礼外放江南这一趟,竟是比贪官都能弄钱!

    胤祥的数学是我教的,闻声不免感叹:“怪不得世人都说江南富庶,不是亲眼所见我何能想到一个年画铺子一年都能交易过十万两?”

    说实话,我也很意外。今日之前,我都以为市井最赚钱的买卖莫过于开当铺,年画都是天桥地摊营生。

    春柳能想到,且有能力将不起眼的年画卖出天价,我叹一口气:如皇阿玛所言,确是有经世之才!

    ……

    半夜回院,我招了秦栓儿来书房问话:“来江宁这几日,你主子都在做什么?”

    秦栓儿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回我:“回爷的话,主子每日用过早饭后都有抄《女诫》。”

    没了?就这么多?我狐疑地望着秦栓儿。一天十二个时辰,绮罗抄一篇《女诫》都不消一个时辰。余下时间呢?

    秦栓儿绞尽脑汁地回我:“抄完《女诫》主子会去院子里的海棠花下晒太阳。再午睡起来后,主子也会去院子里看海棠花。”

    海棠花!我终于听到我想听的。

    去岁三月绮礼外放时,绮罗就是坐海棠花下哭泣,现绮罗人在江宁,又看海棠花开,一准在想绮礼!

    “看花时你主子可有说什么?”我细问。

    “爷明鉴,主子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绮罗不跟我提绮礼就罢了,跟春花也不提吗?

    一般人不提某个人多是遗忘,但绮罗不是,她记忆好,不提不是无视,就是珍藏——先绮罗对她生母桂姨娘就是这样,人不知鬼不觉地将桂姨娘生前的曲词隐藏在丫头名字里以为纪念。

    我不想绮礼成为另一个桂姨娘,绮罗最常用的海棠花样成为绮礼的纪念,势必要打破绮罗长久以来的缄默。

    打发走秦栓儿,我告诉戴铎:“明儿三月三,上巳节,爷不得闲,你安排绮礼后儿过来请安!”

    还在皇阿玛驾临江宁当天,绮礼就送来了拜贴。绮礼如此迫不及待自然是为绮罗,而我也没有拦着不给他兄妹见面的理。偏绮罗才受了琴雅的大气,对我塌了信任,见到绮礼这个亲人,一准哭诉委屈。绮礼不是善茬,天知道会整出什么事来。所以我一直称忙,避而不见,就是想拖些时间来笼络绮罗,减些她的怨怼。今儿曹寅跟皇阿玛举荐绮礼,这事便不能再拖了——没得皇阿玛都召见绮礼了,我都还没见过绮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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