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不仅有颜真卿那块《汉太中大夫东方先生画赞碑》,还能远眺风景。

    瞅一个空,我悄声问胤祥:“十三弟,山脚田地上的那些柴火垛子都排查过了吧?”

    “柴火垛子?”胤祥闻声一愣,转恍然问我:“四哥,你问那些茅屋?”

    “茅屋?”我以为我看错了,又眯眼细看,确认就是乌压压的柴火垛,没有茅屋的金色稻草顶。

    “四哥,”胤祥为我解惑:“那就是佃农的茅屋。侍卫都排查过了,德州这边的佃农为了糊口多种玉米红薯,没有稻草,只能用玉米杆加树皮搭屋顶!”

    生平头一回听说连茅草屋都住不上的农人,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四哥,”胤祥宽慰我:“皇阿玛圣明!”

    是啊,皇阿玛圣明!我点头称是。

    刚皇阿玛既是看到了绮罗,想必早看到了这些茅屋,回头必有决断!

    ……

    午饭就在山坡上埋锅造饭。饭后皇阿玛又歇一刻方才起驾,回到行宫已是傍晚。眼见皇阿玛传膳,不再有我兄弟的事,胤祥方回房休整,后半夜又来换我的班。

    绮罗身患心疾,遵医嘱,一贯早睡晚起。我进屋看到绮罗没精打采倚靠炕上,尤未曾睡,自是关心:“绮罗,现在怎么样了,还在恶心吗?”

    转眼看到饭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我越发惊讶:“哟,晚饭也没吃吗?”

    绮罗一贯贪嘴。似去岁秋狄,绮罗曾为马场气味熏吐一路,但回营就复了胃口,好吃好喝不说,还有闲心把太医开的山楂茶改成糖葫芦。

    但凡绮罗吃不下,都是大病。

    呃,绮罗推开我,扶着痰盂又呕出两口酸水。

    “呀,怎么又吐了?”我赶紧叫人:“高福,高福,快去将罗美请来。”

    ……

    眼见罗美来后诊了半日的脉也不下笔开方,我愈加急躁,出声催促:“罗太医,郭络罗氏可是发了心悸?”

    如果吹风受凉,绮罗会发烧。现绮罗额头不烫,我只能往心疾上想!

    “四贝勒过虑了,”罗美镇静回我:“依下官看,绮福晋这次是胃气上升。也不用什么汤药,下官这里有个偏方,只需切一片姜,与病人贴在肚脐处,但凡一盏茶的功夫便就能好。今后,不拘骑马坐车坐船,赶半个时辰前贴了,下官包绮福晋再不眩晕。”

    为免奴才侍奉主子时,不雅气息冲撞主子,宫里对于奴才饮食有严格限制,其中就包括不食鱼、虾、韭菜、葱、姜、蒜等荤腥。

    生姜气味较熟姜更大。我一下子明白罗美踌躇这么久的缘由。

    宫里当差就是这样,各种禁忌。所以有时候不是太医没本事,而是手段犯忌,不能用!

    现罗美提出这个生姜方子,多半是已听说了今儿绮罗御前推诿躲懒,被皇阿玛半道赶回来的故事。

    罗美消息倒是灵通,知道皇阿玛听了胤祥建议不会再招绮罗御前问对。

    就是罗美这么做,不怕熏了爷?

    旁人不知道,罗美会不知道爷宠爱绮罗?还是罗美体察了爷不想绮罗抛头露面的心思。

    毕竟夫妻一体,琴雅的主意就代表爷的态度!

    罗美在宫里行医几十年,屹立不倒,自然是跟田雯一般,有些谨慎心机的!

    如此心照不宣,倒也罢了!

    堆出欢颜,我拱手道谢:“今儿这么晚了,还又劳烦罗太医!”

    “高无庸!”

    高无庸奉上诊金,四个五两的官锭,整二十两银子——平常诊金的十倍。

    ……

    该看的都已看过,今日早朝皇阿玛就谕旨起驾,继续南巡行程。

    傍晚登船,我和胤祥迎了太子,正预备去接皇阿玛,就听到宫人惊呼:“啊!绮罗,你这身上都什么味?这么呛人!”

    我一听就知道坏了,绮罗饮食百无禁忌,受凉来月事都用生姜水,脑子里就没宫人不用生姜这个茬。而我今儿忙乱,也忘了叮嘱绮罗,绮罗就又摊上事了!

    太子顿住脚,扫我一眼,转脸吩咐:“文德馨,过去瞧瞧,怎么回事?”

    没有皇后,后宫以太子妃为尊。太子身为储君,素不理后宫琐事。现使心腹问询,自然是照顾我,替我出头——此回南巡随扈后宫虽都是嫔以下的贵人、常在、答应,当不起一句“主子”,只能称小主,但占了辈分的便宜,天然高绮罗一头。绮罗对上她们,即便是最低等的答应,也是吃亏!

    我心里感激,只碍于人前,不好表露!

    “嗻!”文德馨答应去了,转眼小跑回来禀报:“回太子爷,四爷府邸的绮福晋因为晕车船,用生姜当偏方治眩晕,秀贵人鼻子灵敏,受不得姜味。刚太子妃听说之后,已恩许绮福晋告假,上船休养,又传太医来替秀贵人诊脉!”

    原来太子妃已打发绮罗上船,这就好!

    我松一口气,太子亦不再问,打头先走,我快步跟上。

    秀答应是去岁内务府秋选的宫女子,因为容貌秀丽,蒙皇阿玛招幸,封为答应。除夕家宴还下场演了一段快书,嘴皮子比舒舒觉罗都利索。这回南巡,一众后宫,也数她呱噪。

    连日来皇阿玛对绮罗颇为优容。我不确定秀答应是不是跟舒舒觉罗一般因妒生恨,故意寻隙绮罗?不过这些已不重要——经了刚刚这一出,绮罗的晕车船算是在太子妃跟前过了明路,往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待在船舱,远离这些宫人是非。

    ……

    夜半三更我方回到内务府分给我的船。这个点绮罗早就睡了。但我想着她,还是来瞧她。

    推开舱门,我以为我会闻到一舱生姜味,没想到是淡雅的玫瑰香。我瞬间心花怒放:绮罗即便睡了,尤预备我来。

    绮罗终归是想得我宠爱的!

    ……

    一路无话。这一日龙舟刚刚驶入江苏地界,就有人来回:”四贝勒,曹寅来了!”

    这就来了?

    我点点头,吩咐:“请!”

    又使人过去通知梁九功、文德馨和胤祥。

    曹寅是皇阿玛的奶哥哥,打小过来的情分,非比寻常。皇阿玛一定会见。

    ……

    龙舟行到江宁,江南官场打两江总督起全员汇聚来码头接驾。登岸后皇阿玛照例驻陛曹家,内务府则替我换了套离行宫最近的官宅。

    不过再是离得近。当下我忙着护驾也不得闲去看。只吩咐戴铎过去铺设书房,高福候侍绮罗入住也就罢了。

    ……

    依旧半夜回到下处,我照例来瞧绮罗。瞧到上房一片漆黑,我顿住脚,看向高福:怎么连个坐夜的都没有?秦栓儿、秦锁儿呢?

    “爷,”高福赶紧回我:“绮主子住在后院!”

    后院?没住正房?绮罗这是得琴雅教训,不敢再越礼?

    转脚我来后院。

    进门就看到大株海棠对着芭蕉。正是花期,满树粉白花朵跟绮罗的脸蛋一般娇艳。撇开嫡庶尊卑不谈,这后院倒是比正房清雅。

    院子挺大,房屋却是不多,才三间北房:一间客堂、一间起居、一间卧房。卧房里床帐低垂,绮罗已经睡下……

    ……

    时人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剩有长干古刹雄。拓地规模如大内,凭高形势尽江东”,说的就是大报恩寺。

    大报恩寺的前身建初寺是江南第一座佛寺,历史悠久,影响深远。现存的大报恩寺是明成祖朱棣为纪念父母“罔极之恩”,而建,规模宏大,地位尊崇,为江南百寺之首。

    康熙三十八年皇阿玛南巡时就曾来大报恩寺上香,谕旨地方修复几近坍塌的大报恩塔。如今三年过去,大报恩塔已焕然一新,皇阿玛必是要去上香还愿……

    漕运不只有河运,还有海运。妈祖,海神娘娘,掌管海上交通,是商人河工的守护神,深入人心。康熙十九年,康熙二十三年皇阿玛两次赦封妈祖。南京的天妃宫香火旺盛,皇阿玛必是也要瞻仰瞻仰……

    ……

    为了详尽记录皇阿玛南巡盛典,南书房除了文字记录外还有专人画作。

    这日皇阿玛看了南书房新进画作后忽然批评:“这场景倒是罢了,就是人物神态不够生动,没有体现江南风情!”

    曹寅度其意,缓缓进言:“皇上,说到画人物肖像,当下江南画坛以绮礼风头最劲!”

    我心里一跳,心说曹寅怎么会跟皇上举荐绮礼?绮礼跟曹寅很相熟吗?

    曹寅在江南,除了织绸缎,还是皇阿玛的密使,替皇阿玛监视人心向背,笼络人才。而绮礼,我叹一口气:确是个人才!

    “绮礼?”皇阿玛笑了:“宜妃那个会画美人图的侄子?”

    “皇上明鉴,绮礼不止会画美人图,还会开版做年画,去岁腊月绮礼的月历年画甫一上世便供不应求——即似现在已是阳春三月,绮礼的年画作坊都还在印制今年月历年画!”

    我……

    我早知道绮礼不是池中物,万没想到他为给自己扬名竟然能生出刻印年画这个主意。

    不比美人图得一张一张的画,这年画雕一回版就可以成年累月成千上万的印,不仅一本万利,还能进入千家万户,家喻户晓,影响深远。

    难怪曹寅举荐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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