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三年,洛阳的雪如约而至,片片琼花洒落大地,灞桥水边的柳树也被冻住,吐露出游人不宜远行,安稳度冬的意味。

    清晨,姜府。

    存鹤堂一派庭列瑶阶,林挺琼树,庭中闲散的白鹤抖落身上一层薄雪。

    一人拾阶而上,用发带扎了个简单利落的马尾,身着黑色骑装,恰好勾勒出她挺拔的身段,色如明珠,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生的是风流韵致。

    姜家祖母远远瞧见她身影,迭声喊道:“阿柏,行动轻慢些,仔细跌伤了手脚。”说着就让身旁的冬姑打伞去扶。

    “大将军在战场上一人能敌百万军,那就被这小小雪花绊倒了。”冬姑戏谑道。

    祖母哈哈笑了起来:“是啊,他娘走得早,柏儿董事的早,早早在战场上博得一身功勋。”说着又心里犯酸,“只是没受过人疼的滋味。。”

    “将军年少成名,又长得是一表人才,夫人地下有知也会欣慰的。”冬姑连忙宽慰道。等姜问笺走近些,冬姑才将将反应过来:“哟,这不是大小姐吗?怎么这身打扮。”

    “是阿棠?我就说阿柏怎么消瘦许多。”祖母佯装生气,“可是不得不说,这兄妹俩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快骗过老婆子我了。”

    “这不是要去三清观祈福打醮嘛,往岁都是家中长辈领队前往。今岁严寒,就咱们小辈几个打马前去,又轻便又自在,权当冬日出游了。”姜问笺解释道。

    “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何况咱们小门小户。”祖母一脸嗔怪模样,“骑马上山,切记脚下。焚香祭果,不得疏忽……”

    “知道啦知道啦,还有跟王道长行礼问好,不得差池”姜问笺跪坐在脚踏上,喃喃道“我都背得下来了……”

    祖母在问笺脸上一刮:“你个小滑头。”

    说完转向问笺身旁的望舒:“望舒可得把小姐保护好。”望舒是姜父在一次围城中救下的孤女,从小在军营中长大。等到一次他领命返京,便也想着把望舒带回来,养在京城母亲身边,比在军营中方便许多。

    “望舒领命。”

    问笺一笑,道声别便外出走去。

    府外道上,姜行川将行李打点好,招呼妹妹上马。

    “来我扶你上马。”

    “我骑马的功夫可谓至于化臻,那用得找你扶。”说着问笺一跨而上,马尾划出好看的弧度,“咱们走吧。”

    行川拿这个任性的妹妹没办法,跨上马指挥前行。

    等到半山腰,周遭松林包围,雪雾弥漫,隐隐可见,一座古朴道观坐落山间,耸着瓦顶。

    一行人瞧见酒旗打算歇歇脚,看见客栈停留着的车马,挂的分明是林家崔家的灯笼。

    “终于等到你了,行川!哟,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好生俊俏。”林抱朴见到姜行川喜不自胜走上前来,一把双鸟望花刀扇挡在脸前,眼波流转,眼色潋滟,一头黑发不加修饰地披下。

    “说什么呢,这是我妹妹。这次道观祈福正好出来逛逛,你们几个都离我妹远点。”姜行川闻言便把问笺挡在身后,“问笺,这位是林侍郎家的公子,林抱朴。”

    公子?不仔细看以为是哪位风流美人。

    崔家林家的公子哥往岁都没见着来三清观祭拜的,今年也都只带了几个丫鬟奴仆,想来也不是家中嘱托,应该是寻个由头,想和姜行川一同出游罢了。而且……这长柄障翳以湘妃为柄,佐以象牙,扇面有素绢两面绷之,花鸟精美,想是价值不菲。林家果真是财大气粗!

    “是我唐突,不好意思啊姜小姐。”林抱朴刀扇一收,拱手道了个不是。

    没想到此人看起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竟然还会道歉,问笺暗笑一声。

    “无妨。”

    “哎,我就说我妹妹为人大度。”林抱朴一双桃花眼弯了弯。

    “什么时候成你妹了?”姜行川扬了扬拳头。

    问笺有些无奈,“抱朴守拙,行稳致远”这人跟名字真是一点对不上号啊……

    “好了好了,别闹了。这大雪封山的,是赶路要紧。”客栈里走出一位男子一身惨绿罗衣,头发用竹枝高高挽起,身上一股淡淡的木头香味,组佩叮当,脸如桃杏,姿态悠闲。

    “在下崔恕意,问姑娘安。”

    “崔公子安好。”

    将至道观,只听见钟鼓鸣奏,王道士领着执香披衣,领着众道士在观前迎接。这王道士身宽体胖,细纹全堆在眼角,活像佛教中的弥勒佛。他获圣上封赏为“太清真人”,各路王藩贵族也是不敢怠慢的。

    他凑上前来:“各位公子近来纳福?老太太身体可还康健?老道事务缠身,没能到各位府上请安,实是老道的罪过。”说罢转向姜行川,“听闻姜小将军在边关战事大捷,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哪里哪里,家中祖母身体康健,平日里吃东西也未曾挑嘴,想是上天神佛的保佑。老神仙近来可好?”

    “托各位的挂念,老道身体尚可,只是平日里老太太跟老道念叨姜家小姐,我这心里呀也时常牵挂着,她今岁怎么没来?”

    姜行川把身着黑色劲装的问笺推到身前:“今日未曾犯懒,来了的。”

    见王道长面带疑虑,问笺挠头道:“这是当今京城时兴的款式。”

    “王爷爷好?”

    “好,好,小姐挂念着,怎的不好?”说着跑回殿中,拿出一个盘子,大着锻经袱子,上头是符传。问笺收下了。

    然后便是招呼手下把摆斋坛的礼拿出来,交给各弟子。

    各有小道士引领各位去到早已准备好的客房。里面早已备有洁净瓜果和熏香,闻起来是果香和烛香的混合,很是让人心静。

    安置好,出来便是道士把准备好的香递给众人,轮流跪拜焚香,点灯。道士开坛,烧灵符。

    “不知今年老太太示意要烧多少斤油灯?平常人家烧八斤十斤有的,也有烧两百,三百斤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定是要求得年年灯火兴旺不断才是,我想烧个一百五十斤便是的,‘盈者持之’不宜太满也不宜太少。当然还请姜公子示下。”这话都把话说得满了,是怎么堵也回转不了的了,问笺心想,这王道士说话看似恭敬,实则不给人反驳的机会啊。

    下午,一行人在楼上安置好,小道士呈上牌来,下面有百戏生候着,叫各位一人点了几出盘鼓舞。旁晚时分,王道士走到问笺跟前,“看小姐今日兴致倒好,不如叫老道为小姐占一姻缘卦如何?”

    问笺一向对这些鬼神之事不感冒,也不好推脱,便答应下来。王道长将一行人领至殿中,教她从五十根筹策中取出一根太极,心中默念意图,把剩下的策分为两份,形成太极两仪三才,以左手为天,右手为地,从右手取一根夹

    于左手。再四根一组分四象,最后剩下的一组放在左手。取出第一变。王道士便写下爻所对应的阴阳和编号。一直重复画到六爻。

    王道士将卜的卦象完整写出,一直堆着笑的小眼睛不由得黯了黯,默了良久,他说道:“本卦震上 乾下 变卦坤上 乾下,实乃上上吉卦,上上吉卦啊。”

    他又转身掂量问笺许久,“上停方正广阔,额头饱满白润,中停丰隆端峻,财帛宫圆润,三停平等,富贵荣显。实在是紫府同宫命格,凤凰降世所在啊!姑娘日后怕是要入主中宫了!小道在此先道声贺。”

    “所谓甘露不润无根草,妙法只渡有缘人,姑娘记好此卦,姻缘一道实是顺遂无比啊!”

    王道长摇头晃脑,步伐轻快,拂尘乱晃,喜形于色,不由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然后便是后面几位道长连声道贺。

    “啊我妹妹真是天生凤命,我这个当哥哥也沾光了。”反倒是林抱朴先惊呼起来。

    问笺惊在原地,她知道这老道平常靠忽悠人才造的道观,塑的金身,没想到这吹嘘得如此之大,他们只怕泄露天机遭雷劈,不怕太忽悠人遭报应吗?

    “王道长,这一定是哪出了问题,我一平民草芥,哪敢攀附凤凰神鸟啊!”问笺忙摆手。

    “不不不,法不轻传,道不贱卖。今日你到此观,算此卦,今后走大道,遇正缘,皆是冥冥之中有天意所在,不能逆转呀。”

    姜行川道谢送走道长,将几人带至庭院中,等到四下无人,方才嘱咐崔林二人:“今日之事,不能外传。这道士颇为狂妄,如此大话竟也说得出口!”怒目园睁,显然是要开骂的架势。

    “我也觉得,这占卦,面相一事,一向是模模糊糊,不论香客命运如何都有个回转之地。怎么这位道士一反常态,说得如此精准。”崔恕意思索道。

    “是啊是啊,他今日所言是在蹊跷。”问笺有些慌张。

    姜行川拱手:“今日之事,还请大家保密。京城都知道我姜家和三清观有几代人的情谊。传到外人口中便不一定是这道士作祟,而是我姜家收买道士,想要把女眷送入宫中了!”

    “实不相瞒,我们姜家几代人在战场上用血肉博得功勋,现在也算是京城中有头脸的人物。那皇宫是个吃人不吐人骨头的地……皇恩浩荡,我妹妹实在无福消受啊!”

    “我们都明白,姜兄,你放心,我们一定守口如瓶。”林抱朴一改荒唐模样,有模有样地承诺道。

    “此事事关姑娘清誉,在下定当保密。”崔恕意道。

    ”那两位的恩情,我姜某人没齿难忘!”

    姜问笺在客卧换了身平日里穿的鹅黄缕金蝶纹衣衫,晚上仍旧思索百日情形,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后半夜实在待的无趣,手里发痒,便走到庭院中准备练上几式剑。

    夜色寂寂,朦胧月光下有一人正在舞剑。只见这人身着月白道褂,一剑能劈开绵密的夜雪,刮起猎猎风声,带着少年特有的英气剑意。头发墨黑,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的诗意光泽。他回身,月光照在他挺拔的鼻梁上,睫毛上兜满雪粒,黑亮的眸子仿佛是一泓清潭弥漫着湿漉漉的雾气。

    “小道士,要不要和我比试比试?”问笺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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