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要不要和我比试比试?”

    小道士一惊,侧身回望环手抱在胸前的少女。

    活像只后山上抓不住的兔子,他心头冒出这样一个印象。这姑娘黑发如瀑,肤如凝脂,顾盼生辉,眼中带着些狡黠的意味,嘴不点而赤,眉不画而黑,只是执剑不动,就已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了。

    “怎么啦?呆住啦?”兔子挥手在他脸前一晃。

    他回神,垂眸拱手道:“不是不愿,只是道中清规,弟子间不能私自武斗。”

    “我又不是你们三清观的弟子。”见他还是有犹豫之意,问笺叉腰,“你若不肯,我便向你们道长告发你对我不敬!”兔子气鼓鼓地两颐支起。

    小道士心说兔子脾气还挺大,不知哪个勋贵子弟家的小姐。不如就拉上几回合,输给他便是。这夜雪呼啸,想是刀剑相逼发出声响也不会惊动师父。

    于是便弯腰拱手道,“承让。”

    少女二话不说,便举剑前来,其剑意凛然让小道士不由得一惊。看似轻轻渺渺一刺,其实其中有千万钧力气,不是十几载功夫是练不出来的。

    “看来得用心对付啊。”

    说着便挽了个剑花,将剑一收,同时侧身一躲再把剑反手一丢,从右手来到左手,刺向对方。谁知她纵身一跃,躲过这一险招,竟生生开出另一剑来。

    一时间只听见腊梅枝被斩断落在雪地,俩人剑上都带了几分梅意。

    俩人难舍难分,不分伯仲,小道士不愿太过纠缠,卖个破绽,让问笺取胜。

    “你分明就是故意让着我!再来再来。”问笺不满道。

    “是在下学艺不精,姑娘取胜是实至名归。”小道士回得恭敬。

    “罢了罢了。”问笺觉得没趣,便扫雪坐在石凳上,“那咱们聊聊天如何?”

    末后又补:“我是觉得天寒地冻在屋里守着个火炉子实在是没趣得紧,你要回去休息便回去就是。”

    小道士看看,又坐下,“姑娘想聊什么。”

    “聊聊你们平常是如何修道的啊,对了你们真的如《列子》所说能日行百里?诶你们会预测天时吗?”

    他被一连串问题问的有些恼,便一一解答说每日无非是清晨洒扫庭院,抄诵《道德真经》《南华真经》,练习符传画法什么的……

    “等等,你的名字是什么啊?”

    “裴琅。”

    “裴……琅,你为何进修道法?你仰慕仙术想飞升成仙是不是?”

    他沉默了一阵,未曾开口。问笺看着不妙,急忙迭声道歉不停:“是我太过唐突,对不住对不住。”

    “无妨。也许一切都是命定。”

    “那可不是,”问笺压低声音,“悄悄告诉你,那道长说我是那什么紫府同宫命格,天生凤命呢!可见这天地道法,玄之又玄不可全信!”问笺学着那王道长的模样摇头晃脑。

    说罢俩人都笑了起来。

    “那,冒昧问姑娘名讳?”

    “我叫……姜知疏。”

    驱车回府,姜行川向祖母陈白此事。“那王道士和我是多年交情,怎会说出如此荒唐之言,不像他素日行事风格。”祖母忖度道。

    后有小厮来报下月亲王府请宴一事,这件事也就被岔开了。各自回房,不叙。

    这小小波澜淹没在日常琐事中。问笺依旧是清晨府中空地演习骑术和剑术,午后回房小憩,晚上看些话本,当然也有经史一类不得不读的。偶有兴致,到小厨房做一点糕点,与阿宁一起吃。

    这日,问笺向兄长提出要求,要和军营里的士兵比试比试。姜行川知道她打的算盘,一口回绝:“我不同意,你那半吊子的武艺,免得让大头兵笑话我姜家门楣!”

    “兄长,话可不能那样说。我自小仰慕你和父亲能持刀打马,上阵杀敌,所以我从小练习体能,每天搬大石头绕府三圈。喏,你看看我的肌肉多结实。”说着就要挽起衣衫。

    “行了行了,一天天没个规矩。”

    问笺知道有盼头了,兄长的语气明显松了些。自小就是这样,只要问笺再三央求,没什么古怪要求姜行川会不答应。

    “兄长,我就想看看,女儿身何尝就比男儿要短一头。”

    姜行川挑眉,正色看着妹妹:“说得好,是咱们姜家风范。那明日就去,我可不会让他们手下留情。”

    问笺喜形于色,扑入兄长怀里。行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行了啊,你这这……”

    翌日清晨,京郊马场。

    被指派和问笺对战的小兵有些不知所措,“将军,这怎么个打法?”

    围栏外正是围了一圈圈士兵,瞧这位深宅小姐的热闹。

    姜行川对手下说道:“别手下留情,我这个妹妹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气;你手下留着点力啊,我这妹妹国色天香的赛嫦娥,要是被你刮着伤着了,有你好果子吃!”

    问笺提议:“那以树枝代替武器如何?”

    这个提议很妙,士兵点头如捣蒜。

    那边问笺早已跨马上鞍,只等一声令下,飞马突槊,冲向对方。虎旗营里的都是练家子,那边是一个纵马挺矛,不过数回合,士兵滚落下鞍,等他回过神来,树枝早已横在他脖子上。

    不是,我没留力气啊?!

    不仅是小兵本人,一旁观望的姜行川并一众士兵皆惊讶无比。

    一介女流有如此身手?

    殊不知在父兄出征边塞时,姜问笺曾借口出门游历,遭受多少地痞流氓的历练。

    今日也算过了明路了。问笺对自己的能力有了底。

    冬日暖阳,映着少女的脸庞明媚。

    节后送罢几批祈福的香客,三清观总算沉寂下来。

    这天裴琅正在庭中扫雪,突然看见宋观澜向他跑来。

    “道长随机抽查,这次是你!”

    一语罢了,同门师兄弟皆向他投去同情的眼光。谁不知道这王道长最是严格,外人看来是仙风道骨,可在其门中弟子看来便是《灵宝无量度人上经大法》中的人魔真身。

    好在裴琅从小在这有涯山长大,在座下凝神练气,不想责罚也责罚多回了。

    裴琅去到听松台,只见背对他盘腿而坐,面对崖前雾霭沉浮,群鸥山间盘旋,不时鸣叫。

    “你来了。”指了指旁边石台上的茶杯,“只要你从我手边夺走这盏茶,你便可以下山了。”

    “真的?”裴琅喜出望外。

    裴琅试着探手裴琅将手往前虚虚一探,卢道长反手一挥,未曾触碰,其中真气便将他手弹开。“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他同时一声哨音,引来一只鸽飞向他,翅膀直直冲撞向杯盏。茶杯一跃而起,卢道长侧身去取,而右手却早被裴琅点穴不能动弹,左手解穴耽搁的时间,茶杯早已稳稳当当落在裴琅手中,滴茶不漏。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卢道长安慰自己,这才转身,“你这招用的妙。三清观的鸽子一向用于巡逻监督、传递消息,向来是最温顺可信的。这鸽怎么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你的帮手。”

    “鸽子也通灵性,自然也知道谁给的谷子多就越亲近谁。”

    “你是抱怨弟子日常喂食工作繁重,师父我太懒怠了?”

    “岂敢岂敢,师父每日参悟道法尚不得空。这鸽子是我帮宋观澜放风时偷喂的——这才不会被发现我们忤逆教规的所作所为嘛。”裴琅一向性子孤僻,也只有在与宋观澜和师父在一起时才如此放肆了。

    “好了,不插科打诨了,”卢道长又回归肃穆面容,“你是天命所至,不得不归啊。”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卷皇诏。

    裴琅心底闪过一丝不安。

    “裴琅听召,储贰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贞万国。皇子裴琅,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宏图夙著,美业日隆。可立为皇太子。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宫里的冯公公已等候多时,你且……去吧。”

    裴琅抬头,卢道长早已转身,落下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背影。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他回望四周,山崖上的迎客松,火烧般绚烂的云霞,花树下的秋千,吹笛到天明的欢愉,也许只能成回忆了。

    他郑重地做了揖,没注意到师父偷偷抹泪的狼狈。

    回房只见一大队仪仗浩浩荡荡堆在三清观弟子门房本就不宽敞的楼梯上。一个向他行礼。

    “奴才问皇太子安。”

    回皇宫的车轿上。

    “父皇……他还有多久?”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为什么是……我?”裴琅将这个憋了许久的问题宣之于口,“不是还有皇弟吗,皇弟养在宫中,最得父皇喜爱,母亲也是执掌六宫的贵妃……”

    冯公公微微一笑,“这便是殿下要学习的第一件事,不要轻易将自己心事托付他人。我与殿下今日初次相逢,殿下便将心底担忧全盘托付,不是太过冒险?”

    “奴才知道殿下对此事仍旧怀有疑虑,一切答案尽在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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