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刚刚大办宴席,四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之色,里里外外忙得热火朝天。

    敞开的朱色大门后探出个脑袋,云髻上的步摇随风晃动。徐今若趴在门后左顾右盼,旁边的丫鬟脸上尽是担忧。

    “小姐,我们这般模样,若让大人知晓,怕是会被狠狠责罚一番……”小荷在徐今若耳边悄悄打退堂鼓,不料下一刻徐今若便一把抓住小荷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徐府,躲到一辆马车后。

    “今日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徐今若一面观察四周状况,一面示意尚未缓过神的小荷放松,“再说了,爹爹明明答应过我,待我及笈之时便再让我出府逛逛京都,现在都过去好几月了,我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看着小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小荷苦恼:“可……”

    “放心吧,有你家小姐庇护你呢。”徐今若信誓旦旦的保证。

    小荷惊恐地直摇头,花朝时节小姐也是这般模样,本以为天衣无缝地开溜,结果被徐大人逮个正着,俩人挨了板子不说,自此还得日日抄写文书。

    后来还是小姐实在受不了了去徐大人面前撒泼打滚,才免了一个月的责罚。然而小姐并未知错就改,无数次“出逃”,无一例外的都被捉回来了,责罚也是一次比一次重。

    小姐生得一副好模样,水灵如初春带露的桃花,娇俏可爱。平日也是温婉的,许是徐大人太过严苛,常布置课业给小姐,才致使她想打破“束缚”。

    小荷正犹豫着,目光所至,徐府走出些许家丁四处散开,一位相貌不惑之年的男子缓步移至府外青石台阶处,男子正是徐大人,她赶紧拍拍徐今若的肩膀,“小姐小姐,你看……”

    徐今若朝小荷盯着的方向看去,徐大人一脸严肃目光凌厉,徐今若内心哀叹:“又失败了……”

    不出所料,这次徐今若的美好盘算再次泡汤,虽在父亲面前扯谎说天色好,到处看风景,不知不觉就走出门了,但被徐大人一句:“日日见的风景,今日有何新鲜花样?”直接噎住了,徐今若看着父亲面色发黑,她倒是很会看人脸色,尴尬地笑了笑立马跑回屋里。

    和从前一样,晚上徐今若乖乖抄录典籍,终是抵不过困倦倒在书案沉沉睡去,书卷誊抄倒是一字不落工工整整。

    近日徐今若无趣打紧,日日烦着阿爹,走哪跟哪吹耳旁风,徐大人耐不住女儿死缠烂打,准她两日出府探春游玩。

    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郊边绿意盎然,凫水的鸭子闲然自得。

    徐今若靠在青石桥旁,放眼望去,眼底尽是空旷,“本想着踏出府便自在了。”她揪着小荷垂在肩头的一缕辫子,嘴角下瘪,“还是人多热闹,此处除你,我认识的朋友一个也没有。”

    “小姐为何不去寻郑小姐?”小荷疑惑。

    “那日我与阿凌传信,她近日忙着学琵琶,怕是没有闲日了。”

    徐今若准备打道回府,瞥见远处一抹纤白身影,她向小荷问道:“那琼林玉树般的男子,可是宋大人?”

    小荷应和点头,“宋大人怎会在此?”

    还未来得及与小姐说道,徐今若早踏出好几大步,小荷匆匆跟上,嘴里念叨着小姐慢些。

    呈典九年,徐今若与父亲母亲一同进宫参宴,因贪玩打翻油灯,险些烧毁王后的偏殿,被父亲狠厉严惩,手板打得通红,恰巧刚上任的礼部吏官宋方遇瞧见,见孩子哭得可怜,便带着上药。

    那时徐今若不知这位年轻的少年是何人,因“救过自己一命”,对他十分感恩,能与他打照面时便会多讲几句话。

    晃眼过去七年,徐今若已及笄,而宋大人的模样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七年前那副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沉稳。

    徐今若走到宋方遇跟前,笑盈盈道,“宋大人,许久未见。”

    清脆的少女音顺着风拂过宋方遇的耳边,眼前的姑娘眉眼弯弯,他依稀记起,上次见面是年前,受邀于徐大人府中小聚,那时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言语行为都带着幼稚,转眼间过了及笄之礼,倒有几分娴雅大方的姿态了。

    宋方遇笑了笑,“是,一年之余,许久未见。”

    徐今若从前觉得他“和蔼可亲”,不过也是因救她那回,这几年见到的他都是不善言辞,面色板正,少见笑意,今日竟如此开怀。

    她想起,听阿爹讲过宋大人,年幼丧父丧母,三岁被争夺家产的舅母弃于荒野,是舅父良心未泯将其寻回,自此收养,虽有了个栖身之所,但一直过的都是舅母刁难的苦日子。

    十三岁舅父过世,就面临着更多苦楚,好在他自幼天资聪颖,勤奋过人,两年后便在科举中一举高中状元,被誉为千年一遇的奇才。

    自十六岁便做官离开故土,现今二十四已位居高位,实乃朝廷栋梁之材。

    徐今若感慨着他的身世,一面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他好似一棵命运多舛的青松,生于悬崖,而立于天地。

    ——

    “小姐,发觉近日徐府来了许多能人异士,听说各个神通广大呢。”小荷为徐今若梳着发髻,瞧着铜镜中的清秀佳人,簪上珠钗。

    “父亲这是要新招门客?”

    女儿家本不该好奇这些事情,怎料时隔三月,机缘巧合下,徐今若与府中门客结缘。

    徐父常差人寻些青简典录给女儿,在城东的宅子便是专门给女儿读书学识的地方。

    这日徐今若如往常般前往书阁,路遇挑篮吆喝的小贩,卖花的长辫子姑娘,被母亲责骂乱跑的孩童,市井气息扑面而来,觉着好生有趣。

    抵达府邸前,小厮推开沉重的朱色大门,院内一派敞亮,徐今若取了幅画卷,于窗前提笔描摹。

    不知过去多久,知了蝉鸣声声躁动,徐今若放下手中的笔,转眼望向对面的窗子,光影交错,跳跃的金色光斑映在青石板上,窗前的男子似出神的盯着手中书卷,未察觉到远处投来的目光。

    那是父亲带来寻一卷书的门客,他来时匆忙,礼过便行至他处,徐今若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此番细看,还是个俊俏公子。

    门客见天色渐暗,与徐今若告别,“多有叨扰,此番谢过徐小姐。”

    “举手之道,无足挂齿,沈公子多礼了。”

    后来的几月,因这一面之缘,徐今若常有疑难寻求沈陆淮提点。

    在徐今若看来,这是父亲眼光最犀利的一次,门客不仅才貌双全,还能文能武,她对父亲大人好一顿赞叹。

    听闻沈陆淮是云州人,那儿山清水秀,下雨时薄雾绵绵,夜半峰岭可观群星,看月光下群山巍峨绵延,壮阔无比。

    徐今若思来想去,还是向沈陆淮问了云州之景。

    “徐小姐异之云州,沈某可将鄙人所见之景作于画,届时赠于小姐,还望小姐笑纳。”

    徐今若眉开眼笑,“当真?”她想了想,“劳烦沈公子了。”

    不日,徐今若便收到了画卷,卷中正如她想象的那番模样,指尖触摸之际,似身临其境。

    “沈公子有心了。”淡淡的笑意浮上眼底,她心中漾起一片涟漪。

    半月后是三殿下嫡子满月之宴,徐今若素来与三王妃交好,在三王妃并未出嫁之时便如同亲姊妹般。

    为准备孩子满月贺礼,徐今若思来想去,礼物既要精致又不可太过繁琐,打造木摇车很是实用。

    在木匠店中,徐今若交予老板图纸,欲意离开之时,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砖瓦,街上行人纷纷跑至长街檐底避雨,眼看着风雨刮进店中,老板赶紧挪开门前柜台摆放的木艺品。

    “这刮风又下雨的,小姐可在店中小坐,带雨停之时再走。”

    “多谢店家。”徐今若微笑颔首。

    “小姐,恐又大雨将至。”小荷皱起眉头。

    方才在木匠店歇息,徐今若与小荷趁雨停便谢过店家离去,出门时还有些许风,这转眼又变了天。

    二人行至街边屋檐处,灰暗天幕似撒下薄沙,俩人看着毛毛细雨,街上油纸伞下行人肆意游走,转头相视,白色雨珠挂在绒绒鬓发上,不由得一笑。

    “小姐,下次小荷定不偷懒,再不会让小姐淋雨回府。”

    “小荷。”徐今若念着她的名字,拨开小荷被雨水打湿沾在下巴的碎发,咧嘴笑道:“知道都是你的错就好,不可再犯了。”

    “小姐,怎这般……”小荷无奈,小姐总爱逗她玩。

    二人在门前站了许久,好在店铺今日不开,不然还耽误了店家生意,雨珠积累从瓦片低隙处滑落,挂在黑角屋檐边,时不时落下一两颗。

    徐今若伸出手放在雨珠滴落的地方,触摸到冰冰凉凉的雨丝,一时玩性起,顺着屋檐接雨珠。

    小荷看着徐今若原本干燥的袖口被雨水浸湿,心中不由得发问,小姐真的及笄了吗?

    “徐小姐。”

    徐今若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顺着声音望去,那人一袭素色长衫,走动时衣袂随风而起,定睛回神,他已至跟前。

    来者正是沈陆淮,知晓她们定是未带雨具,将手中的油纸伞递上,“沈某于福安阁出,远处见小姐与侍女久立此处,想必是困于玄泽,恰巧身侧有伞,可予以小姐。”

    “多谢沈公子。”徐今若嫣然一笑。

    回到府中,徐今若看着立于屋子角落沥水的油纸伞,不由得忆起前些日子沈陆淮赠于她的画卷,再次将其打开,明月下的山峦蒙着一层淡淡的光辉。

    下一次,再见到他,又会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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