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的嫡子是当今圣上第一个王孙,倍受关照和宠爱,此次满月宴受邀而参宴者众多。

    徐今若起得极早,带上贺礼前往宫中,趁着宴会还未开始,与三王妃叙旧。

    自为人母,三王妃的眼中多了分慈爱,不过身体还未从产子中恢复过来,脸上疲倦隐隐而现。

    “阿若,前些日子听殿下讲,宫中请了来自云州的名厨,想必会有云州特色,不知此次宴上佳肴是否出自他手。”三王妃牵着徐今若的手,似叮嘱道“你素来不喜河海鱼虾,重则起红斑风疹于身,可要仔细辨认。”

    “我发觉你呀,越来越有母亲作派了。”徐今若笑道,“从前可不会这般担忧我。”

    “哪里的话。”

    “你还未成亲之时,我们……”

    “……”

    “许久未与阿若畅谈,今日得见,我心中实在喜悦。”

    宴会上,徐今若回想起方才与三王妃的话,有些失神。小荷仔细看过,有鲜虾的粥告诉小姐不必食用,便没再留意。

    但小姐食了云州辛辣之菜,投箸于花园消食,没走两步火焰般的灼气自脾胃蔓延到肺腑,以及颈项之内。

    “小荷,我感觉头昏脑胀,实在走不动,想食些冰饮,可替我寻来。”

    “好,小姐且慢。”

    徐今若在一处亭子落坐,望着远处湖边垂下的柳条,鱼群戏水,时不时一个打挺扬起水花。

    “早知便不好奇这云州佳肴美馔。”她心中懊悔,“真是,佳肴啊。”

    不过想尝尝新鲜玩意,怎料这般难受,现在就期盼着小荷快些归来。

    渐有脚步声近,她以为是小荷,抬眼映入的确是宋大人的模样,他站在亭边三丈开外,和她四目相视,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他是在看我?”徐今若有些迷糊地嘀嘀咕咕,本来脑袋就昏沉,不过也颔首回了礼。

    “徐小姐,是否身体抱恙?”

    “啊?”被他这一问,她就更懵了,不过多食了些辛辣食物,不至于看上去身体抱恙吧,何况他站得离她这么远,如何看出来的?

    方才宋方遇漫步而来,亭中女子倚靠亭柱,手臂垂于栏边,不像是有精神气的样子,倒像是……醉了。

    看打扮模样是富家贵女,身侧竟无侍女,此处近湖水,若是晃神失足,可是痛心。

    他待到看清亭中人模样,约莫看走了眼,徐小姐从不会失态,不过这面色和嘴唇红得似滴血般,也不像无碍。

    “无事。”徐今若向他道明,乃是食多了云州佳肴所致。

    “啖极辛之物而又饮冰,恐伤及脾胃,我有一解法。”他望向她询问道,“徐小姐,可愿在此等候?”

    徐今若点头同意,小荷已去了太久未归,再这样下去,真要晕了,宋方遇便将随从留在亭中,随即离去。

    他端来碗牛乳,“这鲜酪可缓解辛辣刺激。”

    徐今若半信半疑,难耐这越发腹中似烈火般,接过一饮而尽。

    “宋大人,我可冒昧向您件事?”

    徐今若看着他,这些年来,为何……宋大人不娶妻?她一直有这个疑惑,是因舅母吗?

    幼年过继舅母名下,按理说守孝三年便可,而宋大人早已服丧期满回朝四年有余,这些年竟还未成亲,她听三王妃提及之时,仍是惊讶的。

    “如何?”他看向她。

    这是一双何其美丽的眼睛,连日月生于其中都说得过去。

    徐今若不想问了,此话本就是唐突的,何以亵渎宋大人,若真开了口,就是她的不对了。

    他的规划如何,自有他的打算,一个外人冒昧询问,反倒令人反感,若他当真因为此事厌恶自己,幼时恩人发觉成年的受恩者早已沦落世俗,那该多失望。

    一阵风吹过,她支支吾吾搪塞道:“我是好奇,宋大人说的解法……”

    她起身走了几步,腹中是没了火烧之感,“好像,真有效。”

    片刻过去,症状缓解,但这身上为何有小虫撕咬,想发声唤宋大人,却只能嘶哑地吐出个“宋”字。

    “你这……”

    少女露出的手腕处,散布着密密的细小红疹,宋方遇来到她身侧,将她的手抬起,拨开袖口,小臂上皆如此状。

    徐今若还没来不及慌张,觉着眼前一黑,额前仿佛放了铁块,无力支撑,顺势向后倒去。

    醒来时眼见小荷在床榻边上,一副焦急模样,带着哭腔握着她的手,“小姐……你可终于醒了……”

    “我……怎么了?”

    是晕了,方才晕了,明明还好好的在亭中,怎就晕了?

    小荷告诉她,御医开了药方刚走,昏厥乃是食多辛味之物所致,同河海鱼虾一样,小姐身体不适,切忌再飨。

    “还多亏了宋大人。”

    “为何?”徐今若有些疑惑。

    “御医说,若小姐不早些喝下那牛乳,恐伤得更深,脾胃因刺激出血,那可严重多了。”

    徐今若本想再见到他当面道谢,但寻不到他的身影,想必早已离席回府了。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素色银辉透过庭院中的繁叶,落在缸中水面上,清澈见底。

    她伸出手抓住一只流萤,喃喃道,“谢谢。”

    ——

    “什么?徐大将军回朝了?”

    “可不是吗!”

    “听闻这徐大将军已有数载未归,深得圣上重用,此番回朝可是发生了什么?”

    “这倒无从知晓了……”

    “……”

    徐今若听着远处两个饮酒的男人言语,顿时放下手中竹筷,唤小荷付了账赶往家中。

    徐家长子乃当朝大将军,常年驻守于成胥王朝南部,若无特令召回,必然不会出现在这些人口中,方才听那两人交谈,应是军中士兵。

    连都城士兵都知晓哥哥回来了,竟未通知家里,想必是遇上什么难处了,想到此处徐今若心急如焚。

    踏进院子,她四处搜寻哥哥的身影。

    屋内一魁梧男子正与徐父相谈甚欢,这人皮肤黝黑粗糙,虎口长满厚厚的老茧,是常年舞刀弄枪所致。

    “哥!”

    这声音颤抖却又铿锵有力,徐今若生怕是自己看错,快步上前,瞧仔细了,果真是七载未见的哥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终是没能忍住,嘴巴委屈地抿成一条线。

    “阿若!”徐今安欣喜,“妹妹长高了不少啊。”

    他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你大哥,今日回来了。”

    还以为是突生变故,原是虚惊一场,徐今安收到皇帝密诏,商讨西南一隅规划治理,七日后便归,故而此次未兴师动众惊扰都城他人。

    大哥去那穷山恶水之处多年,饱经风霜,与山贼斗志斗勇,多次平定扰乱疆域安定反贼,自他镇守五年来,南边一派安宁,深受百姓敬重爱戴。

    不过近两年据朝廷下调地方勘察的吏官反映,南部看似表面风平浪静,实则百姓似有意隐忍,尽管多加打探,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也或许是吏官多虑了。

    最后两日徐今若不舍大哥离开,特地带着他到旧时最爱游玩的湖乘船赏景。

    菡萏清香悠然,净植荷叶玉立,船桨拨开绿水,徐今若摘下一朵莲蓬,递给背手站在船头的哥哥。

    “七载……此处变化甚多。”

    七年前徐今安刚行冠礼,便随师傅出征远赴他乡,这些年从未归家,都城的一切都是梦中忆起,年少时和伙伴常来作诗投壶之处,早已物是人非。

    最后一日,南部巡按吏官突然上报朝廷,查出一起大案,支度使被铺入狱,此事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徐今安也因此牵连受审。

    徐家上下,陷入一片死寂中。

    这是大罪,皇帝能在这时徐今安密诏回朝,必然证据确凿,支度使受不了利禄诱惑贪污军饷,同在军营中的将军不可能一无所知。

    军饷下发不足,士兵怨气横生,终是百姓糟殃。

    月余事情查清,支度使被撤职,皇帝对徐今安并未下答处罚,命其归。

    郊外长亭。

    “看看你那好儿子干的好事!”

    “徐大人消消气。”玄衣男子低眉顺眼道,“是我儿烦了大错,连累徐将军。”

    男子张皇失措,“还望您念及这么多年陈氏苦心经营,救我儿一命啊!”

    “救?”徐父转眼睥睨道,“自作孽,不可活。”

    话毕拂袖而去。

    男子眼神变得阴翳,盯着徐父背影恶狠狠低语,“好一个背信弃义之人。”

    那就莫怪我转面无情了。

    虽说此事罪证全指向支度使,但徐将军被“杀鸡儆猴”而镇压,徐家家也因此势力削弱。

    徐今安归于南部,徐父允阿若前往夙江一带探望外祖母,前去方位相同,阿若与长兄一同前往,半路告别。

    徐今若于外祖母家小住几日,年迈的外祖母笑逐颜开,日日拉着她,听她讲些都城的新鲜事。

    夜晚上,表弟缠着她上街买糖人,今日是夙江城风禾节,热闹非凡,长街挂满绚丽花灯,流光溢彩,徐今若在都城常见,走马观花,草草看了几眼。

    给小孩买了糖人,又被拖着去赏纸画,孩童见什么都好奇,像小猴似的一蹦一跳窜进人群中,刚刚还在身边,徐今若抬眼间就不见他的踪影。

    正着急失色寻他,小孩自邻边摊位跳出,嬉笑着抓着一只小虫,“姐姐!”

    徐今若慌乱的心定下,轻轻拍拍他的脑袋,“姐姐不识夙江路况,你这般活泼好动的,若是姐姐见不到你,走丢了,你该如何找得到我?”

    “哦……”小孩拉着她的手,抬头信誓旦旦道,“那我走慢些,带姐姐熟悉熟悉。”

    以退为进,果然对小孩有效。

    逐近夜阑,人群散去不少,徐今若领着小孩归家,途中路遇一作坊。

    这白日是卖豆腐的,总伴有一阵豆花香气,不知为何今夜竟渗出些腥气参杂其中。

    许是店家未处理无法售出的豆腐,她没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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