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事一身轻,我晚上睡得格外昏沉,到日上三竿才起。

    司晴那边依旧没有消息,黑衣人的身份也因为信息太少无从查起。

    叶归不似之前那般忙碌,他去了一趟城里,但在中午赶回来为我们做了午饭,背篓里带着一些集市上买的小零食。零食一式两份,我与叶寻一人一份。叶寻拿到他的那份时眨巴着眼睛问我:“姐姐你喜欢吃这个吗?”

    那天真的模样,让我忘了他被叶归从乱葬岗捡回来已经有二十余年,只想着在小孩面前维持大人的威严,无所谓的回了一句,“一般。”

    他眼疾手快的把我那份往怀里揣,丢下一句“既然你不喜欢那便给我好了”后,回了房间。

    留我在原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背篓发呆,思索着我刚刚说的两个字,究竟是哪个字让他领会到了“不喜欢”的意思。

    叶寻恢复得快,但新生的皮肤很是娇嫩,他又不是个沉稳的性子,跳来跳去的难免磕着碰着,所以身上伤痕不断。

    叶归也生了病,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眼看着家里多了两个病人,我肩上的担子便也沉了几分。一把将担水砍柴洗衣裳这些粗活重活包揽了过来。

    本来还想着烧菜做饭,在我端着几碗黑漆漆看不出原料的东西出来后,遭到了叶寻的严词拒绝和小四不像的嫌弃。

    叶归的情绪平稳,只笑了笑。在我保证下次一定会有进步时,给了我第二次机会。但效果并不理想,我还是被赶出了厨房。

    叶寻在一旁幸灾乐祸,我扬言要将借给他的“逝水”收回来,他才垮着脸连声道歉。

    我第一次感受这种岁月静好,也第一次感受到时光飞逝。所以我总是在闲暇时扳着手指,一遍一遍数着余下的日子,好让自己能更深刻的感受与他相处的时间。

    晚饭后的天还没黑透,叶寻白日里撑着逝水四处游荡,吃了饭便迫不及待爬上床睡觉。

    叶归就着逐渐昏暗的光,蹲在地上修理着一张凳子。

    我靠在树旁,四不像在怀里乱窜,白色的毛发擦过脖子,酥麻又柔软。

    它额头长了一个小包,摸起来像是一只角。“你真的是只狗吗?”我拎着它转了一圈,额间独角的兽类并不多见,若我见到也大抵认识。而四不像这种集其他兽类特征于一体的,我确实从未见过,也未有耳闻。

    或许被我拎着不舒服,四不像的四条腿在空中不停的乱动,嘴里的呜呜声表示抗议。我把它抱回怀里,正想安抚一下它,它却奋力挣脱,跳到地上,委屈着跑到叶归身边拱他的脚。

    叶归抽空摸了它两把,它便乖乖趴在地上,临睡前撇了我一眼,然后头一甩,换了个方向。

    “真小气。”这种毫无威胁的小脾气着实可爱,我压制住了将它抱来继续蹂躏一番的冲动。准备上树时才看到我常待的树枝从分叉处断裂,搭在另一根树枝上。

    是那天晚上断的吗?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记忆混乱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头晕掉下树的,还是因为树枝断裂而掉下树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想起了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

    不!或许它是属于我的。那柔软的触感,和满嘴的檀香…

    那独属于叶归的气息。

    我那天晚上…吻了他?

    怎么会?

    我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那是背叛了自己千千万万年恪守奉行的天庭律条的负罪感。是我深陷红尘情爱的罪证。

    我一遍一遍回溯着那晚的记忆,试图找出记忆里的不合理之处,去推翻它,否认它,将它定为一种臆想,一段梦境,让事情留有余地,

    可哪有什么余地,即便我不承认这段记忆。现实,臆想,梦境,三者都毫无差别的将我钉在妄动凡心的刑台上,任由知法犯法的愧疚感谴责我,鞭笞我,湮没我。

    我怕是…要疯了。

    我苦笑了一声,转头看叶归。他什么都没察觉,正在专心致志的修着凳子。四不像睡着睡着爬起来走了几步,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姑娘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吗?”叶归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抬头看着我。

    我收回视线,道:“天地广阔,我不知道也不奇怪。但你不知道还敢养它?不怕它是什么妖魔邪物将来祸害人间?”

    “他性格温和,从不咬人。”叶归笑了笑,又道:“罗刹鬼修亦能皈依我佛,分门别类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叶归总是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从念一开始,就坚定着自己的路,尽管那条路从没有人走过。

    不知前路,不知归处。他也义无反顾的投身红尘中,誓要与这百千万亿众生殊途同归?

    这种秉持初心的心性或许吸引着我,但叶归的温和与从容,那种看透世间本质,却仍旧妄图改变,明知如同蚍蜉撼树也一往无前的坚定,更加让我移不开视线。

    他是特别的,特别到我敬佩他的同时,会没来由的想到宿命之间的身不由己,那些无可奈何与功败垂成又会怎样锤炼他的心性。

    “在看什么?”

    叶归抬头撞上我的视线,我没有移开,直勾勾的望着他,“你。”他闻言微微一怔,轻轻嗯了一声算做回应,然后低头依旧修理着凳子,嘴角带着笑意。

    我说:“你怎么不问我好不好看?”

    “为何要问?”

    “我见你们话本子里都问这句。”

    “是吗?”

    “你没看过?”

    “没有。”

    “那你无聊的时候怎么办?”

    “我大概,不会无聊。”他说:“我有很多要做的事。”

    “那你累吗?”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说:“那你想不想知道话本子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说:“不是很想。”

    我没有立即接话,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可我想告诉你。”

    他说:“好。”

    “你得先问我。”

    “怎么问?”

    “重新问。”

    “嗯。”叶归配合着问:“在看什么?”

    我说:“你。”

    “好看吗?”

    月光照在叶归脸上,衬得他皮肤愈加苍白,眉间血包在昏暗的环境中呈现出墨黑色,那是在红枫林被诛颜所伤。

    我至今想不通明明诛颜在靠近他时已经撤了神力,却还是在他眉间逼出了那个血包,并且经久不散。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现在这么看着他与无相天中那些修行的菩萨无异,清冷,疏离,高高在上却又满怀慈悲。

    “你真好看。”我第一次说这么幼稚的话。有些想笑,笑着笑着脑海里突然迸出舒颜的一句话。

    她说,愿我我不受情爱所扰。可谁又能想到这事竟应在叶归身上?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嗯?”

    “没什么。”我想得入神,竟然直接说了出来。可这事哪里能与他讨论,只好转移话题道:“今天去城里怎么那么早回来?”

    “不过是去买了副棺木,并不费时间。”

    “棺木?给许大娘的?”

    “嗯。”

    许承安那天连给他娘掏诊金都掏不出多少来,确实不像买得起棺木的样子。

    天黑得很快,叶归的凳子也修得差不多了,他试着坐了一下,感觉尚可,“夜寒风大,回去休息吧?”

    我说:“好。”

    “你跟叶寻说我生病了?”我跟他一起进了屋。

    “嗯。”

    “为什么?”

    “姑娘不觉得自己最近睡得沉了些吗?”

    我点点头,“所以呢?”

    “我给你喂了点药。”

    “什么药?”

    “补气血的。”

    “凡间的药对我并无作用。”

    “试试吧。”

    “所以是什么药?”

    “你信我吗?”

    这是什么话?

    他问:“你信我吗?”

    我:“信。”

    “无根水。”

    我噗嗤一笑,“这与我信不信你有什么关系吗?”近日天气晴好,他去哪里取无根之水?叶寻口中的刀又是怎么回事,“难怪我近几日口中莫名腥甜。”

    “因为不是普通的无根水。”

    “那是什么?”

    “那水被我存了千万年之久,每次取都要用刀开一个口子。”

    我有些怀疑,“千万年之久?这…确定是能喝的?还能治病?”

    “嗯。”

    “那你下次直接给我就行。”

    “那水稀有,下次我去取的话,再说。”叶归道:“还是…姑娘想去我取水处看看吗?”他掌了灯,正欲往外走。

    我说:“不去了。”

    他微微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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