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钟阿四，还有刚刚在她侧腹捅了小半截刀子的这个……这个好像是阿成，都是冲着灭口李宏伟而来的。
他们动作利落，也足够胆大冒险，先以一个俯冲下坡的姿态，操控着不知从哪开过来的丰田冲撞已经侧翻的李宏伟吉普，要不是黄翠翠躲得快，早已被压在车下动弹不得。
而后，钟阿四随手抄起撞掉的钢棍猛砸李宏伟，阿成立刻飞身扑向堪堪站稳的黄翠翠，从袖口翻出一把□□，顶腕便刺。
她的反应能力有了卓越提升，能够连续避开两次突袭，而没有含泪留下尸体爆装备，实在是个了不得的大喜事。
诚然，这其中也有钟阿四和阿成行色匆匆，准备不足，且动作慌乱的原因。二人听见遥遥而来的警笛声，也来不及探一探李宏伟的死活，看见他一动不动气息微弱，便立刻撤退。
她属于顺带伤害，因此还能尝试着拼力留下阿成，只是那一刀虽然不深，却捅了个寸劲，呼吸都带着抽筋似的疼。
眼看着张小庆挣脱她跳上车要逃，黄翠翠艰难地爬上宝马车驾，眼前蒙了一层汗泪混合的液体，她急忙擦净，咬着牙硬是发动车子，一脚油门朝着钟阿四离去的方向追。
他们的车似乎是往市里开的，她抓起手机，随便按了通讯录最上面的安欣，一通电话拨过去，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连忙将钟阿四的行踪实时播报。
“一定是套牌，那辆车也不干净，走的是阿林上线，这一路走私犯都是……”她倒不上气，反而沉叹了两声，安欣立刻觉察异样，忙令她停车，“你受伤了是不是？”
“黄翠翠，我们已经设卡布控，你不用追了，靠边停车！”
她如蒙大赦，放心缓下刹车，看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挂了安欣的电话，给老默打了一个。
“出来，接我一下。”
“噢——”陈金默拖了长音，“着急吗？等会儿行吗？”
黄翠翠猛抬头。
“你在哪？”
“还在家。”
“说实话。”
“是在家，瑶瑶都睡了。”老默那边传来了翻钥匙的声音，“刚才小盛让我过去帮个忙。”
高启盛的名字有魔力，听见他，黄翠翠腰不酸腿不疼一口气能扛着老默爬十楼不喘气。
“你别去了，我给你发个地址。”她撑住一口气，“帮我去看一眼程程，我打不通她的电话。”
“啊，那你呢？”
*
游戏厅今夜暂停营业，碍于幕后老板的面子，那群赌棍并不敢围在门口赖赖唧唧耍流氓。
黄翠翠轻车熟路地摸过去，敛着两襟，靠在门边。
坐在游戏机前的唐小虎和另一颗光头均是一愣。
“把高启盛叫出来。”
“翠姐，”唐小虎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立起来，大脑主机转得冒烟，遮掩道，“小盛在家呢，这大晚上的，让他过来？”
黄翠翠扶着一路排列整齐的游戏机，往二人的方向缓进，在光头勇听来，她的话有些没头没脑：“小虎，你是商学院毕业的，行政管理这门课让你学成啥了？把人都管理到坟圈子里去？”
唐小虎绷着脸，没笑，花西装上的纹路幻化成一连串的+1+1+1。
“没什么大事，嘴严一点，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唐小虎的心尖刚在碎石利刃上滚了一圈，层层叠叠的细碎伤痕拧着劲儿流血，这种情绪通常不会通过忠犬的獠牙中体现出来，而是映刻在眼里。他微颤着眼肌，以自己都不能承认的心态期待着，希望能从她嘴里多说两句更加确凿的保证。
没有指天誓日的暗示，她一如往常，语气仿佛驱赶孩子就寝的慈母：“天都黑了，还玩呢？明天不上班？回家睡觉去。”
“好……好，知道了，翠姐。”唐小虎下意识要回头看向高启盛所在的阴湿角落，被黄翠翠一个响指召唤回来。
“小虎，你开车来的，送我去高家。阿勇，你开我的车，也去高家。然后你们俩各回各家。”
一时间无人敢动，她面不改色道：“要杀我，你们现在可以动手。”
唐小虎没等到高启盛那边的命令和响动，自作主张地选择去开车。
他惦记的事儿多，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黄翠翠却有话问。
“老默跟着你们干活的那几年，杀过人吗？”
“呃。”
“不好回答吗？还是你在计算他的战绩？”
“没有——哪有的事——你不让，默哥可不敢。”
算了，问他白问。黄翠翠攒着力气，不想多说，唐小虎偷偷瞥了一眼，永远耷拉的嘴角翘起一边，笑里藏忧：“翠姐，谢谢。”
“不知道你谢的是什么，但是不用谢。”
唐小虎听她的嗓音感觉不对劲，侧头仔细观察，终于意识到她面色异样，他的视线下滑至她的腰腹，观测到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车内灯的光照下附在皮衣表面反光。
他顾不得其他，立刻伸手摸探，湿腥沾染满手，唐小虎皱眉严肃道：“你受伤了！”
黄翠翠用积攒的力气翻了个白眼。
您才看出来啊？！
黄翠翠出现在高家门口时，以单手叉腰的别致造型亮相，来开门的是保姆阿姨，刚挂出一脸和善微笑，看见她指缝血刺呼啦往外渗血，笑容逐渐消失。
高启强看了都倍感惊悚。
唐小虎站在门口尴尬地笑了两声，视线在老板和黄翠翠之间游走两圈，最后在二位共同的眼神示意下，小碎步后退闪人。
“我让老默回去了。”她挪进屋，摔入沙发，一本正经道，“打算杀光头勇？”
高启强穿着白色毛衣搭配白色西裤，特别贤惠地推过来一杯陈皮茶，不说话，玩深沉。
“好吧，”她端杯一饮而尽，好悬没给自己烫死，“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杀掉我呢？”
高启强竟然没有嬉笑一番敷衍过去，也没有精明地排布汉字以迷惑她的神志，他依然是笑着，言辞如淬火毒锋。
“在你毁了高家之前。”
毫不拐弯抹角的剖白，她很满意这个答复：“那你对我还算仁慈。不过光头勇的事，还是别太着急吧，你现在把人干掉，日后这些案子到了头，你想用人家都来不及了。”
黄翠翠补充道：“他对你一向忠诚。”
高启强在某些时候，总能和她产生扭曲变态的心有灵犀。他双眸一弯，折成一对漂亮的鱼钩：“你说的有道理。”
黄翠翠感觉不对劲。
她想说，自己并不是让他留着光头勇，以备日后作伪证。
琢磨了一下，选择闭嘴，她要是说出口，高启强绝对能把黑锅扣给她。
心眼儿忒坏了这个毒夫。
“翠翠，”他又推送了一杯茶，靠在沙发上，说道，“你一直和市局那边走得很近啊。”
“为了绑架案的事么，孟书记也是着急。”
“你看，我们都在一条船上。”
“你说的是，当务之急还是要把曹斌一伙人找到。”伤口的痛楚逐渐浮上来，有些压制不住，她继续道，“那个齐……没乱说话吗？”
“他安静的很，你跟他说什么了？”高启强好奇地探究，挽起袖口，准备冲一杯新茶，上衣替至小臂，露出厚厚的纱布。
“总之他最近不敢乱动就是了。”黄翠翠看着他夸张的包扎，真的憋不住了：“有必要吗？我当时只是刮了你一点皮吧？要不了半天就能结痂了，你包扎这么严实……演给我看呢？”
“总之是演给人看得嘛。”他意味不明地笑道，“医生一会儿就来，帮忙把你那个处理一下。”
高启强甚至不问伤口来源，只关心接下来的计划：“总之，曹斌是要死的。”
“我冲一线，我尽力。”
“何队长如果参与进去了，他是要留着的。”
“嗯嗯。”
“其他的，留给你，随便处置。”
“你不要张小庆吗？给你儿子报仇呢。”她问道，“你要是不在意他，有人——”
突然震动的手机做足了喜剧效果，硬生生在这里掐断，她低头看了一眼，登时如坐针毡。
她将脖子多往下沉了一寸，毕竟在高启强眼皮子底下接安欣的短信，无疑是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极限运动。
安欣让她立刻去市局报道，不然就走依法上门问询的流程，话里话外透露着一股“黄小姐，你也不想让你女儿知道她妈妈又被通缉了吧”的味道。
黄翠翠的脸上空旷一瞬。
这么凶？大爷的，这是为什么？！
她瞄了高启强一眼，好在他并未过多关注她，这位幕后操盘的总经理也接到了属于自己的商战捷报。
“你刚才跟我说张小庆，是怎么了？”他挂了公司那边的电话，饶有兴致地靠过来，问，“你要说谁呢？”
黄翠翠下定决心，于是干脆利落地拖人下水：“程程跟我预定过张小庆了，这小子现在跟着曹斌手下混，想必是程程控制不住了，只能找我帮忙。”
反正程总最近在京海阴暗潮湿的骚操作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虱多不痒债多不愁，高启强本来也恨她，这不过是多给他找了个立刻下手的借口而已。
但她绝未预料到，真的有人亟不可待地要除程程而后快。
陈金默也没料到这出意外，因此他看见有个蒙面歹徒持刀抢劫程程，下意识一脚油门撞过去，将对方拍在墙面上，他缓缓倒车，蒙面男犹如濒死的软体动物，软趴趴地顺着墙瘫滑下来。
程程受了惊，胆子却大，借着熟悉的车灯蹲凑过去翻找一通，摘了歹徒的蒙面，嚯然站起，二话不说钻进了奥迪车副驾驶。
“黄女士——”她脱口而出，但等转头看向司机，剩半截直接卡在嗓子眼里。
一个陌生又眼熟的男人坐在那，一头青茬，目露冷光。
程程贴紧车门，做好了一秒内夺路而逃的准备。
陈金默下一秒就把四个车门全锁了。
“别紧张。”他递过去一根棒棒糖，“这里不太安全，咱们直接上路吧。”
程程还处于默默发疯创死陈泰的阶段，目前不想早登极乐，因此并无原剧中面对死亡的泰然，她惊恐地看着陈金默，没有看到拐角处的另一个身影决然转身，仓皇逃离。
*
程程现在有些迷茫。
按理说，她不太待见黄翠翠两口子，遇险时她宁愿往安欣那边跑，至少他坦荡，黄翠翠却不好说了。
但这不能合理解释，为什么她当时看见黄翠翠的车，脚下连个绊都不打，直接冲上去寻求庇护。
“这很好解释，说明你认为我不会杀你。”
熹微的晨光从玻璃中照进来，显得黄翠翠气色极差，黑眼圈半永久镶嵌。
“你不杀我，别人是等不及了。”
“呃……”针对这一问题，黄翠翠只能说，“你向新任稽查处长举报，在京海搞出税务地震，这个事得罪了多少人呢。”
“你知道了？”
“程总，”她左右横跳，来回挑拨，“就算陈泰精神不济，高启强可是很有本事探查的。”
黄翠翠是在明示，她昨晚去过高家，获得了一些情报，核心点落脚在高启强和陈泰一样，决定对你痛下杀手。
她多聊了两句，终于把程程的眉头聊出微蹙。
“另外，程总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她准备把张小庆引出来，说到张氏兄弟，就不得不说李山坠楼事件，“当初老默——”
“哦，”在双重死亡威胁下，疲惫的程程有些晃神，抢答道，“城西男尸那件事吗？”
黄翠翠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部backspace。
我滴妈还有意外收获！
“那条命不能全算在陈金默先生的头上，”程程误以为她已经知晓大概，便没藏着掖着，“何庆伟这么做，可能是想削掉你的臂膀，也有可能是想以此事在后期牵制你。”
“你想法还挺多。”
程程无所谓地笑笑：“你与赵副市长不太对付，这并非秘辛，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存在什么矛盾——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民不与官斗，关键时候，要知道弃车保帅。”
黄翠翠还没开口，被帅弃的车却主动联系她了。
来电者的声音飘在半空，听着发虚。
“黄翠翠，”对面的女人终于说话了，“咱俩谈谈吧。”
“我现在没时间。”她对徐云祥说道，“你有事吗？”
许是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挑衅，将对面本就惊慌的气势更压了一层，徐云祥沉默了一秒，说道：“何队长……要对建工集团的人下手。”
“你动的手？”黄翠翠心道，这是什么成功率，接了何庆伟两单都失败了。
“我，”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之前的话，还作数吗？我昨晚看到了你的车，我不知道你后台是谁，所以……”
这几句话说的扭扭捏捏，实际上核心思想只有一个：现司老板决策混乱即将崩盘，我立刻赶在公司倒闭之前转投对家boss直聘。
“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黄姐！”对方维持不住体面，暴露了自己的惊慌，“我昨晚和何队长通过话，我听见了，我听见有人和他说，李什么伟的，已经干掉了！他们在剪除外围帮手，下一个就要除掉我了！姓何的手腕狠，我带出来的同乡，都不见了，一定都是他干的！”
好得很，看来陈泰和何庆伟同时对程程发出了“死了么”订单。
黄翠翠挂了电话，转身回屋坐到程程面前。
“你认识何庆伟吗？”
手里有底牌的人，说话都很有底气。程程的胸口快速起伏，短时间内获取氧气以供给大脑，看起来气定神闲：“帮我离开京海，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
程程在那里装相，黄翠翠很是看不惯。
没关系，有些情报可以通过殴打陈金默获取。
老默刚送完瑶瑶，回来就挨了她一手锤，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他坐在副驾驶位置，皮糙肉厚的没感觉，只是有些莫名其妙。
“我又怎么了？”
“砸莽村的时候，你动手了？”
“我没动手，就是有个人看见小虎在车旁边站着，过来要砸咱家车，我就带了一脚油门，他自己坐地上，非赖我。”
陈金默怨念极深，表示了一番要不是老子现在改好了是个优秀公民，早就挂五档碾过去了事。
“好好好。”黄翠翠敷衍地夸了两句，图穷匕见，扔过去一份尸检报告。
老默从腿上捡起报告，翻了两页，眼前登时浮起未曾文明开化的迷茫：“啥意思？看不懂。”
陈金默的知识水平和瑶瑶同步增长，每个字能认识，但是组成的句子看不太懂。
“城西男尸案是你干的吧？”
“噢，那个，我没杀他。”陈金默毫不避讳，谈起杀人仿若吃饭夹菜一般简单，“我就杀了一半。”
这回轮到黄翠翠震撼了，多么炸裂的一句话，来日放上法庭，一定会给中国法制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捂住侧腹，面露痛苦，气得伤口疼。
“你怎么了？”
“受了一点伤。”她短促地倒吸气，“你帮我换一下纱布，药箱在后面。”
老默回手拿来药箱，一边翻找，一边道：“城西那个事，阿强跟我说，我肯定是被阴了，他已经把法医给按住，让咱俩放心。”
黄翠翠的抽气声又爬了一个阶：“你去跟高家过吧！”
她伏在方向盘上，半晌说不出话，老默也不敢开口，只道：“那我给你换纱布吧。”
“别跟着高家混了，他们兄弟两个……”
在这个危急的时候，黄翠翠的手机号似乎格外受欢迎。
她接起突然而至的电话，对面竟然不是任何派别的人。
“李青？有事吗？”她猜想，留守餐馆的厨子可能遇上事需要找人拍板，便说道，“老默一会儿回去，你给我看住他，别让他乱溜达！”
“好的老板！”他的声音分外雀跃，“安警官和李哥，来找你啦！”
黄翠翠猛地坐直，龇牙咧嘴四处探看，视野内没发现二人的身影。
李青又说了一句：“在店里呢！”
吓她一大跳。
他们动作利落，也足够胆大冒险，先以一个俯冲下坡的姿态，操控着不知从哪开过来的丰田冲撞已经侧翻的李宏伟吉普，要不是黄翠翠躲得快，早已被压在车下动弹不得。
而后，钟阿四随手抄起撞掉的钢棍猛砸李宏伟，阿成立刻飞身扑向堪堪站稳的黄翠翠，从袖口翻出一把□□，顶腕便刺。
她的反应能力有了卓越提升，能够连续避开两次突袭，而没有含泪留下尸体爆装备，实在是个了不得的大喜事。
诚然，这其中也有钟阿四和阿成行色匆匆，准备不足，且动作慌乱的原因。二人听见遥遥而来的警笛声，也来不及探一探李宏伟的死活，看见他一动不动气息微弱，便立刻撤退。
她属于顺带伤害，因此还能尝试着拼力留下阿成，只是那一刀虽然不深，却捅了个寸劲，呼吸都带着抽筋似的疼。
眼看着张小庆挣脱她跳上车要逃，黄翠翠艰难地爬上宝马车驾，眼前蒙了一层汗泪混合的液体，她急忙擦净，咬着牙硬是发动车子，一脚油门朝着钟阿四离去的方向追。
他们的车似乎是往市里开的，她抓起手机，随便按了通讯录最上面的安欣，一通电话拨过去，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连忙将钟阿四的行踪实时播报。
“一定是套牌，那辆车也不干净，走的是阿林上线，这一路走私犯都是……”她倒不上气，反而沉叹了两声，安欣立刻觉察异样，忙令她停车，“你受伤了是不是？”
“黄翠翠，我们已经设卡布控，你不用追了，靠边停车！”
她如蒙大赦，放心缓下刹车，看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挂了安欣的电话，给老默打了一个。
“出来，接我一下。”
“噢——”陈金默拖了长音，“着急吗？等会儿行吗？”
黄翠翠猛抬头。
“你在哪？”
“还在家。”
“说实话。”
“是在家，瑶瑶都睡了。”老默那边传来了翻钥匙的声音，“刚才小盛让我过去帮个忙。”
高启盛的名字有魔力，听见他，黄翠翠腰不酸腿不疼一口气能扛着老默爬十楼不喘气。
“你别去了，我给你发个地址。”她撑住一口气，“帮我去看一眼程程，我打不通她的电话。”
“啊，那你呢？”
*
游戏厅今夜暂停营业，碍于幕后老板的面子，那群赌棍并不敢围在门口赖赖唧唧耍流氓。
黄翠翠轻车熟路地摸过去，敛着两襟，靠在门边。
坐在游戏机前的唐小虎和另一颗光头均是一愣。
“把高启盛叫出来。”
“翠姐，”唐小虎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立起来，大脑主机转得冒烟，遮掩道，“小盛在家呢，这大晚上的，让他过来？”
黄翠翠扶着一路排列整齐的游戏机，往二人的方向缓进，在光头勇听来，她的话有些没头没脑：“小虎，你是商学院毕业的，行政管理这门课让你学成啥了？把人都管理到坟圈子里去？”
唐小虎绷着脸，没笑，花西装上的纹路幻化成一连串的+1+1+1。
“没什么大事，嘴严一点，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唐小虎的心尖刚在碎石利刃上滚了一圈，层层叠叠的细碎伤痕拧着劲儿流血，这种情绪通常不会通过忠犬的獠牙中体现出来，而是映刻在眼里。他微颤着眼肌，以自己都不能承认的心态期待着，希望能从她嘴里多说两句更加确凿的保证。
没有指天誓日的暗示，她一如往常，语气仿佛驱赶孩子就寝的慈母：“天都黑了，还玩呢？明天不上班？回家睡觉去。”
“好……好，知道了，翠姐。”唐小虎下意识要回头看向高启盛所在的阴湿角落，被黄翠翠一个响指召唤回来。
“小虎，你开车来的，送我去高家。阿勇，你开我的车，也去高家。然后你们俩各回各家。”
一时间无人敢动，她面不改色道：“要杀我，你们现在可以动手。”
唐小虎没等到高启盛那边的命令和响动，自作主张地选择去开车。
他惦记的事儿多，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黄翠翠却有话问。
“老默跟着你们干活的那几年，杀过人吗？”
“呃。”
“不好回答吗？还是你在计算他的战绩？”
“没有——哪有的事——你不让，默哥可不敢。”
算了，问他白问。黄翠翠攒着力气，不想多说，唐小虎偷偷瞥了一眼，永远耷拉的嘴角翘起一边，笑里藏忧：“翠姐，谢谢。”
“不知道你谢的是什么，但是不用谢。”
唐小虎听她的嗓音感觉不对劲，侧头仔细观察，终于意识到她面色异样，他的视线下滑至她的腰腹，观测到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车内灯的光照下附在皮衣表面反光。
他顾不得其他，立刻伸手摸探，湿腥沾染满手，唐小虎皱眉严肃道：“你受伤了！”
黄翠翠用积攒的力气翻了个白眼。
您才看出来啊？！
黄翠翠出现在高家门口时，以单手叉腰的别致造型亮相，来开门的是保姆阿姨，刚挂出一脸和善微笑，看见她指缝血刺呼啦往外渗血，笑容逐渐消失。
高启强看了都倍感惊悚。
唐小虎站在门口尴尬地笑了两声，视线在老板和黄翠翠之间游走两圈，最后在二位共同的眼神示意下，小碎步后退闪人。
“我让老默回去了。”她挪进屋，摔入沙发，一本正经道，“打算杀光头勇？”
高启强穿着白色毛衣搭配白色西裤，特别贤惠地推过来一杯陈皮茶，不说话，玩深沉。
“好吧，”她端杯一饮而尽，好悬没给自己烫死，“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杀掉我呢？”
高启强竟然没有嬉笑一番敷衍过去，也没有精明地排布汉字以迷惑她的神志，他依然是笑着，言辞如淬火毒锋。
“在你毁了高家之前。”
毫不拐弯抹角的剖白，她很满意这个答复：“那你对我还算仁慈。不过光头勇的事，还是别太着急吧，你现在把人干掉，日后这些案子到了头，你想用人家都来不及了。”
黄翠翠补充道：“他对你一向忠诚。”
高启强在某些时候，总能和她产生扭曲变态的心有灵犀。他双眸一弯，折成一对漂亮的鱼钩：“你说的有道理。”
黄翠翠感觉不对劲。
她想说，自己并不是让他留着光头勇，以备日后作伪证。
琢磨了一下，选择闭嘴，她要是说出口，高启强绝对能把黑锅扣给她。
心眼儿忒坏了这个毒夫。
“翠翠，”他又推送了一杯茶，靠在沙发上，说道，“你一直和市局那边走得很近啊。”
“为了绑架案的事么，孟书记也是着急。”
“你看，我们都在一条船上。”
“你说的是，当务之急还是要把曹斌一伙人找到。”伤口的痛楚逐渐浮上来，有些压制不住，她继续道，“那个齐……没乱说话吗？”
“他安静的很，你跟他说什么了？”高启强好奇地探究，挽起袖口，准备冲一杯新茶，上衣替至小臂，露出厚厚的纱布。
“总之他最近不敢乱动就是了。”黄翠翠看着他夸张的包扎，真的憋不住了：“有必要吗？我当时只是刮了你一点皮吧？要不了半天就能结痂了，你包扎这么严实……演给我看呢？”
“总之是演给人看得嘛。”他意味不明地笑道，“医生一会儿就来，帮忙把你那个处理一下。”
高启强甚至不问伤口来源，只关心接下来的计划：“总之，曹斌是要死的。”
“我冲一线，我尽力。”
“何队长如果参与进去了，他是要留着的。”
“嗯嗯。”
“其他的，留给你，随便处置。”
“你不要张小庆吗？给你儿子报仇呢。”她问道，“你要是不在意他，有人——”
突然震动的手机做足了喜剧效果，硬生生在这里掐断，她低头看了一眼，登时如坐针毡。
她将脖子多往下沉了一寸，毕竟在高启强眼皮子底下接安欣的短信，无疑是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极限运动。
安欣让她立刻去市局报道，不然就走依法上门问询的流程，话里话外透露着一股“黄小姐，你也不想让你女儿知道她妈妈又被通缉了吧”的味道。
黄翠翠的脸上空旷一瞬。
这么凶？大爷的，这是为什么？！
她瞄了高启强一眼，好在他并未过多关注她，这位幕后操盘的总经理也接到了属于自己的商战捷报。
“你刚才跟我说张小庆，是怎么了？”他挂了公司那边的电话，饶有兴致地靠过来，问，“你要说谁呢？”
黄翠翠下定决心，于是干脆利落地拖人下水：“程程跟我预定过张小庆了，这小子现在跟着曹斌手下混，想必是程程控制不住了，只能找我帮忙。”
反正程总最近在京海阴暗潮湿的骚操作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虱多不痒债多不愁，高启强本来也恨她，这不过是多给他找了个立刻下手的借口而已。
但她绝未预料到，真的有人亟不可待地要除程程而后快。
陈金默也没料到这出意外，因此他看见有个蒙面歹徒持刀抢劫程程，下意识一脚油门撞过去，将对方拍在墙面上，他缓缓倒车，蒙面男犹如濒死的软体动物，软趴趴地顺着墙瘫滑下来。
程程受了惊，胆子却大，借着熟悉的车灯蹲凑过去翻找一通，摘了歹徒的蒙面，嚯然站起，二话不说钻进了奥迪车副驾驶。
“黄女士——”她脱口而出，但等转头看向司机，剩半截直接卡在嗓子眼里。
一个陌生又眼熟的男人坐在那，一头青茬，目露冷光。
程程贴紧车门，做好了一秒内夺路而逃的准备。
陈金默下一秒就把四个车门全锁了。
“别紧张。”他递过去一根棒棒糖，“这里不太安全，咱们直接上路吧。”
程程还处于默默发疯创死陈泰的阶段，目前不想早登极乐，因此并无原剧中面对死亡的泰然，她惊恐地看着陈金默，没有看到拐角处的另一个身影决然转身，仓皇逃离。
*
程程现在有些迷茫。
按理说，她不太待见黄翠翠两口子，遇险时她宁愿往安欣那边跑，至少他坦荡，黄翠翠却不好说了。
但这不能合理解释，为什么她当时看见黄翠翠的车，脚下连个绊都不打，直接冲上去寻求庇护。
“这很好解释，说明你认为我不会杀你。”
熹微的晨光从玻璃中照进来，显得黄翠翠气色极差，黑眼圈半永久镶嵌。
“你不杀我，别人是等不及了。”
“呃……”针对这一问题，黄翠翠只能说，“你向新任稽查处长举报，在京海搞出税务地震，这个事得罪了多少人呢。”
“你知道了？”
“程总，”她左右横跳，来回挑拨，“就算陈泰精神不济，高启强可是很有本事探查的。”
黄翠翠是在明示，她昨晚去过高家，获得了一些情报，核心点落脚在高启强和陈泰一样，决定对你痛下杀手。
她多聊了两句，终于把程程的眉头聊出微蹙。
“另外，程总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她准备把张小庆引出来，说到张氏兄弟，就不得不说李山坠楼事件，“当初老默——”
“哦，”在双重死亡威胁下，疲惫的程程有些晃神，抢答道，“城西男尸那件事吗？”
黄翠翠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部backspace。
我滴妈还有意外收获！
“那条命不能全算在陈金默先生的头上，”程程误以为她已经知晓大概，便没藏着掖着，“何庆伟这么做，可能是想削掉你的臂膀，也有可能是想以此事在后期牵制你。”
“你想法还挺多。”
程程无所谓地笑笑：“你与赵副市长不太对付，这并非秘辛，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存在什么矛盾——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民不与官斗，关键时候，要知道弃车保帅。”
黄翠翠还没开口，被帅弃的车却主动联系她了。
来电者的声音飘在半空，听着发虚。
“黄翠翠，”对面的女人终于说话了，“咱俩谈谈吧。”
“我现在没时间。”她对徐云祥说道，“你有事吗？”
许是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挑衅，将对面本就惊慌的气势更压了一层，徐云祥沉默了一秒，说道：“何队长……要对建工集团的人下手。”
“你动的手？”黄翠翠心道，这是什么成功率，接了何庆伟两单都失败了。
“我，”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之前的话，还作数吗？我昨晚看到了你的车，我不知道你后台是谁，所以……”
这几句话说的扭扭捏捏，实际上核心思想只有一个：现司老板决策混乱即将崩盘，我立刻赶在公司倒闭之前转投对家boss直聘。
“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黄姐！”对方维持不住体面，暴露了自己的惊慌，“我昨晚和何队长通过话，我听见了，我听见有人和他说，李什么伟的，已经干掉了！他们在剪除外围帮手，下一个就要除掉我了！姓何的手腕狠，我带出来的同乡，都不见了，一定都是他干的！”
好得很，看来陈泰和何庆伟同时对程程发出了“死了么”订单。
黄翠翠挂了电话，转身回屋坐到程程面前。
“你认识何庆伟吗？”
手里有底牌的人，说话都很有底气。程程的胸口快速起伏，短时间内获取氧气以供给大脑，看起来气定神闲：“帮我离开京海，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
程程在那里装相，黄翠翠很是看不惯。
没关系，有些情报可以通过殴打陈金默获取。
老默刚送完瑶瑶，回来就挨了她一手锤，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他坐在副驾驶位置，皮糙肉厚的没感觉，只是有些莫名其妙。
“我又怎么了？”
“砸莽村的时候，你动手了？”
“我没动手，就是有个人看见小虎在车旁边站着，过来要砸咱家车，我就带了一脚油门，他自己坐地上，非赖我。”
陈金默怨念极深，表示了一番要不是老子现在改好了是个优秀公民，早就挂五档碾过去了事。
“好好好。”黄翠翠敷衍地夸了两句，图穷匕见，扔过去一份尸检报告。
老默从腿上捡起报告，翻了两页，眼前登时浮起未曾文明开化的迷茫：“啥意思？看不懂。”
陈金默的知识水平和瑶瑶同步增长，每个字能认识，但是组成的句子看不太懂。
“城西男尸案是你干的吧？”
“噢，那个，我没杀他。”陈金默毫不避讳，谈起杀人仿若吃饭夹菜一般简单，“我就杀了一半。”
这回轮到黄翠翠震撼了，多么炸裂的一句话，来日放上法庭，一定会给中国法制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捂住侧腹，面露痛苦，气得伤口疼。
“你怎么了？”
“受了一点伤。”她短促地倒吸气，“你帮我换一下纱布，药箱在后面。”
老默回手拿来药箱，一边翻找，一边道：“城西那个事，阿强跟我说，我肯定是被阴了，他已经把法医给按住，让咱俩放心。”
黄翠翠的抽气声又爬了一个阶：“你去跟高家过吧！”
她伏在方向盘上，半晌说不出话，老默也不敢开口，只道：“那我给你换纱布吧。”
“别跟着高家混了，他们兄弟两个……”
在这个危急的时候，黄翠翠的手机号似乎格外受欢迎。
她接起突然而至的电话，对面竟然不是任何派别的人。
“李青？有事吗？”她猜想，留守餐馆的厨子可能遇上事需要找人拍板，便说道，“老默一会儿回去，你给我看住他，别让他乱溜达！”
“好的老板！”他的声音分外雀跃，“安警官和李哥，来找你啦！”
黄翠翠猛地坐直，龇牙咧嘴四处探看，视野内没发现二人的身影。
李青又说了一句：“在店里呢！”
吓她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