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过,天气渐渐入了寒。路边包子摊上的老板在大声吆喝新鲜出炉的包子,掀起蒸笼,一股热气腾腾的白烟霎时涌出。

    “打听好了,戴文先就住在这条巷子里面。”若青指着包子摊后面的小巷子道。

    如今她外出,若青都会寸步不离,在暗中,也有一群暗卫保护她的安全。

    要不是真实地驻足在此地,夏侯曦简直不敢相信繁华热闹的云京竟然还有一处这么脏乱破烂的地方。

    她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四个字概括,网罗人才。要想改变自己现在被动的状态,那么她在朝堂中就必须有人。而这个戴文先,就是她最先看重的人。

    戴文先现在是一名京兆府书写文书的小吏,本是一个才华横溢、正直无畏之人,却因为大公无私,公事公办得罪了当朝宰辅,已过而立之年却被迫屈居一隅。

    夏侯曦打听到他母亲现病重在床,却因家境贫穷而得不到很好的救治。戴文先是孝子,要想笼络他,势必要从他这个病重的母亲入手。

    当然,目的不能表露得这么明显。

    夏侯曦揣着一篇文章,敲响了戴文先家的门。

    不久,门开了,一个面容有些苍白平淡的男人看见门前的夏侯曦,显然有些疑惑,但他也没出声询问,就一直呆呆地站着。

    夏侯曦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询问,“你好,请问这是戴文先的家吗?”

    男人点头。

    “先生就是戴文先?”

    男人再次点头。

    “我是为这篇文章慕名而来的,先生在文章中提到治国先治君,君王身为百姓君父,理应约束自身,广开言路,礼待贤士,赏罚分明。”

    戴文先终于不似一滩死水般沉寂,声音带了点起伏:“你是谁?”

    夏侯曦直言:“崇宁公主。”

    戴文先听到夏侯曦的身份,并没有一丝惶恐的样子,面上端的是波澜不惊:“你来找我做什么?”

    “同先生做个交易。先生写一篇文章给我,就康王谋逆一案作题。怎样,敢吗?”

    康王谋逆一案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人人避之不及,生怕刑部查着查着就查到自己头上,这可是项上人头的事情,可不敢胡乱说话。所以,若是戴文先敢为人先,一飞冲天,那便是御史台未来的青云之才。

    “你为何要我写这样的文章?”

    “素来听闻先生有大才,奈何明珠蒙尘,纵有鸿鹄之志,也只能做那偏居一隅的安雀,甚是可惜。先生文章若是写得好,我可以让你进御史台。”

    戴文先虽然人看起来憨憨的,但不是真傻:“我只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饭,公主殿下,您是何目的不妨直说。”

    夏侯曦笑了一声,“两个原因。第一是我这人最是见不得天下有才之士壮志难酬,报国无门。第二个原因是,我想要一颗定心丸。”

    “什么定心丸?”

    “我虽是公主,但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我需要在御史台有一个人,能在我最危急的关头敢在朝堂上为我说一句话。”

    戴文先不为所动:“我戴某素来不说违心之言。”

    夏侯曦顿时笑了出来,“放心吧,我定不会做些杀人放火之事让先生为我说情,我也答应先生,届时先生若是不愿,我也绝不逼迫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说你不想说的话。”

    见戴文先不似先前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夏侯曦又道:“先生先用毕生之才写好这篇文章吧,若是写不好,我可不会同先生做交易。三日之后,我会让人来取先生这篇文章,如何?”

    戴文先终是点头。

    话已经讲完,夏侯曦便离开了他的家,只是离开之前,回头说了一句:“我会让大夫来医好先生母亲的病。”

    上了马车,若青在旁边道:“传言他脾气古怪,素来不与人交往,如今看来,传言也有真的时候。”

    夏侯曦想起刚刚的情形,无所谓道:“的确是个怪人,不过有才之人性格独特些也是正常。”

    换做是寻常人,一听到她是公主,还要帮其擢升,怕是会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来,倒是这个戴文先,看着她摆出如临大敌的样子,生怕会跳入陷阱一样。

    不过这也是好的,若他还真是狗皮膏药,她只怕掉头就走。御史不比其他官员,谨慎小心,不为利谋方能走得长远。

    “怪也好,大才之人不都是又疯又怪的吗?要是不怪,这颗明珠哪能轮得到我来捡?”

    车轮滚滚驱离小巷,朝着御华街而去。

    “下一个是谁?”

    “李潮,吏部尚书左选郎中。”

    这个李潮是父亲老部下,当年曾经跟随父亲在外征战,后来战事停歇,天下太平,便调任京中为官,现在在吏部主管寄禄官在京朝官和职任非中书除授的文臣。

    夏侯曦想在朝堂中为她的人安排调任职位,这个李潮是个有用之人。父母去世时夏侯曦只有四岁,后来被接入宫中,是以这些年她和父亲的老部下没有过多的联系。只在逢年过节时,在宫中的宴会上见到时会彼此问好。

    宴请设在茗香楼的包厢里,夏侯曦等了两刻钟李潮才到。

    “请公主饶恕,臣有差事在身,才耽误了一会儿。”

    李潮今年五十五岁,比她父亲还要年长,身材魁梧挺拔,说话也粗声粗气的,倒曾经是个武将不假。

    夏侯曦亲自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无碍,公事要紧。说来也是晚辈无礼,以前在宫中不能随意出宫,后来嫁给了驸马后又要侍奉公婆,竟从未请您吃过饭。”

    李潮见夏侯曦姿态摆得这么低,便坦然受了那一杯茶。

    “一眨眼公主您都长这么大了,想起那年你在军营出生之时,我还抱过你呢。”

    夏侯曦神色哀哀:“可惜爹爹去世得早,要不然今天我就带他一起来了。”

    李潮也叹道:“夏侯将军在天之灵,看见如今国泰民安,河清海晏,也该心安了。”

    夏侯曦闻言,举杯扯出一个笑来:“不说这个了,今日该是高兴的,为我们的相聚。晚辈以茶代酒,敬为国为民,浴血沙场的李将军。”

    说完,夏侯曦抬高下颌,就要喝下手中那杯茶时,李潮出声打断:“诶……今日难得相聚,只喝茶哪够意思,想当年你父亲可总是拉着我一坛一坛酒喝来着。今日既为故人相聚,那便要以故人之姿相聚,喝酒才能畅言。”

    夏侯曦神色未变,“是晚辈考虑不周,若青,你去店里拿几盏最好的酒来。”

    若青低头道是。

    未几,酒捧上了饭桌,夏侯曦也不说废话,一口气连喝了三杯。

    李潮堆着笑:“好,爽快。”

    放下酒杯,夏侯曦又诚意满满地送上大礼,一幅先朝画家关弋的征战沙场图。要说李潮虽然曾是一名武将,但其本人文采不凡,爱好写诗品画,夏侯曦也是投其所好。

    若青将画在旁边的书桌上展开,李潮弃了酒,在画前弯着腰细细看着,边摸边道:“真迹,真迹啊。”

    若青忍不住抢道:“大人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我家公主还会拿假的蒙骗你不成?”

    李潮这时才笑嘻嘻地站直了腰道:“不敢不敢,只是关弋的真迹难得,李某受之有愧。”

    夏侯曦重新将李潮请回桌上就座,“李大人,我就开门见山了。河南贪污案,御史台折了几名官员,父皇自那后对监察百官的御史台就多有不满,还一直催促你们户部递交官员的擢升调任名单上来。我听说你们户部为此事很是烦扰,就怕选错了人,再惹恼了父皇。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我想为大人引荐一人。”

    李潮微微凑过来,用一种很神秘的语气问道:“谁?”

    “戴文先。”

    李潮略显惊讶,低头喝了杯酒后,才说:“此人我知道,的确是个适合当御史的人,不过他得罪了张宰辅,户部不敢贸然起用。”

    张宰辅,名为张万先,明晟帝登帝位后封其为宰辅,辅佐朝政,一直深受明晟帝的信任和宠爱,最能体现其受宠的象征便是身居宰辅之位二十年。期间明晟帝的宠妃换了一茬又一茬,其他官员也是宦海沉浮,只有张万先身居高位,雷打不动。

    “那若是看在我的情面上呢?”

    “公主说笑了,下官官职低微,像是甄选官员这样的差事下官哪里插得上嘴,那都是侍郎和尚书说了算的。”

    夏侯曦扯了一抹玩味的笑:“那若是看在安王的情面上呢?”

    现在朝局明了,宋允泰谋逆不轨,朝不保夕,树倒猢狲散,朝中官员近来苦思冥想,设法投靠到宋允霁的阵营。

    自生辰宴后,夏侯曦为安王挡剑一事已是传遍天下,众人皆知两人兄妹情谊非同一般,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宋允霁如今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将来是一朝天子,夏侯曦跟着水涨船高,这几天递到公主府上的交帖已经不计其数。

    所以现在卖给夏侯曦一个情面,就相当于是卖给宋允霁一个情面。这个道理李潮不会不懂。

    当然,夏侯曦知道李潮的顾虑。明晟帝的儿子现在只有两个,但八个月之后就说不定了。两日前,宫中传出消息,颖妃现在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明晟帝大喜。更为重要的是,颖妃是张万先的孙女。

    难保颖妃腹中不会是一名皇子,又难保明晟帝和张万先不会联手将储君之位留给这名胎儿。

    旧的风暴已经过去,新一轮的押宝却又开始了。

    夏侯曦看李潮犹豫,示意若青给他斟一杯酒。

    “李大人,你面前已经有一杯甘甜的竹叶青了,你不喝,难不成还要惦记着山野中的湖水吗?若是湖水更合大人的意,那门口就在这边,慢走不送了。”

    李潮听出了夏侯曦的不耐烦,心中做出选择,忙打着呵呵道:“诶,我更喜欢公主给我的这杯酒。”

    说罢,一口干完那杯酒。

    达成交易,夏侯曦让人送走了后面喝得醉醺醺的李潮。

    包厢内,若青疑惑问道:“公主,我们这里在外面打着安王的名义会不会不太好?”

    夏侯曦嫌弃地让人撤下李潮用过的杯碗,仿佛多看一秒都会脏了眼。

    “我一后院煮饭洗衣的弱女子,在这些朝堂老手面前无权无势的,拿什么跟他们交换?拿过去父辈的情谊还是现在空有的名号?二哥如今既然有势,我又为何不借他的势去壮大自己。”

    宋允霁可以利用她,她又为何不能将她们之间的情谊当作谈判桌上的筹码。

    “那我们真的要用这人吗?我看着他怎么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夏侯曦“啧”了一声,厌嫌道:“谁说我要用他,像他这样凡事权衡利弊,审时度势的人,怎能让他和我乘坐同一艘船。说不定哪一天对方出的价更高,他跳船到对面不止,还要掀翻原来那艘船。”

    夏侯曦站起来,拍拍身上沾染上的酒气道:“我们走吧,要去找一个撑篙之人了。”

    在水中行驶的船最重要的不是船的体积大小,也不是船上搭载之人,而是那个掌握航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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