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来富突然想起了那日在海棠林里他哥站在枯败的海棠树下的孤寂身影,他失落地说她不肯等他。在那之后,他便清楚地知道哥哥喜欢上了公主。

    “哥哥以前不近女色,不曾搭理过她们。”

    夏侯曦挠挠眉毛:“你的意思是有姑娘喜欢他?”

    “有过,但哥哥冷冰冰的态度都让她们知难而退了。”

    夏侯曦来了兴趣:“怎么冷冰冰法?”

    “她们和他说话他也不搭理,久而久之,那些姑娘就不去热脸贴冷屁股了。”

    夏侯曦赞赏地点点头,她的目光又游移回桌上那盘猪蹄,她刚刚吃多了一块这玩意,现下撑得欢。

    和两个少年用过饭后,夏侯曦又细细考问了他们的功课。嘉意虽眼睛有疾,但掩盖不了聪颖灵慧的天资,半月前才学的文章,今日就会背了。这点倒是夏侯曦从未想过的。

    她向来在孩子面前不会吝啬自己的夸赞:“不错,儿子你读书读得用心。再过几年,学问就能超过你母亲我了。”

    夏侯曦让夏侯嘉意好好读书并不是期望他长大后应试为官,出人头地,她只是想读书能让一个人不至愚蠢傲慢,将来不会被人轻易利用蒙骗。

    夏侯嘉意听到这般夸赞倒有些羞愧:“来富昨日学的文章,今日就会背了。和他比起来,儿子实在愚笨得很。”

    夏侯曦惊诧,目光又飘回到张来富身上,他穿着粗糙的粗麻,粗麻衣上沾着道道白痕,裤子也一块一块黑污污的,不知刚去府里哪片地上滚过。

    她含糊道:“呃……来富也不错,继续保持哈。”

    张来富书读得好,连教书的先生整日里都满口夸赞,但现在他被夸也不见得有多高兴,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人。

    “公主有考过哥的功课吗?他读书比我用心。”

    夏侯曦身子略略前倾,“哦,怎么用心法?”

    张来富挺起胸膛:“哥哥每夜挑灯苦读,寅时而起子时而歇,没有人比他更刻苦了。”

    夏侯曦挑眉,她说怪不得之前有一天夜里陆今安来侍寝,两人同榻而眠,半夜三更她醒过来时,看到了房间里有丝光亮,在屏风上晕出朦朦胧胧的黄光。只是她当时困意正甚,没有多想,就又沉入了梦中。

    第二日她醒过来询问陆今安时,他只遮遮掩掩地说点灯起夜,原来是在偷偷努力。

    夏侯曦随口一问:“他这般刻苦是要考状元吗?”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他不要命了?

    “可以吗?”

    含着期待的声音响起,夏侯曦顿在原地,陆今安竟然想考试为官!

    见夏侯曦不出声,张来富又重复了一遍:“可以吗?”

    “他是这么想的?”陆今安平日里闷声不吭的,原来竟存了这般心思!

    夏侯曦默然。

    直至两个少年从嘉宁院退出后,夏侯曦骤然朝若紫发问:“你说,待在本公主身边不好吗?他就这么急着逃离我?”

    但想起他在床事上的热烈,又分明透露着他喜欢的感觉。难道下了床的男人,都是不认账的?

    若紫看公主脸色不好,细声道:“我看陆亲随有抱负是一件好事,再说就算是脱了奴籍,想要应试为官,也不证明他想要离开您啊。”

    夏侯曦有些苦恼:“可若是他当了官,他还愿意当我的秘密情人吗?你都说他是个有抱负的人了,翅膀硬了飞出去,就不会甘愿飞回来屈居在一个笼子里了。”

    “所以公主您不支持陆亲随的这一想法吗?”

    夏侯曦皱眉:“我不知道,今日他借他弟弟的口告知于我,是想试探一下我的态度吧。万一哪天他求到我面前,我这人最是心软,说不定他嘴甜一些,态度诚恳一些,我头脑一热,就答应了。”

    夏侯曦叹了口气站起来:“说到底,强扭的瓜不甜,他若是不愿意待在我身边伺候我,强求又有什么意思。”

    用了饭后,稍晚些,宫宴开始。浓妆艳裹,火树银花,在安静落下的小雪中,天上悬着的那一轮月亮更显清辉。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落座富丽宫殿,训练有素的宫人呈着美酒佳肴穿梭在歌舞之中。灯火辉煌,鼓乐齐鸣,一方殿中,齐聚了大燕朝最有权势的富贵之人。

    夏侯曦一改往日逢场作乐八面玲珑之势,静悄悄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闷闷地喝着果子饮。只是那一双眼睛偶尔会不自觉飘向右边第一个座位上,若是被座位的主人捕捉到视线,他会朝她温和一笑,而她则是像一只老鼠般,眼神惊慌地逃开。

    觥筹交错间,文武百官多是举着美酒去敬宋允霁,他今日兴致似乎很高,来者不拒,酒一杯一杯地下肚,全然不似往日提着她耳朵让她少饮酒的兄长。

    她蹭了他的光,也被一群名门贵妇围在其中,缠住她说话,言语虽提及胭脂首饰,但话题却始终绕不开她和宋允霁的关系。

    真是一朝得势鸡犬升天,要是换做以前,她定然高高兴兴的,和宋允霁有五分好,也要说成八分。可自梅花林一事后,因他那一番话,她已经做不到正常平和看待她们之间的关系了。

    她在这件事上虽然装傻,但有一点她很明确,那就是她和宋允霁之间,只能是兄妹。若是强求,便是兄妹也做不得了,从此陌生人罢了。不过父皇在上,他不敢乱来的。

    “崇宁。”

    耳边的声音唤醒了她的沉思,她偏过头来,看见周围贵妇不知何时皆散了去,襄阳长公主正带着笑望着她。

    “姑母。”她点头致礼。

    “我瞧你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笑着摇头:“没有。”

    “这女人若是上了岁数,总喜欢多愁善感,平日里一件小事也能叫生出许多心事来。不过啊,也总有排解之法,比如美色。”襄阳在她身边坐下,突然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姑母府中有几个长得惊为天人的侍奴,回去便叫人送到你府中去。”

    夏侯曦目瞪口呆,襄阳长公主今日没吃药,还是吃错了药,权色交易,这算不算是她讨好她的一种手段?只是这美色她怕是消化不了。

    “不用了不用了,崇宁不过是近来睡得少些,不关多愁善感的事。”

    襄阳笑笑,也没有勉强,又同她说了几句话后方才离开。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夏侯曦闹心,百无聊赖之际,目光移到台阶之上的明晟帝身上。

    明晟帝望着底下的热闹场面,强撑着身子,勉力打起精神想要坚持久些,宴会上的鼓乐之声不绝于耳,每一下都像是一把锤子锤落在他心头。

    因着巫蛊之案,他费了太多心神,近来时常感到身体不适,力不从心。更糟糕的是,他……

    “母妃,母妃你怎么了?”

    还不等他细想,殿中骤然响起怀清的惊呼声。他凝神望去,只见底下的颖妃晕倒在了食桌上。

    “来人,快去叫御医。”宋允霁反应迅速,利落让身旁的亲随去唤御医来,又让宫人将颖妃抬至后殿。

    宫中每逢举办宴会,都会有御医在偏殿候着,确保宴会上若有贵人身体不适能够得到及时的医治。

    宴会因为这一突然变故,歌舞乐声早已停下,方才还喧喧嚷嚷的大殿一下子沉寂下来,众人秉着呼吸,都在观望颖妃的情况,更确切的说,是在观望她腹中胎儿的情况。

    夏侯曦跟着起身到了后殿,后殿中,颖妃躺在床上,皇上太后和一众皇子皇女都围在旁边。宰辅张万先是颖妃的哥哥,这会子也正关切地守在颖妃旁边,眉间满是沉郁。御医刚至,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他一把拉过去给颖妃把脉。

    怀清也是满脸焦急,泪水在眼里打转着,颖妃本就是高龄怀孕,产子一事凶险万分,马虎不得。夏侯曦在旁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满手潮湿,原是手心上出了许多汗。

    “没事的,娘娘定会平平安安。”夏侯曦小声安慰她。

    “如何?”明晟帝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子嗣本就少,现在这胎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事的。

    御医诊了片刻,回道:“回皇上,娘娘腹中胎儿并无大碍,只是娘娘忧思过重,郁闷于心才致胎儿不稳,臣开些安神的药给娘娘服用看看,不过医病不医心,还请娘娘放宽心些,切勿焦思苦虑。”

    明晟帝叹了一口气,这会儿颖妃还没醒,他问不了她,便转头问怀清:“怀情,颖妃有何心事?可是宫人伺候得不如意?”

    怀清擦去眼角的泪,吸了吸鼻子道:“父皇,母妃她……”她要怎么说,总不能说母妃是忧虑皇城险恶之人会使计害了胎儿,无凭无据的,说了也只会被父皇斥责无中生事。

    话在嘴里转了半圈,怀情改口:“母妃是担忧孩子不能平安生下来,她年龄已大,害怕会出什么意外。”

    太后沉声道:“你多多宽慰你母妃,她宫中凡是吃的用的穿的都已经经过重重检查,断不会出事的。现在宫中以她为重,有什么需要和要求的尽管过来跟哀家提,哀家必会满足。就是皇上做错了什么,哀家也会帮她责骂。”

    怀清忙道:“父皇待母妃极好,母妃怎会心生不满。待母妃醒后,儿臣定会多多宽慰母妃,还请祖母父皇安心。”

    神使鬼差的,在这样的时候,夏侯曦瞥了一眼站在明晟帝后面的宋允霁,他眉头微微拧起,嘴角轻垂,神色并不好看,和在场之人都一样,面含担忧。

    之后,太后又细细问了颖妃的饮食居住情况,贴身宫女一一答上,并无异常之处,她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宫宴本就是为驱赶巫蛊之案余下的阴霾而设,颖妃突然晕倒,若是现在散了宴席,恐怕谣言满天飞,于是明晟帝让怀清留下好生照顾好颖妃后,又带着其他人出去继续宴饮。

    殿中,夏侯曦也跟着留下照顾。颖妃还没醒,两人便坐到稍远的椅子上,既能一眼看到床上的情况,又不至于讲话扰了她的休息。

    “怀清,你实话跟我说,娘娘到底怎么了?”

    怀清望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很是犹豫:“我不知该不该同你讲。”

    “怀情,娘娘虽不是我生身母亲,但这些年我得了娘娘许多真心的照拂,心中早已把她当做了我的母妃,把你当做了我的妹妹,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对你们的事袖手旁观。”夏侯曦心中猜到半分,“可是事关睿王?”

    怀清被夏侯曦一番话打动,抬起眼眸,眼神期待:“二姐姐,我能信你吗?”

    夏侯曦捏了捏她的手,“当然可以。”

    “前几天父皇夜宿母妃宫中,半夜身体抱恙,咳嗽不止,后来竟咳出了血来。母妃为此很是担忧,担忧父皇,也担忧腹中胎儿能否平安降世。近来事多,巫蛊之案闹得人心惶惶,现在又出了父皇咳血之事,她实在害怕。”

    夏侯曦望着床上昏睡的颖妃目光沉沉,怀清虽没有直说,但她知道她们是在忌惮宋允霁,若是明晟帝突发不测,他可能会除去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以确保他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如今宋允霁虽是炙手可热,但有一点最为致命,他手中没有兵。因着这点,他一直在暗中招揽一些武臣将士。只是他们看明晟帝犹在盛年,张万先的妹妹颖妃又怀有龙子,不愿着急先站队,大多仍在观望之中。

    最棘手的是,张万先和左羽林大将军是亲家,到了存亡关头,这支亲锐部队或许能为他所用。所以颖妃如果真的平安诞下皇子,那将是宋允霁的心头大患。颖妃看得清楚,她的忧虑不是无缘无故的。

    如果换做是以前,她一定会安慰怀清,说二哥哥绝对不会是这样残忍不仁之人,他不会做出谋害骨肉至亲的事来,可自从巫蛊之案后,她已经不敢担保了。

    她郑重其事道:“父皇咳血的事一定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就算是张宰辅也不能说。”她怕张万先得知明晟帝身体情况后,会做出引起宋允霁戒心的事情来。如今之计,只能期望明晟帝能活到孩子平安降世后,宋允霁能顺利继承皇位,或许只有这样,颖妃和孩子才不会成为他的威胁。

    不知什么时候,小雪在窗外悄悄落下,夏侯曦疾步到窗前,推开窗户,冷冽的风吹醒了她有几分晕沉的大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同窗外的雪一起落下。

    “至于睿王,我们是需要提防几分了。”她支持宋允霁登上帝位,但也要颖妃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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