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贺真收起笑容,从矮桌后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毡帐里来回踱步。

    苍云和法爱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两人都非常紧张。

    吐贺真突然驻足,转过身俯视着他们,表情无比严肃:“我并不在意谁杀了她,我不要什么真相,只要一个合适的解释。”

    苍云和法爱对视了一眼,面露困惑。

    “父王这次西征悦般,遭遇大败。”吐贺真闷声说道,“我方将士折损十之二三,父王的身心,均受重创,已经在返程的路上,大约七日后到达。

    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妃竟出了这么大的丑闻,父王一定会发雷霆之怒,对他的身体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这是我不愿看到的;王妃是大魏来的和亲公主,在我柔然死于非命,大魏必然问责,这也是我不愿看到的。

    幸亏她是自己行为不检点,大魏也没办法对我们发难,可她在野外与男人苟合,又会激怒父王。”

    吐贺真停了下来,望了望苍云,又望了望法爱,接着说道:“她怎么死的、谁杀了她、有没有和男人偷情,都有不同的影响,我为此烦心不已。如果你们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帮我处理好这棘手的事情,即便竺一禅是真凶,我也可以放了他,你们明白吗?”

    过了好一会儿,苍云才低声回答明白他的意思,而法爱沉重又僵硬地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你们只有七天,必须在父王回来之前解决。”吐贺真强调道。

    离开毡帐后,苍云直奔纥骨氏营地,心事重重地走了一段路,才发现法爱一直跟在后头。

    “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问道。

    “找你弟弟问清楚。”法爱冷着脸回答,他没有停下脚步,自顾自朝纥骨氏走去。

    苍云伸出手臂拦在他面前,严肃地警告道:“不准去,你会吓到青阳的,我去问他,你就去找你的师弟,把吐贺真的话告诉他,行不行?”

    “不行。”法爱斩钉截铁地回绝,“谁知道你会不会包庇他。”

    苍云怒极反笑,后退了两步,直勾勾看着法爱问道:“我包庇他,然后看着竺一禅去死吗?为了自己的亲人,我就可以随意牺牲别人?”

    法爱的面色骤然煞白,瞳孔剧烈地颤动着。

    连苍云自己都没料到,这番话居然有这么大的震慑力。看着如此不安的法爱,她都忍不住想安慰几句了。

    还没等她开口,法爱转身就走。苍云松了口气,整理好情绪,迅速赶回营地。

    族人们看到她回来了,都很高兴。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迹象,一边敷衍地回答着族人们的话,一边环视营地。

    始终不见青阳的身影。

    “青阳呢?”苍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听族人们说,青阳身体不舒服,一直在帐篷里休息,她立刻向弟弟的帐篷奔去。

    这时,彩香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欣喜地喊道:“姐姐?你回来了?”

    “对,青阳呢?他怎么不舒服?什么时候的事?他……”

    苍云突然停了下来,她注意到彩香潮红的双颊,凌乱的头发,手上还忙着整理衣领。

    更让她震惊的事,那个桑吉,也跟着从彩香的帐篷里出来了。

    苍云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眼神略过妹妹,死死盯着桑吉,带着几分敌意问道:“你不是去送六公主回帐吗?怎么在这里?”

    “我送了啊。”桑吉气定神闲地说道,“公主哭晕过去了,没费多少功夫就送回去了。”

    “那你没有其他事吗?”苍云瞟了一眼他还没穿好的鞋,“青天白日的,就来找我妹妹?”

    彩香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低下头绞着衣角,不敢看苍云。

    桑吉咧开嘴笑了,有点轻浮地搂过彩香的肩膀,盯着苍云说道:“有什么事,能比你妹妹重要呢?”

    彩香羞赧地抬起头,紧紧抿着双唇,喜不自胜地望着身边的男子。

    苍云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多问,说自己有要紧事,急匆匆地离开了。

    她来到青阳的帐篷前,一把撩起门帘,里面杂乱又昏暗,青阳背对门口躺着,缩在毯子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

    苍云走到他身旁,把手轻轻地放在他身上,柔声唤道:“青阳,是我,我回来了,你怎么了?”

    青阳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过身来。

    苍云通过自己的手,感受到了青阳的颤抖,心一紧,立刻把他从床铺上拉了起来,将他的脸掰正到自己眼前。

    这一看,把苍云吓了一跳,只见青阳双眼空洞无神,脸色发紫,下巴还在不停地打着颤,仿佛一头待宰的羔羊。

    “别怕,别怕,姐姐回来了。”苍云捧着他冰凉的脸,强作镇定地说道,“听着,我已经知道那晚的事情了,姐姐相信你,绝对不是你干的,但你要把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才能救你,懂吗?”

    听了苍云的话,也许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青阳更加恐惧了。他用力挣脱开苍云的手,抱着头,哆哆嗦嗦地伏在床铺上,嘴里“嗯嗯啊啊”地嘟囔着。

    “你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苍云摇着青阳的胳膊,焦灼地催促着。

    不管苍云怎么哄、怎么劝,青阳始终躲在床角,埋着脸不愿交流。

    苍云呆滞了半晌,双臂缓缓垂下,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连我都不相信了?”

    这时,帐篷里亮了起来,门帘被掀起一角,央雪小姨出现在苍云身后,惊讶地问道:“苍云,他在生病啊,干嘛要打扰他?”

    苍云又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青阳,只能先随着央雪退了出来。她把小姨拉到没人的地方,着急地询问青阳的情况。

    央雪告诉她,自从青阳能靠自己行走后,就喜欢到处乱逛,族人们也乐意看到他这样,任他去玩。一个晚上,也许是没留神,青阳掉到了河里,湿漉漉地回来,然后就一直生病到现在。

    “掉到河里了?”苍云满脸怀疑。

    “是啊,他浑身湿透了,那天又没下雨,不是掉河里是什么?”央雪有点儿莫名其妙。

    苍云张着嘴愣了一会儿,然后吞咽了几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手上、身上什么的,有没有什么……污渍?”

    “一堆泥巴。”央雪摇了摇头,“外套也不见了,估计是沾了水太重,不晓得给他脱哪儿去了。”

    苍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青阳在漆黑的夜里,拼命用河水擦洗着身上的鲜血,但怎么洗也洗不掉外套上的血迹,便恐惧地丢了出去,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回了营地。

    ?“嘿,两位美丽的姑娘。”桑吉的声音,打断了苍云的思绪。

    苍云警觉地转过头,发现他正笑眯眯地盯着她和央雪。

    “怎么又是你?”苍云不耐烦地问道。

    “我要走了,所以来跟姐姐、还有小姨打个招呼。”桑吉张开双臂,热情地说道。

    “你打过招呼了,可以走了。”苍云冷冷地说道。

    但桑吉没有离开,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地游走在苍云和央雪身上,带着一丝玩味说道:“真是奇怪,跟你长得最像的,不是妹妹,反而是小姨。”

    “还不走?”苍云眉头紧皱,“要让阿月那送送你吗?”

    桑吉耸耸肩,哼着歌走了。

    “小姨,彩香和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苍云担忧地问道。

    “你走后没多久,他们就在一起了。”央雪长叹一口气,“他救过彩香两次,彩香一直念着他,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我……始终不怎么喜欢这个人。”

    “为什么?”

    “不知道,直觉,反正他让我感到不舒服。”

    “那其他人呢,不管管吗?”

    “他们?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央雪撇了撇嘴,“族内好久没有孩子出生了,你们这一代,只有你和彩香两个姑娘,现在彩香有了情投意合的对象,他们就等着彩香传宗接代呢。”

    “情投意合……”苍云回想起刚才彩香幸福的笑容,“唉,但愿吧。”

    暂时无法从青阳那里知道什么,苍云也不能闲着,她准备先去找王妃身边的人打听那晚的情况。

    丑奴。

    一个名字从她脑海中跳了出来。

    那个王妃的贴身侍从,跟着王妃从大魏陪嫁过来的宦官,一定很了解王妃的情况。苍云嘱咐央雪小姨看好青阳,然后离开营地,疾步赶往王妃的住处。

    毡帐四周站了一圈守卫,戒备森严,苍云向其中一人打听,得知伺候王妃的人都被软禁了,只有丑奴因为身份特殊,又自愿请命去伺候六公主,所以不在看管范围之内。

    苍云连忙去找骄雾公主,刚到帐篷门口,就听到“哐当哐当”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伴随与此的,是骄雾愤怒的呵斥:“你滚!快滚!我不想看见你!”

    丑奴被几个婢女推了出来,跌坐在地上。他第一反应不是从地上爬起,而是伸手稳住右脸上的面具,不让面具脱落。

    苍云疾步上前,将他扶起。

    靠近丑奴的刹那,苍云立刻闻到一股浑浊靡乱的味道。她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在丑奴的腰间瞥见一个精致的香囊,正在往外散发着木质香,浓郁过盛,但也掩盖不住丑奴身上的异味。

    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眼前这个瘦削的男人,仿佛一具裹在香薰衣袍里的陈尸。

    苍云下意识想远离,可又觉得这样的举动,会使丑奴难堪,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觉,向他询问:“六公主一直不喜欢你,我这个新来的都知道,你还在她眼前晃,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她的气短声嘘,一听就知道在憋着气。

    丑奴似乎并不在意,他躲开苍云搀扶自己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苦涩的笑意絮语着:“公主已经不在了,孤零零地走了,我应该来照顾她的女儿,应该的……”

    苍云面露困惑,丑奴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盯着自己的脚尖,谦卑地说道:“我只是一个奴才,即便主子不喜欢我,也应该伺候好主子,一直到死。”

    “你在这里等一下,先不要进去。”苍云匆匆说了一声,然后跨进骄雾的帐篷。

    地上一片狼籍,什么奶酒、烤肉、水果,连盘带碗地摔得到处都是,甚至还有一条镶着绿松石和珍珠的金腰带,苍云记得,那是王妃送给骄雾的。

    “你还有脸出现在我眼前?就是你带来的人,杀了我母亲!”

    骄雾气喘吁吁地靠在床铺上,嘴唇干裂到出血,一边用颤抖的手指着苍云,一边高声命令婢女们:“你们还傻站着干嘛?快把她轰走!”

    婢女们一哄而上,苍云抬起绿色的眼眸警示着她们,仿佛一匹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狼。婢女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被震慑得大气都不敢出。

    “愣着干什么?没用的东西们!”骄雾猛地翻下床,踉踉跄跄地扑向苍云,用力推搡着她,嘴里不停地咒骂她与竺一禅。

    苍云任她发泄,直到即将被推出门,才一把抓住对方手腕,牢牢控制着面前这位歇斯底里的公主,低声说道:“别闹了,王妃死于非命、背负污名,这就是你认为的结局?你就这么接受了?”

    “不然呢?”骄雾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哥哥不已经都查清了吗?凶手都被定罪了!”

    “他允许我重查,王妃的死还有很多疑云。”苍云靠近骄雾强调道,“重查,你明白吗?就是事情还有转机,别人不在乎真相,你也不在乎吗?还是说,你想一直活在不明不白中,连母亲到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骄雾呆滞地望着苍云,过了一会儿,她含糊又委屈地确认道:“哥哥他、他同意重查?就是说……我母亲有可能不是在和别人……那个的时候被杀的?”

    苍云严肃地点点头:“丑奴在外面等着,我知道公主讨厌他,但他是王妃的贴身侍从,对王妃的事了如指掌,还请公主先留下他,好从他那里问清王妃的近况。”

    骄雾停止了啜泣,渐渐清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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