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牢狱中，佛珠转动的声音停止了，竺一禅竖起耳朵，认真聆听起来。
果然是苍云，她正在和守卫理论着什么，语气极尽焦躁。竺一禅有点儿担心，从地上爬了起来，抓着栏杆向关口眺望。没过多久，苍云黑着脸冲了过来，将一张画举到他的脸前，气急败坏地质问道：“这是什么？你解释一下。”
竺一禅定睛一看，立刻把头撇到另一边，慌乱地责备道：“为什么给我看这种东西？疯了么你？”
“这是我在王妃帐中找到的。”苍云又掏出几张，“还有这些，不都是你给她画的吗？”
竺一禅微微回过头，迅速扫视一眼其他画，皱着眉头说道：“这些是我画的，那个不是，你拿走，快拿走。”
“不是你画的？”苍云半信半疑。
“当然不是！我是个出家人，怎么可能做这种露骨之事？”竺一禅强调道，“而且我只画山水，不画人物。”
“不会吧？修建佛像的时候，你不是把佛像画出来给工匠看的吗？”
“那是佛陀，不是人！你……”
竺一禅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平复好情绪后，他严肃对苍云说道：“总之，你拿过来的那张画，我没画过、也没看过。王妃只是请我画一些故乡的风景罢了，仅此而已，真的，我对你发誓。”
苍云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揉了揉额头，懊恼地说道：“抱歉，今天发生太多事了，我脑子有点懵。”
在竺一禅的询问下，苍云把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听得竺一禅眉头紧锁，尤其是雅朵对王妃的控诉。
苍云讲完后，小声问竺一禅：“有件事我不方便问六公主。你是见过王妃的，依你看，王妃是雅朵说的那样人吗？她会不会真的对青阳，还有你……有什么心思？”
竺一禅沉默片刻，认真地说道：“我感觉，现在你们的重点，全放在了王妃有没有偷情、和谁偷情上面，而不是谁是凶手。如果，她的死跟真的和偷情有关，那她就是活该吗？凶手就能隐身吗？
苍云施主，不管王妃的行为举止有没有污点，她都是受害者，找出杀害王妃的凶手，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说的对……”苍云神情恍惚，“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竺一禅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后，问道：“按照你祖母的说法，王妃把青阳引到花丛中，就消失了，等青阳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苍云点点头。
“不对。”竺一禅冥思苦想，“我见过那片花丛，要找一个人不难，王妃在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死掉，实在太奇怪了。你说在王妃帐中发现了血迹，我觉得，王妃在去花丛前已经受伤，甚至死了。”
“你的意思是，带青阳去花丛的，是王妃的魂魄？”苍云有点恐慌地问道。
“当然不是。”竺一禅无奈地摆摆手，“你想想，当时王妃的帐中，不是一片昏暗吗？那青阳看到的人，真的是王妃吗？”
“是凶手！”苍云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这是个局！凶手知道青阳话都说不利索，就装成王妃的样子，把青阳引过去，嫁祸青阳！”
竺一禅点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所以，当晚青阳见到的人很关键，即便不是凶手，也是帮手。如果能知道那人的身份，离真相也不远了。”
他建议苍云再好好问下青阳，苍云明显一愣，面色不佳。这让他感到很奇怪，担忧地问道：“怎么了？青阳还好吗？”
“没、没什么。”苍云呢喃着，向后退后了两步，“我先走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辛苦苍云施主来回奔波了。”
“这是哪里的话？要不是你，先被关着的就是青阳，我恐怕会疯掉。”
“只要苍云施主能安心，我……”
竺一禅的话戛然而止，苍云抬起眼望向他，但没等到他再开口。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苍云抿了抿嘴唇，低声说了句保重，转身离开了。
还没到营地，就听到喧闹声，苍云心一沉，疾步赶了过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营地并未迎来夜晚的宁静，反而乱作一团。
族人们大喊着青阳的名字，到处跑来跑去。央雪正气愤地指责着曼多，曼多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苍云急忙拉住从面前奔过的彩香，得知，今天轮到曼多舅舅看照青阳，但他忙着打制铁器，一时间忘了青阳的事，等央雪小姨修剪完羊毛回来，才发现青阳不见了。
一旁的央雪还在质问曼多，什么铁器那么重要，把他的魂都夺走了。
但苍云什么也听不见，她手脚发抖，跌跌撞撞地跑到青阳的帐篷，里面空空荡荡，青阳最爱的羊角项链掉在地上，散发着冰冷的光。彩香带着哭腔说，他们已经把附近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到青阳。
“祖母呢？”苍云颤抖着声音问道。
“在六公主那儿。”彩香委屈又不满地说道，“为什么人人都围着六公主转，连祖母也不例外？”
“我去找祖母。”苍云转身走出帐篷，迎面撞上了醉醺醺的桑吉。
“姐姐回来了？”桑吉迷乱地搭上苍云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道，“殿下正为六公主的事情大发雷霆呢！你怎么不去陪陪殿下啊？”
还没等苍云翻脸，彩香一个箭步上前拉走了他，紧张地跟苍云解释道：“他醉了，脑子不清醒，姐姐你别生气，他、他心情不好……”
“我哪有心情不好？”桑吉站都站不稳，靠在彩香的身上，甩着手喊道，“我高兴得很！我老早就不想当那个什么随从了！现在刚好，不干了！谁爱干谁干！”
苍云冷着脸拍了拍衣服，心中已猜到几分，嘲讽道：“你让六公主受了那么重的伤，吐贺真只是撤了你的职，真是仁慈。”
桑吉一下子恼火起来：“对对对，他最好了！我们尊贵的吐贺真王子！可汗最得意的儿子！谁在他旁边，都被衬得一文不值！”
“别说了，我扶你去休息。”彩香低声哀求道。
桑吉立马转成了笑脸，搂住她的脖子，轻狂地嚷嚷道：“好，不说了，不说了，以后什么也不管了，再也不去卖命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多生几个孩子。”
苍云神色复杂，将目光投向妹妹，刚好彩香也瞅了过来，只不过，在对视的那一刻，她立马埋下头，扶着脚步凌乱的桑吉离开了。
这时，一阵“哐当哐当”的吵杂声传来，苍云闻声望去，只见一向冷淡自持的央雪小姨，将一大堆铁器扔到曼多舅舅脚边，颤抖着声音问他，是不是想要“脱离”了。
苍云赶急过去劝解，表示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青阳。央雪瞪了曼多一眼，噙着泪，转身而去。
曼多默默蹲下，捡着地上的东西。苍云注意到，那些不是兵器，是一些从未见过的、吊环一样的东西，她无心细究，帮忙捡起还给曼多，又低声安慰了几句。曼多始终垂着眼皮，不敢正视苍云。
族人种种反常行为，搅得苍云喘不上气，她嘱咐曼多，安排族人分头行动，自己则疾步奔向骄雾公主的毡帐。
婢女们看到苍云，立刻围上来感慨道，幸亏老祖母在这里，不然谁都没办法治服六公主，六公主跟疯了一样，不准任何人近身。
苍云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掀开门帘一看，账内只有骄雾和祖母两人。
骄雾躺在床上，下半张脸用麻布绕了一圈又一圈，将伤口包扎得严严实实，即便已经睡着了，她的眼部依旧不停地抽搐，眉头一刻也不放松。祖母守在她身边，轻轻哼着柔缓的歌谣，那首回荡在纥骨氏族人儿时记忆里的歌谣。
老祖母没有察觉到苍云，直到苍云主动出声，她才如梦初醒，问起骄雾心病的事。
“青阳失踪了。”苍云生硬地打断老祖母的话，忿忿地问道，“您是留在这里，还是去找青阳？”
萨满袍上的彩条，随着老祖母的身躯一齐晃动起来。
帐外的婢女们见老祖母要离开，生怕贴身照顾公主的重任落到自己头上，摆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央求老祖母留下。苍云凌厉的目光扫了过去，婢女们立刻吓得松开了手，不敢再说什么。
老祖母唤来了阿月那，让它去寻青阳的踪迹。阿月那将鼻子贴在地面上，一边嗅一边走起来。苍云搀扶着老祖母，与阿月那隔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两人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阿月那领着她们，来到了竺一禅的道场。自从竺一禅与王妃出了丑闻，道场人迹寥寥，清冷无比，但那尊佛像依旧半闭双眸，缄默地立于中央，仿佛一切如故。
阿月那抬起脖颈，定定地望向佛像。
苍云定睛一看，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佛像脚下。她顾不得祖母，猛地冲上去，在看清楚青阳面庞的那瞬间，激动与狂喜，都化作了愤怒，她扯着嗓子朝青阳喊道：“乱跑什么？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
青阳张开嘴，哆哆嗦嗦地喊了声姐姐，流下两行泪来。
苍云一下子心软了，蹲下身，一边检查他有没有受伤，一边问道：“你来这儿干嘛？为什么不叫小姨或者舅舅陪你？”
“换、换……”青阳努力地控制着嘴部的肌肉，“大、哥哥……”
苍云沉吟半晌，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想换竺一禅出来？”
青阳闭上眼，痛苦地点点头。
苍云环视了一圈，确定四周没有外人后，抓着青阳的肩膀，哀戚地求着他把所有事都说出来。可青阳拼命摇头，甚至想推开苍云。
“青阳。”老祖母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你至少可以告诉姐姐，为什么要离开营地。”
老祖母与佛像相对而立，两者皆超世拨俗、不染浊流，仿佛形成了一圈无形但坚固的屏障，将悲恸的姐弟俩围在中间。
“瞒、瞒不住了……被发现了……”青阳终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苍云刚准备追问，但被祖母拦下，示意她耐心遵从青阳的节奏。
青阳用手抓住头发，左右摇摆着身体，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被发现了……和、和王妃在一起……大哥哥说、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没用了……把青阳抓起来……大哥哥就没事了，大家都没事了……”
苍云在零碎的话语中，拼凑出青阳完整的意图，震惊地问道：“还有其他人知道你见过王妃了？是谁？”
“英、英雄……”
“英雄？”苍云皱起眉头，“哪来的英雄？”
“彩、彩香姐说的、英雄……”
“桑吉？！”苍云猛地站了起来，“他怎么会知道的？他跟你说的？”
青阳又断断续续地讲了好一会儿，苍云终于明白过来。
被革职后，桑吉喝得酩酊大醉，来营地找彩香。趁彩香去准备醒酒汤时，他摸到青阳的帐篷，笑着说，他知道王妃死的时候，青阳就在那个花丛里，什么事都瞒不了他，想要护住青阳，光凭竺一禅一个不够，纥骨氏要全听他的，不然，他就把青阳的事捅出去。
“被抓的人，应该是你。”
在这句话的驱动下，青阳来到道场，以为竺一禅被关在这里，想要换他出来。
看着被内疚和恐惧折磨着的弟弟，苍云压住心中想杀了桑吉的冲动，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最后一个问题，那天晚上，你见到的人，真的是王妃吗？”
青阳把手指塞进嘴里，点了点头。
“你确定吗？乖，再帮姐姐好好回忆下。”
青阳啃咬手指的动作停下了，脸上出现了困惑的表情，良久后，他表示，帐中很暗，看不太清，但那个人很像王妃，穿得也是王妃的衣服，应该不会是别人。
这时，一个柔然男子从附近路过，看了他们一眼。苍云立刻低声嘱咐青阳不要再说了。
那男子停下了脚步，撇了撇嘴，揶揄地说道：“大半夜的，还有心情在这里闲聊啊？自家都快死人了。”
苍云望了望他，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便问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男子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问你是什么意思！”苍云冲了过去，拎起男子的衣领，暴躁地问道。
男子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你们营地都乱成一锅粥了，你不知道吗？有个姑娘快死了。”
果然是苍云，她正在和守卫理论着什么，语气极尽焦躁。竺一禅有点儿担心，从地上爬了起来，抓着栏杆向关口眺望。没过多久，苍云黑着脸冲了过来，将一张画举到他的脸前，气急败坏地质问道：“这是什么？你解释一下。”
竺一禅定睛一看，立刻把头撇到另一边，慌乱地责备道：“为什么给我看这种东西？疯了么你？”
“这是我在王妃帐中找到的。”苍云又掏出几张，“还有这些，不都是你给她画的吗？”
竺一禅微微回过头，迅速扫视一眼其他画，皱着眉头说道：“这些是我画的，那个不是，你拿走，快拿走。”
“不是你画的？”苍云半信半疑。
“当然不是！我是个出家人，怎么可能做这种露骨之事？”竺一禅强调道，“而且我只画山水，不画人物。”
“不会吧？修建佛像的时候，你不是把佛像画出来给工匠看的吗？”
“那是佛陀，不是人！你……”
竺一禅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平复好情绪后，他严肃对苍云说道：“总之，你拿过来的那张画，我没画过、也没看过。王妃只是请我画一些故乡的风景罢了，仅此而已，真的，我对你发誓。”
苍云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揉了揉额头，懊恼地说道：“抱歉，今天发生太多事了，我脑子有点懵。”
在竺一禅的询问下，苍云把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听得竺一禅眉头紧锁，尤其是雅朵对王妃的控诉。
苍云讲完后，小声问竺一禅：“有件事我不方便问六公主。你是见过王妃的，依你看，王妃是雅朵说的那样人吗？她会不会真的对青阳，还有你……有什么心思？”
竺一禅沉默片刻，认真地说道：“我感觉，现在你们的重点，全放在了王妃有没有偷情、和谁偷情上面，而不是谁是凶手。如果，她的死跟真的和偷情有关，那她就是活该吗？凶手就能隐身吗？
苍云施主，不管王妃的行为举止有没有污点，她都是受害者，找出杀害王妃的凶手，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说的对……”苍云神情恍惚，“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竺一禅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后，问道：“按照你祖母的说法，王妃把青阳引到花丛中，就消失了，等青阳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苍云点点头。
“不对。”竺一禅冥思苦想，“我见过那片花丛，要找一个人不难，王妃在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死掉，实在太奇怪了。你说在王妃帐中发现了血迹，我觉得，王妃在去花丛前已经受伤，甚至死了。”
“你的意思是，带青阳去花丛的，是王妃的魂魄？”苍云有点恐慌地问道。
“当然不是。”竺一禅无奈地摆摆手，“你想想，当时王妃的帐中，不是一片昏暗吗？那青阳看到的人，真的是王妃吗？”
“是凶手！”苍云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这是个局！凶手知道青阳话都说不利索，就装成王妃的样子，把青阳引过去，嫁祸青阳！”
竺一禅点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所以，当晚青阳见到的人很关键，即便不是凶手，也是帮手。如果能知道那人的身份，离真相也不远了。”
他建议苍云再好好问下青阳，苍云明显一愣，面色不佳。这让他感到很奇怪，担忧地问道：“怎么了？青阳还好吗？”
“没、没什么。”苍云呢喃着，向后退后了两步，“我先走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辛苦苍云施主来回奔波了。”
“这是哪里的话？要不是你，先被关着的就是青阳，我恐怕会疯掉。”
“只要苍云施主能安心，我……”
竺一禅的话戛然而止，苍云抬起眼望向他，但没等到他再开口。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苍云抿了抿嘴唇，低声说了句保重，转身离开了。
还没到营地，就听到喧闹声，苍云心一沉，疾步赶了过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营地并未迎来夜晚的宁静，反而乱作一团。
族人们大喊着青阳的名字，到处跑来跑去。央雪正气愤地指责着曼多，曼多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苍云急忙拉住从面前奔过的彩香，得知，今天轮到曼多舅舅看照青阳，但他忙着打制铁器，一时间忘了青阳的事，等央雪小姨修剪完羊毛回来，才发现青阳不见了。
一旁的央雪还在质问曼多，什么铁器那么重要，把他的魂都夺走了。
但苍云什么也听不见，她手脚发抖，跌跌撞撞地跑到青阳的帐篷，里面空空荡荡，青阳最爱的羊角项链掉在地上，散发着冰冷的光。彩香带着哭腔说，他们已经把附近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到青阳。
“祖母呢？”苍云颤抖着声音问道。
“在六公主那儿。”彩香委屈又不满地说道，“为什么人人都围着六公主转，连祖母也不例外？”
“我去找祖母。”苍云转身走出帐篷，迎面撞上了醉醺醺的桑吉。
“姐姐回来了？”桑吉迷乱地搭上苍云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道，“殿下正为六公主的事情大发雷霆呢！你怎么不去陪陪殿下啊？”
还没等苍云翻脸，彩香一个箭步上前拉走了他，紧张地跟苍云解释道：“他醉了，脑子不清醒，姐姐你别生气，他、他心情不好……”
“我哪有心情不好？”桑吉站都站不稳，靠在彩香的身上，甩着手喊道，“我高兴得很！我老早就不想当那个什么随从了！现在刚好，不干了！谁爱干谁干！”
苍云冷着脸拍了拍衣服，心中已猜到几分，嘲讽道：“你让六公主受了那么重的伤，吐贺真只是撤了你的职，真是仁慈。”
桑吉一下子恼火起来：“对对对，他最好了！我们尊贵的吐贺真王子！可汗最得意的儿子！谁在他旁边，都被衬得一文不值！”
“别说了，我扶你去休息。”彩香低声哀求道。
桑吉立马转成了笑脸，搂住她的脖子，轻狂地嚷嚷道：“好，不说了，不说了，以后什么也不管了，再也不去卖命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多生几个孩子。”
苍云神色复杂，将目光投向妹妹，刚好彩香也瞅了过来，只不过，在对视的那一刻，她立马埋下头，扶着脚步凌乱的桑吉离开了。
这时，一阵“哐当哐当”的吵杂声传来，苍云闻声望去，只见一向冷淡自持的央雪小姨，将一大堆铁器扔到曼多舅舅脚边，颤抖着声音问他，是不是想要“脱离”了。
苍云赶急过去劝解，表示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青阳。央雪瞪了曼多一眼，噙着泪，转身而去。
曼多默默蹲下，捡着地上的东西。苍云注意到，那些不是兵器，是一些从未见过的、吊环一样的东西，她无心细究，帮忙捡起还给曼多，又低声安慰了几句。曼多始终垂着眼皮，不敢正视苍云。
族人种种反常行为，搅得苍云喘不上气，她嘱咐曼多，安排族人分头行动，自己则疾步奔向骄雾公主的毡帐。
婢女们看到苍云，立刻围上来感慨道，幸亏老祖母在这里，不然谁都没办法治服六公主，六公主跟疯了一样，不准任何人近身。
苍云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掀开门帘一看，账内只有骄雾和祖母两人。
骄雾躺在床上，下半张脸用麻布绕了一圈又一圈，将伤口包扎得严严实实，即便已经睡着了，她的眼部依旧不停地抽搐，眉头一刻也不放松。祖母守在她身边，轻轻哼着柔缓的歌谣，那首回荡在纥骨氏族人儿时记忆里的歌谣。
老祖母没有察觉到苍云，直到苍云主动出声，她才如梦初醒，问起骄雾心病的事。
“青阳失踪了。”苍云生硬地打断老祖母的话，忿忿地问道，“您是留在这里，还是去找青阳？”
萨满袍上的彩条，随着老祖母的身躯一齐晃动起来。
帐外的婢女们见老祖母要离开，生怕贴身照顾公主的重任落到自己头上，摆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央求老祖母留下。苍云凌厉的目光扫了过去，婢女们立刻吓得松开了手，不敢再说什么。
老祖母唤来了阿月那，让它去寻青阳的踪迹。阿月那将鼻子贴在地面上，一边嗅一边走起来。苍云搀扶着老祖母，与阿月那隔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两人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阿月那领着她们，来到了竺一禅的道场。自从竺一禅与王妃出了丑闻，道场人迹寥寥，清冷无比，但那尊佛像依旧半闭双眸，缄默地立于中央，仿佛一切如故。
阿月那抬起脖颈，定定地望向佛像。
苍云定睛一看，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佛像脚下。她顾不得祖母，猛地冲上去，在看清楚青阳面庞的那瞬间，激动与狂喜，都化作了愤怒，她扯着嗓子朝青阳喊道：“乱跑什么？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
青阳张开嘴，哆哆嗦嗦地喊了声姐姐，流下两行泪来。
苍云一下子心软了，蹲下身，一边检查他有没有受伤，一边问道：“你来这儿干嘛？为什么不叫小姨或者舅舅陪你？”
“换、换……”青阳努力地控制着嘴部的肌肉，“大、哥哥……”
苍云沉吟半晌，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想换竺一禅出来？”
青阳闭上眼，痛苦地点点头。
苍云环视了一圈，确定四周没有外人后，抓着青阳的肩膀，哀戚地求着他把所有事都说出来。可青阳拼命摇头，甚至想推开苍云。
“青阳。”老祖母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你至少可以告诉姐姐，为什么要离开营地。”
老祖母与佛像相对而立，两者皆超世拨俗、不染浊流，仿佛形成了一圈无形但坚固的屏障，将悲恸的姐弟俩围在中间。
“瞒、瞒不住了……被发现了……”青阳终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苍云刚准备追问，但被祖母拦下，示意她耐心遵从青阳的节奏。
青阳用手抓住头发，左右摇摆着身体，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被发现了……和、和王妃在一起……大哥哥说、说不能让别人知道……没用了……把青阳抓起来……大哥哥就没事了，大家都没事了……”
苍云在零碎的话语中，拼凑出青阳完整的意图，震惊地问道：“还有其他人知道你见过王妃了？是谁？”
“英、英雄……”
“英雄？”苍云皱起眉头，“哪来的英雄？”
“彩、彩香姐说的、英雄……”
“桑吉？！”苍云猛地站了起来，“他怎么会知道的？他跟你说的？”
青阳又断断续续地讲了好一会儿，苍云终于明白过来。
被革职后，桑吉喝得酩酊大醉，来营地找彩香。趁彩香去准备醒酒汤时，他摸到青阳的帐篷，笑着说，他知道王妃死的时候，青阳就在那个花丛里，什么事都瞒不了他，想要护住青阳，光凭竺一禅一个不够，纥骨氏要全听他的，不然，他就把青阳的事捅出去。
“被抓的人，应该是你。”
在这句话的驱动下，青阳来到道场，以为竺一禅被关在这里，想要换他出来。
看着被内疚和恐惧折磨着的弟弟，苍云压住心中想杀了桑吉的冲动，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最后一个问题，那天晚上，你见到的人，真的是王妃吗？”
青阳把手指塞进嘴里，点了点头。
“你确定吗？乖，再帮姐姐好好回忆下。”
青阳啃咬手指的动作停下了，脸上出现了困惑的表情，良久后，他表示，帐中很暗，看不太清，但那个人很像王妃，穿得也是王妃的衣服，应该不会是别人。
这时，一个柔然男子从附近路过，看了他们一眼。苍云立刻低声嘱咐青阳不要再说了。
那男子停下了脚步，撇了撇嘴，揶揄地说道：“大半夜的，还有心情在这里闲聊啊？自家都快死人了。”
苍云望了望他，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便问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男子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问你是什么意思！”苍云冲了过去，拎起男子的衣领，暴躁地问道。
男子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你们营地都乱成一锅粥了，你不知道吗？有个姑娘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