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委屈?"他抬手扣住我手背,强硬地扯/下我的手,"一点委屈算什么?"

    他声音渐渐发狠,好像咬紧了牙。“死了就死了!是不是我,有什么要紧?"一个字一个字,带着生锈的铁腥。

    手指有些疼痛,我忍着没出声。梦也这么真吗?

    "可我要知道!"我仰起头,大声喊出,"是不是乌衣郎!?″

    “闭嘴!″金属的气息喷在耳里,一只厚重的手落在我后颈,另一只手覆上我的双眼。我的眼一黑,沉重的困意袭来……

    不过是梦。

    醒来,眼前依然昏暗。床帷外,仅几上留了盏小铜灯。一点荧光幽微,无法触及黑暗般细弱。

    我紧紧/缩起来,在被褥上蜷成一团。

    噩梦,好真。那么真。

    比真实更真实。

    微风轻拂,窗外鸟声啁啾。

    无法承受,无法停止。不安在我心里盘踞。无法忘记。

    我老是走神,静不下心念书。

    “太傅……″我支吾了半晌。

    "太子,该不会——又想问鸟的事吧?"张太傅眼神里携了丝笑。

    "算,算是吧。″我期期艾艾,艰难地开口,"太傅懂得很多,军、军队的事,也知道吗?"

    太傅眼中的失容消失了,语气稍稍严肃起来:“太子若问行军打仗之事,不是在下了解的范畴。但要问军队行装、服色,规制,在下略懂一、二.....″

    他沉吟着,怪异地瞧我一眼。“不过,这同鸟有什么关系?″

    "我,想问——"我略顿,到底顺畅说了出来,"太傅知道军队的标志吗?"

    “军队?哪支军队?"

    "每支!"

    “那可多了,一时半会说不清。″

    "是吗?"我满脸失望。下一瞬,他好像猜透我的内心。

    “太子想问边军,地方军,还是禁军?"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是在都城,还是都城以外?"

    “都城.....应该是都城。"

    “那在都城,除了禁军,就只有各府私兵了。″

    “啊,私兵我知道!皇后的私兵标志是赤鹫。"

    “是罪人殷氏。"他纠正我,"陛下废除前皇后时,将她的私兵一并收回。"

    "哦!"我附和,"陛下的禁军是虎,豹!"

    “不错!″

    “还有——玄鸟!"

    “玄鸟?″

    "对!"我眼巴巴望着他,"玄鸟是什么军?"

    他不再笑了,表情变得平板。"没有玄鸟,太子。″

    "怎么会——没有?”

    太傅表情纹丝不动,声音甚是平常。"没有这种标志的军队。″

    “不会的!是有这种标志!"我几乎弹跳起来,“我看到了!”

    “殿下看到了?"他双眉微挑。

    "是!我还可以画出来!"

    他端坐不动,静静问道:"太子是从哪里看到的?"

    我呆呆怔住,不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梦里看到的吧!

    太傅一脸严肃,嗓音沉沉:"在下不知是太子看错了,还是有人冒充恶作剧。总之,在我们岱国,早已没有玄鸟标志的军队。"

    "早、早已……是很早吗?"

    我畏寒似地发抖。太傅眼神肃穆地看我,面上毫无表情,良久,微微眨了眨眼。

    “如果没有猜错,太子想问的是——

    “铁燕军吧?”

    “铁燕军?"第一次听到的词,令我浑身隐隐冒汗。

    “对,十九年前,全体阵亡的铁燕军。"

    “阵亡?"

    "对,上了战场,无一生还。″太傅声音低沉下来,“没一个活着回来。"

    "没人活着?”

    太傅视线放空,好像在寻找久远的记忆。

    "那是,元佑世子的私军。”

    “元佑世子?”

    陌生的名字,却让我一时心跳快得像要裂开。

    “忠勇候世子黎元佑,二十五年前战死在沙场,年仅十八。"

    声音徐徐缓缓进入我的耳道,沉重得像灌了铁。“他是宗亲子弟,也算是太子叔叔辈的人了。”

    "元佑——世——子"我重复咀嚼这个名字。为什么感觉不是第一次听到?

    "我好像,听过?"

    太傅看了看我,嘴角漾过一丝笑影。"太子虽久居深宫,或许也听人说起过。元佑世子的英勇故事被说唱人编成词曲,传唱至今呐!"

    “哦!”仿佛受到他的情绪感染,我深深点一点头。

    "铁燕军是候爷送给世子的私军,以玄鸟为标志。但世子上战场时,没有带上这支私军。"

    “为什么?"

    "那时战事虽紧,还不到动用私兵的地步,毕竟私兵是用来保护各府安全。而世子也想以一己之力,为国效力吧……”

    他惋惜地摇一摇头,"如果带上他们,世子不至于.....″

    收回视线,他正一正色,又道:"世子殉国,候爷痛失爱子,几年后也病故……候爷薨逝,无子嗣承继,封号取消,家产收归国有,铁燕军也由陛下编入禁军……”

    我端坐着听,脚指头不安地蠕动。

    "后来战事吃紧,兵力不足。陛下便将铁燕军派往战场增援。最后一场大战,铁燕军全军覆灭,而那场仗后,夔国与我国双方议和......他们如当年元佑世子,不曾后退一步……”

    “铁燕军——全死了?"我慌忙问。听完一席话,我只抓住了一个重点。

    他轻点下颌。

    被失望的情绪笼罩,我浑身失了气力,无精打釆地坐着。但莫名其妙地,失望中掺杂着庆幸,心安与不安交织。没有铁燕军了,那就没有玄鸟。

    也不会有玄鸟杀人。

    因为死人,杀不了人。

    死人,全埋在地下。

    “明白了!″恍悟的我,声音也变得敞亮,甚至有分开心,"我看到的不是玄鸟!

    “我看到的是别人!"

    不是乌衣郎。

    有人冒充乌衣郎。一定是。

    傻子都懂的道理。

    “太子是说,有人冒充铁燕军?"太傅眸光飞快地一闪,像伸出舌头粘住猎物的青鸡【注,青蛙】.

    他的眼神让我怕了起来。

    手指缩回衣袖,我没事似的说:

    "我在梦里看到的,不太清楚。”

    不管他信不信,我说的是真话。

    警惕的神情从他眉宇间褪去,他脸上放松下来:"原来如此,难怪.....″

    我随意摆动着几上的物件,又拿起木梧桐花端详。还未完成的梧桐花,放在手里,好像已经凋谢的朝颜【注,牵牛花】。

    脚步轻轻移动,一个人影慢慢靠近。

    “殿下,太子殿下。”

    是那个年轻内侍,叫什么……哦,常询。

    "殿下,小人常询,查到了。"他生怕我把他忘了,先强调他的名字。

    "在哪儿?″

    “就在北宫旁舍。小人去时,她正受大宫女们欺侮呢!"

    我一惊:"她们打她了?"

    “又打又骂的,真可怜啊!"他用手背抹了抹泪。

    "你没拦她们?就说我说的——″

    "太子!"他屈膝跪下,"小人拦了,还擅自做主,把人给你带来了!"

    "带来了?在哪儿?"

    “就在殿外,等太子指示。″他愁眉苦脸道,“小人自作主张,请太子处罚!"

    “把她带进来。″我吸口气,轻轻呼出,"我不罚你。"

    "谢太子!小人就去——"

    "你做得好,以后你就作我的贴身近侍。″

    “多谢太子!"他喜不自胜,连连叩头。

    作我的近待有什么好的?我这个太子,也不知能作几天?

    女子细碎的足音,逐渐挪近。

    那张娇小的脸,再次呈现在面前。我俯视着她,像凑近一朵半开的鲜花,沁人心脾的清香拂面。

    “伤着哪了?"我把她看了又看。

    她低下头,细声细气:"没伤着,姐姐们只是吓吓我。"

    “她们还,骂你了?"

    "姐姐们骂上两句,是常事,不要紧的。"

    “可,她们为什么骂你,打你?"

    她咬了咬唇。"阿臻没做好事,惹姐姐们生气了。"

    "你帮她们忙,她们还打你,骂你?"

    她垂着头,不说话。

    我再笨,也想明白了。

    “因为——我没要那大宫女?"

    常询试探地望我一眼:"太子,要不要——小人去教训教训那些无礼的婢子?”

    我苦笑一声:"算了。"

    就怕我教训了她们,明天父皇该教训我了。我想了想,补充:"先帮我记着。"

    "是!"

    我又看着她。才发现,她也是花,小小的石竹,浅浅的花朵,正慢慢地开放。

    “你留在这儿,作我的婢女。"我缓缓张口,"以后,有人背后说你,别理他们。"

    "是。”

    "有人打你,骂你,你来告诉我。″

    "是。”

    告诉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就像我说的,先记着吧。

    记不住他们的脸,就记名字;记不住名字,就记他们的特征。

    特征,标志。是人就有名字,是人就有特征。

    一点一点,全记着。

    望着她认真地点头,流过泪的眼还红着,像只红眼睛,软软白白的小兔。

    我禁不住嘴角上翘,微微笑开来。

    她入神地望着我,我也愣了好一会儿。

    才发现,好久没这样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好像提过。就在刚才。

    “小婢,闵臻。”

    “真?真正的真?”

    她嘴巴微微打开,又合上。常洵乖觉地接口:

    “请太子赐名!″

    “叫你小真,小真好了。″

    她谦恭地俯身:

    “谢太子。”

    (待续)

    (2024年2月8日12:02独发晋#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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