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扑鼻,微风拂动鱼真散落在肩上的碎发,碧绿色的草浪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动,鱼真一睁眼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自从上一次男子消失在雨雾中之后,鱼真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梦到他了,虽然平日里总是被梦魇缠身,但梦见的都是些毫无逻辑与章法的事情,转醒不久一切都如过眼云烟般在脑中被擦去。

    苍老虬劲的树木拔地而起,巨大的树冠朝天散去,青翠的枝叶低垂,洁白的紫阳花在阳光与微风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似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低语。

    男子站在树下,面前是一片高耸的坟包和字迹模糊的墓碑,他的身上依旧穿着熟悉的青衫,但身形却消瘦了不少,若不是腰间的佩剑鱼真当真还有些认不出人来。

    他似乎是在祭奠什么人,但墓碑上的字早已被黄沙掩盖,鱼真没能辨认出来。

    她原想上前打个招呼试探一下他是否还记得自己,但想起上次他对自己的态度又打起了退堂鼓。

    他定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被陌生人打扰,但如果能完成他的心愿或许会不一样,鱼真心想。

    可神仙鱼究竟是什么呢?

    她想起水族馆里色彩艳丽的热带鱼,他说的应该不会是这种鱼吧?这个地方哪里来的热带鱼?就算偶然获得,没等送到这里来也早应该死掉了吧?

    或许他们说的神仙鱼不是这个?鱼真思考了半晌,觉得还是换个思路更加靠谱一点,她小心转头,悄无声息隐没在周围的山林中往河边走去。

    这一次她总算没有出现在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有了更多的探索空间,虽然鱼真已经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心理准备,但到了河边还是大失所望。

    别说是鱼了,原本潺潺不断的河水都几乎要干涸了,只有几条泥鳅和青蛙在所剩无几的淤泥里蹦跶,河边的芦苇荡倒是一如既往的高大。

    也不算是坏消息,鱼真暗自安慰自己,也算是排除一个错误选项了不是?

    她叹了口气清点了一下身上值钱的物件,竟发现怀中揣着的荷包里塞满了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几乎将鱼真的眼睛都闪花了。

    幸好这次自己是个有钱人,就算人生地不熟也能凭借“钞能力”吃穿不愁一段时间了。

    鱼真顺着路边的车辙印一路前往,约莫走了半个小时终于隐约见到了一个村落的影子,黑瓦白墙的建筑在空旷的山野中显得格外祥和,背后高耸的山谷像一双手将村落环抱在怀中。

    她尽量控制住眼神不乱瞟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随意找了一家人流量较大的茶馆落脚。

    “说到镇北将军,那可算得上是刀枪如雨飞翔天,将军战阵威严展呐!想当年与北凉的战争,镇北将军以一敌十,硬是带着数十将士夜袭北凉军营,一把火将北凉的军帐烧得一干二净……”

    说书先生站在台上口若悬河,以扇做剑将战场上的血腥肃杀讲得惟妙惟肖,引得台下听书的众人直叫好。

    鱼真入座后随意点了一份茶水点心便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台上的说书人已经有些年纪了,站在那里颤颤悠悠的,说话的时候却中气十足,若是光听声音还以为他正值盛年。

    “娘,镇北将军真威风,要是我也能像他一样就好了。”鱼真旁边坐着一对母子,男孩抬着肉嘟嘟的脸盯着台上的说书人,一只手抓着娘亲的衣角,另一只手上抓着还未吃完的糖人。

    “你呀还是好好读书吧,娘亲可不想你去受那个苦。”妇人听见孩子的童言童语忍不住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当将军虽然威风却也危险,就连镇北将军这样的人物也免不得英年早逝,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娘……我还是觉得习武更威风些,您就让我学吧……”小孩叽叽喳喳抓着娘亲的衣袖撒娇,鱼真的注意力却被旁边怯生生站着的另外一个孩子吸引走了。

    他似乎走了很久的路,一双草鞋早已经穿得破破烂烂,大拇指露在外面被一路上的泥土染得乌黑。

    “夫人小姐,买个人偶吧……”他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向外张望着,看见人便扬着笑脸上前,但毫无例外都被拒绝了,还因为不小心冲撞了锦衣华服的贵人平白惹了一身伤。

    他似乎习惯了挨打的日子,用手抱着脑袋将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抵御如雨点般落下的拳脚,待人走后又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接着叫卖。

    “姐姐,想要买个人偶吗?”鱼真看得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刚才还在用手轻抚伤口的孩子已然走到了她面前,此时正弯着眼睛笑得令人心酸。

    鱼真垂下眼眸终于看到了他一直叫买着的人偶,做工不算精细木料也算不得上乘,但是娃娃的一张脸却雕刻得惟妙惟肖,胖嘟嘟的脸庞和月牙般的笑眼如菩萨座下的童男童女一般。

    她打量的时间有些长,惹得孩童抓着人偶的手都忍不住紧了紧,他心跳如雷地等待着鱼真的回话,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垂眸再看看自己漆黑的双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抓起袖子擦了擦手心的汗水。

    “姐姐,我的手不脏的,您看……是晒黑的呢!”像是证实一般,他又用衣角用力擦了擦手心,竭力证明自己对人偶的重视。

    他的衣服上都是刚才被人按在地上殴打时的脚印,后背还有大片的泥土,相较于漆黑的双手并没有干净多少,将汗水擦去之后手心非但没有变得干净起来,反而变得更加灰暗。

    小孩好像也意识到了,望着手心的小脸刷地红了起来,额头上也冒着细密的汗珠。

    “人偶给我,钱你带走吧。”就在他失望地垂下脑袋将玩偶收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双素白的手却将东西接了过去,取而代之的是手心闪闪发光的碎银。

    银白色的不规则物体在手心滚动着,触感和街边捡到的石子相似,闪亮亮的光芒将他刺得几乎要流泪。

    他扑通一声跪下,泪水顺着眼眶跌落在地面砸出一朵朵灰色的泪花,但却迟迟没有带着银子离开,反而喃喃着一些听不懂的句子:“谢……谢谢恩人,我……我不敢……不敢……”

    小孩嘴中呢喃着,趴跪在地上往鱼真的方向爬去,一双小手抓着她的衣角不放松。

    “不敢什么?”鱼真原以为一颗碎银能让这个孩子喜笑颜开,却没想到将人给惹哭了。她蹲在地上轻轻用手安抚着孩子的后背,一只手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我家里还有更多的玩偶,姐姐要去看看吗?”他没有回答鱼真的问题,反而颤抖着手拉住鱼真不放松,连脸上的泪水都顾不得擦去。

    周围嘈杂的人声似乎悄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们二人身上,待到鱼真反应过来抬头望去时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似乎是她自己听错了。

    “那些玩偶比有这个好看吗?”鱼真望着小孩上插着的草叶,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感觉被手抓着的裙摆轻轻颤动着。

    “自然……自然是比这个还要精致的,定能配得上姐姐。”似是害怕鱼真反悔一般,小孩紧紧抓着鱼真迈着步子往不远处的巷子中走去,一路走过房屋变得越来越低矮,从红砖白瓦的高房逐渐变成了木制的低矮建筑,最后变成了用茅草匆匆盖成的矮房。

    这种房子夏天住嫌热,冬天住漏风,实在不是什么好居所,但是对于这些贫苦人家的孩子来说,有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她跟随着小孩的脚步一路向前,最终在一间灰暗的小屋门口停下。

    小屋大门紧闭,经年的风吹日晒将木门侵蚀出了数条裂痕,料峭的山风止不住往里刮。

    只见这孩子找了块石头在门锁处敲击了三声,里面便有人悄然将门打开了一个缝。

    “阿狗哥,是你吗?”一双清澈的眸子透过门缝警惕性十足地向外打量,在见到卖人偶的小孩之后才放下了防备。

    阿狗将门缝打开到足够让鱼真通过的程度,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确认没人跟踪后才拉着她进了屋里。

    他们住的屋子很小也很破旧,四周墙壁以及顶端的房梁上都有灰黑色的痕迹,看起来像是遭受过一场不小的火灾,房顶上用来遮挡风雨的新木像是补丁一样贴在房梁上。

    阿花很久没见过外人来过家中,望着鱼真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但因为是阿狗带来的人,所以也只是怯生生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待到阿狗拉着她手向前的时候才小声地打了声招呼。

    鱼真对着阿花笑了一声应下,转头询问站在阿花身后的孩子:“你说的人偶呢?”

    阿狗犹豫地扣了扣手,好像在思考应该如何开口,另一旁的女孩儿反倒慌了神:“姐姐你不要怪阿狗哥,他都是为了我们才这样做的。”

    阿花显然是以为鱼真是来兴师问罪的,颤巍巍的身子随着哭泣声跪下,脑袋都几乎磕破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被泪水糊得斑驳不清。

    鱼真板着脸没有说话,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带她进来的孩子,任凭阿花磕破了脑袋也熟视无睹,在犀利视线的注视下,阿狗终于承受不住也屈膝跪在鱼真面前。

    “我……是我骗了您,”他低垂着脑袋不敢看鱼真,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其实我家里已经没有别的玩偶了,但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做出更好的东西的!”

    他扯起袖子囫囵擦了擦泪水匍匐着向鱼真爬去,鱼真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却被一个东西阻碍了脚步。

    “停!”她忍不住侧身叫停,做足了往门口跑的准备,“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猜您定不是看上了我手上的玩偶,”听见鱼真的喝止阿狗身子先是僵硬了一瞬,转而又像是鼓起勇气一般继续往前,越过鱼真打开前方被衣服和杂物遮盖着的巨大木箱。

    这个箱子由上好的红木制成,在被打开的一瞬间发出沉重的低鸣,轰隆一声过后露出里面杂乱堆放的皮影与木雕。

    “我手上的那个只是闲暇时随便雕出来碰运气的东西,真正的好东西在这里。”说着他将半个身子都埋进了箱子中,扒拉了许久终于牵着一只白嫩的手爬了起来,献宝似地递到鱼真面前:“您会对这个感兴趣的。”

    阳光从屋顶的缝隙中倾洒下来照在阿狗身上,头顶的阴影将人偶的面容遮挡住一时间有些看不清楚。鱼真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这个巨大物件的真实模样。

    阿狗身量不高,站起来的时候只能勉强露出人偶的上半身,人偶脑袋耷拉着看不清楚面容但红色华服下露出的乳白色肌肤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这……是你做的?”鱼真有些迟疑地望着这个人偶,不自觉向前挪了一步。她猜到这个小孩应当是会些手艺的,但小小年纪不至于有这么高的造诣才对。

    阿狗摇了摇头,但眼神却死盯着鱼真不放松:“我们家以前是做牵丝戏的,这是家传的人偶。”他拖动丝线控制着人偶,原本耷拉着脑袋的木偶仿佛瞬间就被注入了灵魂,抬着手侧头掩面,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似乎在笑。

    “虽然如今生活落魄,但我一直都没忘记家传的手艺,若是您愿意相信我,我定当能做出您满意的东西的。”他边说着话便操控着人偶,完全将鱼真的视线吸引了去。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弯起嘴角,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朝着阿狗掷去一颗碎银,“这是刚才答应买下你人偶的钱,另外还需要你帮我再做些事情,报酬另算。”

    这件事若是他都做不到,那这个镇子上怕是也没人能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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