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真一度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零件老旧的机器人,又像是程序员设计出来的满是bug但又莫名其妙运行得很好的程序,任何外界干扰都能让她在短时间内崩溃、不知所措,甚至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精神不济的时候容易出现躯体化症状,稍微用力过猛一点就会获得身体的负面反馈,但现代医疗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她的问题。

    鱼真脑子里面一团糟,慌乱地收拾好东西拖着疲惫的身子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胃部传来的疼痛暂时让她忘记了精神上的压力,以及贯穿胸口的狰狞伤口。

    辞职这件事情她早就想过无数遍,但却没有一次像最近一样强烈,身体的反应好像也在间接告诉她应该逃离这个世界。

    她想起最近身上发现的几处若有似无的伤口,背后的大片紫红色淤青,贯穿腹部、胸口、肋骨处的创口,凉意瞬间从肌底向外扩散,从头到尾的每一寸皮肤都泛着尖锐的刺痛。

    虽然从小经常摔跤受伤,四肢分散着不少已经愈合的伤口,但鱼真也很难傻到将这些伤口认为是自己受伤造成的,而大多数时候这些伤口又会因为一夜的休息而消失,仿若前一天沾上的彩色笔印记随着皮屑脱落,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迟钝如她再怎么也猜到是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尽管在鱼真看来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只要死不了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不了就是一死。

    “我给你开一点药,先吃一段时间观察一下,这几天注意休息一下,要是需要请病假我这边给你开证明。”医生听了鱼真的症状见怪不怪地开了一些药,统共只用了二十分钟,甚至任何检查都没做。

    现在的年轻人工作压力大,忙起来一天只能睡寥寥几个小时,出现幻觉、弄不清楚梦境和现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医生能做的事情很有限,除了开一点辅助治疗的药以外只能尽量让患者保证休息。

    “好的,谢谢医生,病例证明先帮我开着吧。”鱼真早就已经猜到了医生的诊断与治疗方式,叹了口气乖乖付款取药缓慢地向外踱步。

    门诊大门外的棚子底下坐着许多人,面色惆怅者有之,红光满面抚着小腹走过的也有,更多的是面色衰败,耷拉着眼眸迷茫看地的人。

    鱼真抬头朝着灰暗的天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突然想到还愿的日子快要到了。

    去年工作不顺遂,她和朋友去H市旅游的时候到紫仙寺抱着玩笑的心态随便求了个升职加薪,没想到回去的时候就得到了被调职的消息,虽然部门里的人不太好相处,但确实是另一种层面的升职加薪。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火速买好票踏上了前往H市的旅途,就连酒店都是在车上现订的,好在现在是淡季,倒不至于没有地方住露宿街头。

    她到H市之后先在酒店浅眠了一段时间,待到肚子咕咕叫才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意抓了抓头发便裹着衣服出门了。

    虽然说是淡季,但街上的行人并不算少。H市和四季分明的D市不同,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街边的行道树一年四季常青,若不是被泛着水汽的凉意包裹着她还当真会认为自己误入了春日。

    鱼真选的酒店距离紫仙寺不远,楼下不远处摆着长长的夜市正好适合她打牙祭,她在路边随意买了份章鱼小丸子,吃了几口便觉得有些腻,找了家看起来干净些的饮品店点了一份现榨橙汁。

    她站在柜台前等着,一对夫妇从后方走来也点了一杯果汁,两人随意坐在街边的塑料凳子上,杂乱的头发混着汗水粘在脸上,有些狼狈。

    丈夫小心扶着妻子的手坐下,眸中浓厚的笑意掩饰不住:“幸好今天去得早,再晚点紫仙寺可就要限流了。”

    “现在紫仙寺居然还要限流吗?”鱼真记得去年到紫仙寺的时候还没什么人,他们也是冲着免费的门票和清净才去的,听到如今还要限流便不自觉搭上了话。

    “那可不,这些年紫仙寺的名气上来了,大家都想来求个心愿,来还愿的人也不少,你若是想去可得赶紧些!头天晚上七点放票,要是晚上几分钟可就只能再等一天了。”妇人将鬓边的头发往耳后拨,另一只手则抚着肚子,面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鱼真笑着道谢,拿着做好的饮品便出门去,冰凉的果汁下肚让她清醒了不少。

    冬日的夜晚来得悄无声息,绛紫色的夜空下,盏盏明灯在街边亮起,不知何时街边挑着担子走来了几个卖香囊的老人。他们衣着朴素,沉重的担子将原本佝偻的身子压得更低了一些,但脸上的笑容却不减。

    “姑娘买香囊吗?紫仙寺特有的香囊,要求心愿的话在我们这里买能便宜许多呢!要看看吗?”老人睁大眼睛向街边张望,岁月像刻刀一般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大片皱纹,干瘪的脸皮挂在瘦弱的脸上像是戴了一层面具。

    若是放在平时,鱼真是不会在路边买的,但在看到老人的瞬间她还是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望着老人皱巴巴的脸仿佛看到了过世多年的奶奶。

    当年父母出门打工的时候,奶奶就是这样十年如一日地在街上叫卖,为家里赚取一点微薄的收入。

    “有什么讲究吗?”她瞥见每种香囊底下都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似是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

    鱼真手上拿的是一个青白色的香囊,上面绣着几朵花团锦簇的紫阳花。

    “其实我们现在卖也就只卖个款式,但如果相信这些东西的话,那讲究可就大了。”老人家将几个不同的香囊拿在手中一一介绍了起来,颤抖的手上青筋暴起像是攀在枝头上寄生的藤蔓,“这个是求姻缘的,这个是求事业的,这个是求财富的,而你手上那个则是求健康的。”

    “就要我手上这个吧。”鱼真本来就不大相信这些东西,只是心中怀着敬畏,此外更是想要支持一下老人的生意,卖得便宜还是贵她并不想知道也懒得去计较,不论如今手上拿的是哪一个香囊她也都会痛快买下。

    老人见鱼真如此爽快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笑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像是冬日里开出的一朵菊花,颤抖的手从鱼真处接来香囊小心包装好,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紫仙寺的历史。

    鱼真一一以微笑应答,和老人告别后捻着手中的香囊回了酒店,吃完药沾上床就陷入黑甜的梦中。

    不知是不是因为神经衰弱,最近她的睡眠质量变得出奇的好,每每刚沾上枕头就能睡着,而且每一觉都睡得很沉。

    睡梦中她总是会迷迷糊糊梦到一个人,一个身披甲胄的男子。

    第一次梦到他的时候,他执剑直直刺向了对面的敌人,挥洒出来的鲜血将模糊的面庞晕染上一抹鲜红,血液喷溅在睫毛上滴落下来如同一道血泪。

    明红色的剑穗随着动作在空中打了个转,鲜血为它沁上了更艳丽的色彩。

    “降吧!”对面的敌军策马向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所剩无几的守城军,眼神如同睥睨蝼蚁。

    战斗一触即发,从战局来看却是压倒性的。

    他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战斗到现在援军迟迟未到,粮草几近断绝,战士们也死伤无数,能够战斗到现在的都只是在强撑罢了。

    若想要活命,投降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却不是他们的选择。

    少年从敌人的身体中抽出剑,鲜血顺着光滑的剑锋流淌下来,身上的盔甲早已经有了破裂的迹象,缺口处正向外汩汩流血,他面色苍白地吐出一口血水,眼底寒光更甚。

    “战!不死不休!”

    第二次梦见他是在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

    湍急的瀑布从高山上倾泻而下汇聚成河,飞溅的水珠在空中扩散,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密集的水雾。

    浓重的雾气穿梭在山林间,静静站在溪边垂钓的男子让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熟悉的画面。

    周围一片孤寂,山林中不时传来阵阵鸟鸣,衬得此景更加凄清荒凉。

    “您好,请问这里是哪里?”鱼真将手搭在额前尽量遮挡住打在眼前的雨水,扯着嗓子询问江边的钓客,但不论发出多大的声音都无法得到任何回答。

    雨水飞溅在斗笠上的滴答声好像隔绝了鱼真的声音,男子站得笔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陌生人的到来。

    她左右打量了一番,发现周围除了高大的芦苇荡就是被雨水打起波纹的湖水,自己身处的地方则如同孤岛一般根本无路可走,只能垂眼打量湖边钓客的打扮。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穿蓑衣斗笠的人了,自认识这种东西开始,它就已经成为了杂物间里泛着微生物泛滥的苦霉味的静默古董。

    男子的腰间突出来一块,佩剑被严严实实包裹在蓑衣里没有沾染到任何雨水,但剑柄上挂着的剑穗却遭了殃。

    剑穗吸饱了雨水,湿哒哒地和蓑衣上的棕丝沾黏在一起,雨水顺着红色的流苏滴答滴答落下,与梦中征战沙场的少年剑上挂的一模一样。

    “怎么是他?”虽然梦中看不清楚少年的样子,但从身形来看确是那个披甲执锐的少年将军无疑了。

    阳光自远方穿越山峦与迷雾照射进来,将湖水染上一层金黄色。

    男子将斗笠摘下,露出苍白的面容,但鱼真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我不认识你。”男子抬起眼望了眼鱼真,提起脚边的鱼篓便走,鱼篓里的水也随着动作飞溅起来。

    鱼真刚开始还以为他看不见自己,得到回复之后怔忪了一会儿才慌乱回话,声音大得能听见山林中传来的回声:“你不认得我我可认识你,为国争光的大将军谁不识得?”

    男子身形一僵,显然是被鱼真猜对了身份,他偏过头来,雨水顺着发丝向下流淌:“你是谁?”

    知道他身份的人大多已经死了,余下的也都是些残兵败将,他实在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样一个女子。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的事情。”鱼真站得脚有些酸,蹲下来锤了锤小腿,没有注意到湖边站着的钓客悄然将手放在了剑柄上,随时准备抽剑出来取她性命。

    “到这里来见我的大多是有求于我的,但很可惜我只是个满手鲜血的恶人,不是什么有求必应的活菩萨。”他眯着眼睛,看不清楚幕篱下女子的样貌。

    “我并非有求于你,只是想要交个朋友罢了。”鱼真用手拍了拍湿漉漉的裙摆撑腰站起来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想要向前走却被前方的水路阻拦。

    “呵,”钓客轻哼一声好像觉得鱼真说了什么笑话一般,“我的朋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说不定我就是那个人呢?什么人才能当你的朋友?”鱼真说得很大声,生怕对面听不到。

    钓客背对着她很给面子地回了话,只是这回答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神仙鱼可能取得?若是能为我找来神仙鱼,别说是做朋友,我自当认作欠你一份人情。”

    说完人便隐匿在了雨雾中,只余雨打浮萍的滴答声以及浑身湿透的鱼真站在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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