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凉意顺着衣服往身上钻,用井水洗手的时候也不似夏日般爽快,刺骨的寒凉将几人的手冻得通红。

    阿狗和阿花的家当不多,统共就那么一个大箱子,除去占据了大半空间的木偶人,剩下的行李所剩无几,甚至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两个小人抱着胳膊凑在一起,察觉到鱼真的目光之后却还是笑嘻嘻的。

    要不还是随便先买两件衣服吧,文珊将东西送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她皱着眉头从衣柜里掏出两件不合身的衣服套在二人身上盖住裸露在外的肌肤,迟迟未等到褚凌回来。

    “你们和我出来一下。”她决定不再等下去,牵着阿花的手便去了成衣店。

    之前让文珊帮忙做衣服是因为不想让她觉得欠了人情,此外也是因为确实没钱了,可如今在单府手中赚了那么多钱,她也不必再束手束脚的。

    两个孩子自被鱼真接回来到现在还没有出过一次门,对山岭村的每一处都感到十分好奇,两人一路东张西望,但小手却一直拉着鱼真的衣角不敢离开半分。

    “小鱼来啦,”山岭村不大,邻里邻居的几个都是相识的,平时在街上偶尔见到了打几声招呼也就熟络了起来。

    鱼真笑着和成衣店的王老板打了声招呼,将躲在身后的小孩推到前面去,“麻烦帮这两个孩子找一件合适的冬装。”

    王老板眼见着鱼真身后探出两个小脑袋,脸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僵了半分,“这是?”

    “这是我的弟弟妹妹,刚从外地接过来,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也没有带御寒的衣物,劳驾帮忙找两身,若是没有合身的稍微大点也成。”

    “我见过你弟弟,他好像比这两个……”王老板脸色不太好看地用手比划了一下,“高不少吧?”

    鱼真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但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家亲戚太多了,你也不是每一个都见过的。”她倾身佯装往柜台后面看去,“嫂子在后面帮我找衣服吗?”

    这时王老板才反应过来收敛了面上的情绪,又忍不住打量了阿狗一番才往后院走去,不多时就拿了两件不薄不厚的灰色长袍出来,在二人身上穿着稍微大了一点。

    “大一点才好,小孩子长得快衣服得买大一点的。”他招呼着给两个孩子向上扯了扯衣领,将衣服穿得更紧实些,“现在看着和你才像呢!”

    “阿真姐姐,好看吗?”阿狗半边身子被老板提起来,不适应地盯着鱼真求助。

    这王老板手劲特别大,衣服提起来的时候几乎要将他的皮肤都勒红了。

    鱼真将两人拉过去重新整理了一下,觉得尚且能够穿得过去就付钱走人了。

    她一直都觉得村里人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但是又不知道这种感觉具体是从哪里来的。

    山岭村的女人很少,女孩子要么嫁出去了要么就是随着家人迁到了外地,一个村里林林总总算下来也只有八九个女人,而且大多都是王嫂那个岁数的,像鱼真这样的妙龄女子实在少见。

    鱼真留心过,每当她在街上走过的时候周围总会伴随着奇怪的注视,那些盯着她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都让她感觉浑身发麻像是被人从里到外看透了一般。

    在察觉到此等异样之后她也很少单独出门,只是望泗镇的生意却不能搁置,将阿狗他们带在身边也有一丝壮胆的意思,若是遇到什么事情也好搬救兵。

    她有种预感,自己可能会在某一天遭遇奇怪的事情,小则伤及体肤重则命丧黄泉。但逃离这里显然有些不切实际,毕竟大部分家当都在这里,生意也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就这么放弃实在不值,只能稳妥行事远离异常的事情和人。

    “时间还早,我带你们去周围转转。”鱼真害怕自己无法及时照料二人,还是准备先带他们熟悉一下周围,万一遇到什么时候也好随时差遣。

    山岭村依山而建,山脚下是大片的竹林,秋风吹过的时候一片沙沙响声,地上枯黄的叶片顺着风的方向在空中盘旋,风中吹来的细沙让鱼真迷了眼睛。

    “阿真姐姐,我们去挖竹笋吧!”阿狗在外面流浪惯了,看见有可能找到食物的地方就走不动道,拖着阿花的手就往朝着竹林跑,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秋天也有竹笋?”鱼真轻轻揉搓眼睛疑惑发问。

    阿狗折返将鞋子穿上,一只手撑在阿花的肩膀上,“一年四季都有的,只不过我们运气不好,每次只能捡到一点点,不过也挺好吃的!”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美味,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之前我在福源楼的泔水桶里捡到了一小盘竹笋炒肉,那味道我现在都还记得呢!但还是没有阿真姐姐家里的饭好吃。”

    “哥哥,我们快去找吧,阿花也想吃了。”阿花在一旁抱着肚子,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枯枝败叶不知从何下手。

    阿花年龄尚小,只比阿狗小两三岁但始终没有哥哥成熟,这也得益于阿狗无微不至的照料。虽然漂流在外但阿花的脸却仍旧嫩滑可爱,比哥哥不知道圆润了多少。

    “阿花在旁边玩吧,姐姐和阿狗哥一起找。”鱼真将一脸懵懂的阿花带回身边,找了个木桩子让她等在这里,自己则在旁边不断用树枝拨弄地上的竹叶,试图看出什么不一样的来。

    不出所料,二人一番仔细搜寻发现周围的竹笋早就被人挖了个遍,毫无收获不说反倒将刚才积攒的力气都快用光了,两人满头大汗地坐在一旁休息,满手尽是泥土。

    “得了,看来我们不太适合做这些事情,还是回家吧。”鱼真找了一块嫩草将手上的污渍擦干净,正准备带着两人打道回府就看见两兄妹将脑袋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你从哪里找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阿狗将脑袋凑在阿花面前接过手心几颗圆滚滚的果实用石头狠狠砸开,几颗未成形的稚嫩针尖状种子就跳了出来。

    “这个看起来好像大米啊……”

    他小心捻起几颗就往嘴里塞,一股淡淡的清香从舌尖传来:“妹妹,你在哪里找的?我们挖不到竹笋,摘点果子回去也行。”

    “这里,”阿花站在一颗矮小的竹子下面,抬头望向头顶结满果实的枝丫,“上面还有好多,但我实在太矮了。”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她又借着竹竿的力气跳了几下,连边都没摸到。

    “哇……”他们平时见到的都是郁郁葱葱满枝青叶的竹子,哪里见过这种情况,“今天咱们不会空着手回去了!”阿狗扯起衣袍一角当做围兜,窜天猴似地顺着竹竿往上爬,最后竟真的让他摘到了许多。衣袍卷着不好下来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将果子从高空抛下,指示着阿花在下面捡。

    这片竹林是公家的地盘,每天进出砍柴挖笋的人不计其数,今日他们来得晚反倒没遇见什么人,空旷的碧绿竹林中只有他们三人嬉笑打闹的声音,一切宁静得可怕。

    竹子居然会结果?

    鱼真望向阿狗和阿花所在的位置,眼前闪过蝙蝠盘旋的黑影。觅食的蝙蝠动作极快,它紧盯着猎物的踪迹将其飞速收入囊中又急速回到栖身的竹林当中去,如此循环往复,高耸入云的竹林都被震落几片叶子和乳白色花序。

    她感觉到头顶好像掉落了什么的东西,轻轻拍下后发现是一串乳白色的花序。

    她抬起头,漫山的青绿色一瞬间在眼前变了样,乳白色的花序坠在枝头在空中轻轻摇曳,有的已经枯萎脱落结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果子,和阿花手中拿的差不多。

    “竹子开花,马上搬家。”她耳边仿佛又响起奶奶说的这句话,童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鱼真小时候是奶奶带大的,离家不远处的小山包上也长了大片竹林。每逢春日雨后她就会跟在奶奶身后挖竹笋,直到某年上山她望见漫山的竹子开满了花,她便失去了这点难得的快乐。

    没过几天鱼真父母就从城里将人接了回去,奶奶因为晕车没能和她一起走,硬生生在缺衣少食的农村里挺过了那次大旱。虽然那时候的交通稍微发达了一点,能够从更远的地方拉蔬菜水果来卖,但吃水仍旧是个问题,每天都只能走下深井打几桶浑浊的水来放在院子里,每桶只能勉强接出半桶微黄的清水,剩下的都是井底淤泥。

    她顾不得仍在蹦蹦跳跳摘竹实的阿狗,拉起两人便要往家里赶。

    “姐姐,我还只摘了几个呢。”阿狗有些委屈地将东西团起来抱在怀中,还是跟着鱼真的脚步回了家。

    村口河边几个垂钓的村民叼着草叶百无聊赖地小声聊天:“我最近去山上砍柴的时候发现山脚下的竹子居然开花了。”其中一人小心地避开鱼竿,将身子往旁边靠去,“俗话说‘竹子开花,马上搬家’我看咱们这里马上就要有旱情了。”

    另外一人显然不信,对面刚说完便笑开了花:“你一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哪里听来的话?难不成你比十几年的老农还懂些?不少人都说今年是个丰收年呢!就咱们脚下这条河都流了几十年了,你看看是要干的样子吗?”

    说话之人被呛得不知道如何接话,憋红了脸也没想出反驳的话语,只得挠挠脑袋笑呵呵地回道:“这也是听我爷爷说的,瞎猜的……都是瞎猜的,当不得真。”二人又互相打趣了一番便将话题揭过了。

    一旁走过的鱼真身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大旱是天灾是不可抗力,若这一天真的来临,别人她管不着,但家里的这几张嘴巴她却不得不管。

    从如今竹子开花的时候开始计算,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幸好之前她为了做买卖在家中储备了不少粮食。在这里的原生作物中,萝卜白菜较耐储存可以适当屯一些放在地窖里,家里的土豆和红薯也要趁着这段时间种下去抢收最后一波。

    鱼真拖着两个小人疾步走回家,远远地便望见袅袅炊烟从厨房的窗户往外飘,褚凌已经在家中支起炉灶做饭了。

    松针燃烧的清香气味混杂在烟火中,前段时间扦插在院子里的红薯也已经匍匐着向外延伸了很长一段距离。她用剪刀剪下几片叶子就着刚才翻好的地扦插了起来,

    阿狗和阿花也磨磨蹭蹭地从后面回来了,二话没说就跟着鱼真有样学样地抓着叶子扦插了起来,甚至连刚才费力捡来的竹实都丢在一旁。

    他察觉到了鱼真的异常情绪,多年流浪的直觉也让他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冬天越来越近了,危险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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