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两人身后一脚一个泥坑,在踩死了几颗幼苗之后终于被赶了出来。

    阿狗眼见着刚插进去的苗被妹妹一个屁股墩儿坐进了泥里,头上冷汗直冒赶忙将人身上的泥土拍干净带出去:“你去玩儿吧,这边有我们两个就够了。”

    被赶出来的阿花嘟着嘴在旁边着看了许久插不上手,厨房里飘来的阵阵香味又将她的馋虫勾了出来,脚步情不自禁地就往里面挪去。

    “哥哥你看,这是我们刚才在山上摘的。”她嘟着嘴唇,双手捧着摘回来的竹实围着褚凌打转,眼睛却始终盯着锅里翻炒的食材,“阿真姐姐今天带我们去竹林了,上面长了好多果子,我们下回一起去好不好?”

    青绿色的竹实还没有完全成熟,表皮在一路颠簸中被磕出几条深绿色的印子,看起来斑驳得不成样子。

    “你说这是竹林里摘的?”褚凌停顿了一下,眼神停留在她手中的青绿色果实上。

    “对啊,我也是第一次见竹子结果呢,还挺新奇的。”听见褚凌问话,她赶忙回过神来将竹实咬开一个缝,酸涩的味道让她的小脸顿时就皱了起来,“呸呸,你看里面还有米呢。”

    她将咬开的竹实捧到褚凌面前,被外壳严密包裹着的竹米从缝中挤了出来,露出几个嫩白色的尖芒,果然长得很像稻米。

    “这个吃起来可香了,我们下回再去摘一点好不好?”她抓着褚凌的胳膊撒娇,肚子叫得震天响。

    “我明日下山见到的话摘点回来就是,你好好听哥哥姐姐的话,不要到处乱跑听到没有?”面具将褚凌的声音压得低沉,漆黑的眸中闪烁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闭目纠结片刻,终于还是挣扎着将困扰自己多日的事情问了出来:“你觉得我怎么样?”

    炉灶中的柴火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细碎的爆鸣,褚凌快刀将食材切成细丝丢进锅中,热油与食材相碰的声音几乎将他的话盖了过去。

    “你很好呀,阿真姐姐也很好。”阿花站在一旁被飞溅的油花烫得往后一缩,一颗小脑袋始终盯着锅里的东西不放松。

    褚凌手上的动作有些许停顿,“那和你哥哥比呢?”

    “我哥哥最好!”阿花的小脑袋靠在他身上,“哥哥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也从不让我受委屈,阿花每天都很开心!”

    天气好的时候哥哥会带着她去山上摘野菜,有的时候还会采一束花回来放在窗台上。他的手很巧,经常会用木头雕刻一些小玩意儿陪她度过每一个孤独的白日。

    “他之前还给我做了一个蛐蛐笼,里面装着一只好大的黑蛐蛐呢,不过很快就死了……”这些小昆虫的寿命总是非常短暂,每每抓回来不到半日就在笼中歇了气。

    阿花在一旁滔滔不绝,但褚凌却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悄悄告诉你,其实我不止有一个哥哥。”锅里的土豆已经被炒成了金黄色,诱人的香气在空中蔓延让阿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拉拉衣角示意褚凌弯下身子,“我那个哥哥比阿狗哥还厉害,只要有他在别人都欺负不到我们,而且长得也很好看呢。”

    她仰着脑袋,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而且他还认识字呢,是不是很厉害?”

    能做到这些……就已经很厉害了吗?

    不知怎么的,褚凌觉得鼻头有些酸涩,眼睛也湿润了起来,他微微抬头试图让眼泪倒流,声音哽咽:“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轻轻扒拉着煨烤得发焦的红薯,细细将表面的灰尘擦去。自有记忆开始,他从未就觉得自己厉害。

    他一生颠沛流离,曾流浪街头做流民,也曾蜗居一隅当乞丐,甚至甘愿出卖自己做别人的奴仆,这样的他真的厉害吗?

    “我……不知道。”阿花诚实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沮丧,“他很早就离开了,应当是已经找到自己的家了,所以也就不用再像我们一样在外面流浪了。”

    “如果他现在仍旧默默无闻,和你想象中的天差地别,再见面时你也会第一眼将他认出来吗?”炉火的温度打在脸上,将褚凌巨大的影子打在身后的墙上。

    “当然啦,他那么好我肯定会将他认出来的!”阿花信誓旦旦地蹲在地上和他一起扒拉炉里滚滚燃烧的炭火,小小的脑袋里居然也生出了一丝憧憬。

    褚凌正在准备食材的手一僵,将东西放在桌上:“走吧,吃饭了。这些话以后就不要和别人说了。”

    最应该听到的人已经知道了,这些话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你们俩聊什么呢?还不能吃饭吗?”鱼真带着阿狗将院子里的空地用红薯新苗填满还未见厨房有动静,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探头进来却发现一大一小两人正蹲在炉火边聊天,小的那个聊到兴头上的时候还手舞足蹈的,另一个人则认真地盯着炉火发呆。她站得远,二人说话的声音也时大时小的,具体说了什么一点也没听清。

    “可以了,就等你们了。”褚凌回过神来点起一盏油灯放在中间,笑着朝门外隐没在黑暗中的人影说话,“今日做的是你教我的炒土豆,来尝尝好不好吃。”

    将阿狗两兄妹带回家之后,褚凌和鱼真的相处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刚开始他只将鱼真当做雇主,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埋进泥里等人糟践,直到故人的到来才让他真正有了想要守护这里的感觉。

    鱼真自然是欣慰的,褚凌的厨艺向来比她好,学东西也都是一点就通,根本就不需要操心。

    “嗯!出师了,以后这任务就都交给你了。”鱼真不由得多夹了几筷子,旁边的阿狗见了也跃跃欲试,飞快将碗里的饭吃完又新添了一碗。

    鱼真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好笑,刚想提醒他慢点吃就望见灶台上放着的竹实。在高温的炙烤下,原本青绿色的外皮已经隐隐发黑,里面的果肉也变得焦黄。

    刚刚才舒缓一点的情绪又陷入了莫名的焦虑之中。

    鱼真放下碗筷,撑着脸颊看阿狗和阿花狼吞虎咽,脸上的愁绪都快要溢了出来:“你们说,要是以后我们没有这些吃的可怎么办?”

    “姐姐你是嫌弃我们吃得太多了吗?”阿花听到今后可能会没有吃的,刚准备去拿食物的手就停顿了下来,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顿时蓄满了泪水,“阿花……阿花吃得很少的,我已经吃饱了。”

    她拘谨地将碗筷放下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另一边阿狗看鱼真的眼神也复杂了起来,好像在看一个骗子。

    “没有,我只是在假设。”她无奈地叹口气,将碗筷重新塞回阿花手里,顺便夹了一大块鸡肉进去,“我既然将你们带回来了就会努力养活你们,只是在担心今后的收成不会太好。”

    她将自己的看法和几人说了一遍,两个小豆丁都听得稀里糊涂的,只有褚凌理解了她的担忧。

    “阿姐的意思是来年可能会有旱灾?”他若有所思地将那颗已然被炙烤得梆硬的竹实拿在手心,脑海中闪过一些血腥片段。

    “对,一旦旱灾来临春季种下的种子收成必定会大打折扣,到时候别说是吃饱了,就连能不能找到东西吃都是个问题,所以我们还是应该早应对。”鱼真倒出一碗水来放在几人面前,“现在这对于我们来说可能只是稀松平常的东西,但当灾难来临的时候就是续命的灵药。”

    “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多种点粮食收起来?还是说多收一点水?”阿狗无措地挠挠脑袋,一事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我每天早晨都会跟着张大哥上山打猎,虽说如今山上的野味少了不少但好歹也是一些进项,那些肉全都带回家做成熏肉,保存时间能长一些。”褚凌若有所思地轻捏了一下手中的竹实,“这些竹实应该也能换钱吧?若是换不了钱也能当做粮食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对,还有我见咱们家中的地窖实在是有些小得可怜,粮食一多只怕要坏,咱们还得挖个大一点的地窖。”鱼真思索道,这样一来也能延长东西储存的时间。

    “我!我和妹妹去山上摘竹实!”阿狗举起手来自告奋勇。他用衣袖擦了擦嘴巴道:“阿真姐姐今日也看到了,我爬树的功夫不错,到时候我在上面摘,妹妹在下面捡就是了。”

    “我早晨出摊需要人手,阿狗熟悉望泗镇,你和我一起去,阿花就在家里帮忙洗洗萝卜白菜在院子里晒干,等我们下午回来再一起出去摘竹实。”山上地形复杂,她害怕两个人摘果子上了头直冲冲地就往山里去了,到时候找人又得花费好长时间。

    阿花很少能参与到大人的事情当中来,原本以为这次自己也能跟着阿狗一起出去很是兴奋,鱼真一番安排下来又让她瞬间泄了气,但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阿花还小,等我长大一点再和哥哥一起出去干活。”

    她总是这么安慰自己,自在外流浪开始阿狗就没有让她一个人出过门,她也没有真正独当一面地做过一件事,但她比任何人都渴望成长。

    可她已经习惯了等待,尽管不开心可只有等待是她擅长的事情。

    她低垂着脑袋,眼泪不自觉滴落在碗里,黑暗中谁也看不到她的哭泣。

    “有阿花在家里帮忙,我们日后就不怕饿肚子啦!”温柔的女声从头顶传来,阿花发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环抱了起来,眼眶的泪水将来人的肩膀浸湿。

    “你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比我们更有用的大人。”

章节目录

梦鱼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玉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玉札并收藏梦鱼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