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夹着细长的雨水刮在脸上和裸露的手背,一人一马奔跑在山林中,背影迅疾,直至停在山腰一居所门口。

    沈策跳下马,等候的小厮忙上前接过缰绳,再一抬头,主子已经快步往里走去。

    “这么冷的天,主子怎么不坐马车?”小厮拉着马儿,就站在门口的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觉得手脚冷得僵硬。

    “可能骑马更快吧。”另一人猜测道。

    有什么需要主子着急的事吗?小厮想不通。

    沈策推开门扉,屋内烧着炭,扑面而来的温暖令他周身的寒意更甚,雨水的湿冷渗入骨头缝隙。

    屋内灯火通明,蜡油缓慢流淌,可是没有其他人在,他走过墙壁之后的密道,半边毯子从贵妃榻垂落在地,异域的繁复图案无休止地循环在布匹上。

    笼子里也没有人。

    他站在妆匣前,与铜镜中的男人对视,沈策看到了他眼中的后悔与不满。

    他不该把吴百山放进来,她也不能弃他离去。

    身后的脚步声伴随清冷梅花香气而来,光滑可鉴的镜面上,抱着满怀红梅的女郎身姿婀娜,看向他的目光疑惑不解。

    “你为何停留在镜子前?”她的声音如清泉滴落在他眉心,令他瞬间神智清明。

    他试图让自己放弃阴暗的欲望,但这几日的患得患失让他明白了他不能失去萧蕴龄,明日他便将吴百山与她分隔开,他不会再给她离开的任何机会。

    萧蕴龄看向镜中人,他的眉心舒展开,眼眸浮现笑意。

    奇奇怪怪的。

    她走向铜镜旁素白的瓷瓶,将怀中的梅花插入瓶中,带着湿润水汽的怀抱从身后拥着她,萧蕴龄修剪花枝的动作一顿。

    沈策靠在她肩膀,他看着多余的花枝被剪下落在她的手心,问道:“哪来的梅花?”

    “侍女去山中折来的。”

    她仔细收在手心的花枝还是全都掉在桌上和地面上,萧蕴龄手掌压在冰冷镜面上时,仍然不懂沈策今日的急切。

    清清浅浅的梅花香在周身萦绕,妆匣翻倒在毛毯上,满盒珠宝四散在地,折射流光溢彩。

    萧蕴龄的手指在摸索到铜镜边缘的花纹后停下,她的指尖嵌入凹凸的纹路中,一边支撑不断被往后折的身体,一边担忧满瓶梅花会被他们碰倒。

    她不欲被沈策窥探自己眸中的情绪,双眼禁闭地承受他的亲吻,睫羽不安地颤动。

    自从他们丑陋地争吵后,他便毫不顾忌自己掠夺的本性,手指扶着女郎的脸颊,难耐地摩挲,周身的寒气早已被地龙完全驱散。

    待到萧蕴龄气喘吁吁,她唇上的口脂已经斑驳,让她更添几分艳靡。

    沈策的手指擦过她的唇角,气息亦不稳:“今天的口脂颜色很好看。”

    萧蕴龄仍然不敢看他,她扶着他的手臂,垂下的眼眸心虚闪烁,她轻轻地嗯了一声,道:“你喜欢我再涂上。”

    她正坐在漆红的桌案上,脚底踩不到地面。话一说完,她便扭过身子去寻镜子旁边的口脂,指尖悬在精致盒子上时,绣鞋掉落在柔软毛毯上的声音轻微地敲在她心头,让她手指抖动的一瞬不小心将盖子合上。

    他兴致颇高。

    流云般的裙摆被推着堆叠在腰间,她看不见沈策的手,但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依旧让她猛地避开视线。

    萧蕴龄伸手推他,声音几不可闻:“我想喝酒。”

    又一只鞋履掉落,沈策将她抱近些,抵着她悬空的腿,他解她身上的衣带,指节擦过她腹部的肌肤,道:“结束再喝。”

    她挣扎得更加厉害,焦急得染上哭声:“现在喝,我要现在喝。”

    沈策停下动作,他的眼睛暗得似乎要将她吞噬,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锁骨上。萧蕴龄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僵硬着身子不敢触碰他。

    她软下声音,带着些委屈的情绪重复道:“她们今天送来一个温酒壶,我想试试温酒。”

    “什么酒非得现在喝。”沈策从她身上离开,他的手掌还被埋在裙摆中,将散开的带子重新系好后,他从里面退了出来,被压出几道褶皱的裙摆垂下,遮掩弓起的脚背。

    沈策给她穿好鞋,萧蕴龄从桌上下来,她踩在地面上,这才发现他穿着外面行走的鞋就进来,雪白的毛发上被踩出脏污。

    她下意识觉得不喜,认为自己的地盘不被人珍惜,入侵者破坏了她的环境。

    沈策也发现了那几道污渍,他将她带了出去,很快就有侍女进来处理。

    萧蕴龄喜欢喝的酒和沈策不同,他喝的太粗涩,她不喜欢。将酒味清淡的果酒从温酒壶倒出,烛火照耀下,红色的液体在杯盏中微微晃动。

    萧蕴龄把它推到沈策面前,她重新补了口脂,让她看上去秾丽夺目,她笑容娇媚,眼睛中满含期盼,“这可是我为你温的酒。”

    带着葡萄与酒精的绵绵香气熏得她脸色微红,几近透明的酒樽升起腾腾雾气,她重新补好的唇瓣旖旎如霞,勾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期待地看着沈策。

    她太久没有笑得如此光彩照人,沈策垂眸盯着殷红的酒液,意识到萧蕴龄在讨好他。这种经历有一段时间没有发生,但他还是立即警觉。

    她又在算计他,而他在猜想她的目的。

    寒风呼啸,寂寥冬日中,沈策感到些许疲倦。前一刻他们宛如亲密无间的爱人相拥亲吻,而此刻却戴上面具各怀心思。

    他厌倦这种生活。

    沈策放下杯盏,杯底与桌面相碰,液面再次晃动,他没有喝。

    萧蕴龄凝视那杯酒,听到沈策的声音:“你留下来,我不再关着你,我们像普通夫妻一样生活。”

    她听懂了其中的因果,先有她留下来的条件,再有沈策不关她的妥协。

    萧蕴龄的心脏慌乱地跳动,沈策今天言行反常,让她担忧他发现了什么,可他亲她那么久,似乎不知道她的计划,但他为何又警惕她斟的酒。

    屋内的炭火偶尔发出细碎的爆裂声,源源不断的暖流抵御屋外寒冬,却又不会过于灼烫。

    他的眼前是另一场火,滚滚浓烟冲向穹顶,火光遮天蔽日,火焰包围的横梁塌下时,手臂本能地抵挡,最开始是刺痛,痛感很快就消失,只有烧伤的味道和尘烟充斥鼻腔。

    他当时想,幸好这片大火里不止萧蕴龄一个人,即使只剩下残骸,依旧有两个人的骨头被收敛在一起。

    萧蕴龄比他想象的要更在意他进入火场的真相,不管是因为她不喜欢被人欺骗,还是因为她真的在乎他,沈策都不想再隐瞒她。

    他想让她留在身边,所以该让她知道他有多喜欢她。

    “我知道吴百山给你送的东西,夹杂在花环里。”

    他突然的话,让萧蕴龄吓得站起身来,宽大的衣袖扫过酒壶,它砸在地上时淙淙酒水从壶口流出。

    他知道了,那他是否准备了应对法子?萧蕴龄的目光从酒壶慌乱地落到墙边的箭矢上,那是她用来投壶取乐的。

    沈策忽然感到一阵无法抵抗的疲惫,这种感觉从身体血肉中生出,如密布的织网紧紧箍住他的大脑,细密的触角探入血管,输送迷幻的陷阱。

    他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强撑着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他中药了,药物不在酒里。

    质地轻薄剔透的杯盏在他手中压出裂纹,碎片刺入掌心,鲜血与酒水混合着从手指缝隙往下滴落,他抬头看过来的一眼,眼睛血丝密布,像雪夜索命的恶鬼。

    萧蕴龄没有料想到沈策会刺伤自己保持清醒,她惊恐地捂住嘴抑制脱口而出的尖叫。

    他向她靠近,她被逼得不断往后退缩,直到背靠着墙壁。

    她也会害怕吗?

    沈策抚摸她恐惧的脸,她的眉毛紧蹙,颤抖地流着泪,眼球不安地转动,因脸色苍白,唇瓣显得更加艳红。

    原来是折在这上边,他摸着她的唇珠,鲜血让她的唇瓣显得更加艳丽。

    湿润的触感在唇上粘连,萧蕴龄往一旁避开,那些血液就从她脸颊流淌而下,蜿蜒经过脖颈。

    她不敢看他满血的手掌,也不敢想象自己脸上被抹了多少他的血。

    眼前的女郎脸上和脖颈上不断被染上他流下的血液,诡异又可怜,她的眼泪冲刷血迹,看着他的神情夹杂着防备与怒火。

    萧蕴龄难以深究自己的心绪,但是她体内不断涌现的冲动在不断重复着“离开”,这是每日每夜她小声念叨的话,神经兮兮地怕自己会习惯被他人遗忘的日子。

    她将尖利的箭矢抵在沈策脖子上时,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更甚。

    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萧蕴龄终于知道脖子上的血脉位置,还是庆幸她只是颤抖着威胁他。

    药效发作之后,即使沈策靠着疼痛维持暂时的神智,但他还是倒在她脚边。

    萧蕴龄无力地扶着墙壁,她将手中的箭扔下,刚才如果他敢出声,她就与他一起死在这里。

    经过门口时,她拿起狐裘套在身上,屋外已经下起了雪,在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她踩上去便留下一串的脚印。

    萧蕴龄紧握着拳头,快步逃离这个地方。

    雪地和笼子地上的毛毯一样,脏了就脏了,她绝不会对它们产生留恋与爱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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