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脸上并无意外的神色。

    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她已知晓,而那些萧蕴龄失踪日子里发生的事,经由当事人亲口说出。

    萧蕴龄隐去了一些,比如河盗一事有沈策的手笔,她只是像一个感情受挫的少女,茫然地渴望得到长者的解答。

    “他不希望我太过独立,因而不放我离开。”她眼中是一片苍茫空寂,为未婚夫的举动而心灰意冷,“可是被他豢养时我很难受,他似乎不把我当做与他一样的人看待。”

    从前她并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感受,但自从她知道自己可以倚仗的不止婚姻时,许多被她忽略的在意便从记忆浮现出来。

    “臣祈求能够伴在您身边,渡过安眠的夜晚。”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萧蕴龄对他的一切都很熟悉,她微微一愣,不知道沈策是否听到了她的话。

    垂下的视线里,男子的官袍随着他站在她身边而停止摆动。

    “参加殿下。”

    萧蕴龄敛下眼帘,她听着沈策行礼的声音,又听到萧华让他起身。

    她的呼吸放得极缓,在听到萧华同意她住在宫中时仍不敢放松。

    可是沈策并没有说什么,他好像看不到她这个人,在萧华结束和她的谈话后,他便开始说起定王谋逆一事。

    萧蕴龄从殿内走出,有宫女给她撑着伞,她从油纸伞底伸出手,细小的雪粒落在她的指尖,很快便融化成水珠滚落在地。

    她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萧蕴龄让宫女回去,她自己坐在千光楼的重檐下,竹制伞柄被她抱在怀中,宽大伞面挡在头顶,替她遮挡纷飞雪花。

    在她又一次抖落油纸伞上积累的一层雪时,沈策从远处缓缓行来,他一身绯色衣袍,在银装素裹中是唯一的色彩。

    萧蕴龄下意识便要起身起来,但他望过来的一眼过于沉静,全然没有昨天夜里偏执的模样。

    沈策将手心伸到在她面前,上面密布细碎的伤口,有的依然在渗着血,看上去可怖残忍。

    她自然无法忽略,也没有忘记琉璃碎片是怎么扎入他手上的皮肤。

    萧蕴龄不认为自己有错,她坐回原来的位置,安静地等待他的兴师问罪。

    “手帕。”沈策只能看到她未被遮掩的红唇与下巴,他平静的伪装有一瞬间的破碎,他清楚地知道亲吻她的感受,也十分喜欢用指腹研磨已经红肿的唇珠。

    萧蕴龄设想了许多沈策可能的反应,或是威胁或是厌恶,唯独没有这样平静的相处。

    她披着狐裘,隔着暖和的皮毛坐在台阶上,他拿她的一方手帕,也只是为了垫在地面。

    她将伞抬高些,漫天飘絮中,她寻回了自己的理智。

    “你怎么来了?”萧蕴龄直接问道。

    “有战事了。”沈策闻着她身上的皂角味,语气寻常地说出这个少有人知的消息。

    萧蕴龄对战争的了解很少,永州虽经历过一场战争,但誉王府无人在意,有朝廷派兵抵挡,他们的生活与往常无异。

    当时父亲坐在歌声舞蹈中,高举酒杯与众人玩笑道:“城破我们也是最后死。”

    他说完将酒一饮而尽,宴席上宾客发出吵闹的笑声。

    一墙之隔,她正在发愁怎么求父亲给她指一门亲事,在他们对战事的轻蔑中,她开始好奇朝廷的将军是什么模样,是否和永州的贵族一般利用战争谋财升官。

    “定王?”她刚才离开时听到了一些。

    沈策转头看着她,他依旧看不到她的眼睛,他意味不明道:“和康王。”

    于是油纸伞倾斜,积于顶上的白雪簌簌落下。

    沈策心中不满,他握着竹柄,接过对于萧蕴龄来说有些重的伞,带着冰凉温度的衣袂扫过她的手背,让她的身子轻微战栗。

    血腥味更浓郁了,昨天青莲找到她时,被她脸上的血迹吓了一跳,沈策的血凝固在她脸上,她洗了很长时间才完全清理干净。

    此时再闻到这股味道,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她又好像回到了笼子里,和他说着熟稔的话:“你总该包扎伤口。”

    话一出来,心中便涌起一股对自己的厌恶,她不应该还关心沈策,情绪很快变成一阵恐慌,她难道已经被驯化了?

    沈策没有回应她的话,他突然问道:“你现在是否快意?”

    他与她同处一把伞下,终于看到了她不安的眼睛,她在害怕。

    因为他的一个问题便神情恍惚,戒备与恐惧交织在眼神中,而他的没有任何指责的语气。

    沈策的存在实在难以忽略,他将话题绕回他们之间,萧蕴龄的呼吸又变得缓慢,在冰天雪地中凝结成白色的水雾。

    “你让我害怕。”她艰难地呼吸着,第一次认真和他剖析自己的感受,“我不信任你,可是我却在逐渐习惯你。我讨厌那个笼子,可是我会想要给它插满鲜花。”

    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哭泣对她来说是手到拈来的本领,她知道怎么哭得梨花带雨,也知道怎么哭得像个孩童,无论哪种,在合适的场景下总能激起他人的保护欲。

    但现在她没有发觉自己在流泪,直到泪水滴在衣裙上才惊觉。

    原来她也是委屈的。

    只有面对在乎的人,才会因不公正的对待而委屈。

    漫长的时间里,她脸上的迷茫渐渐散去。

    “我并不觉得快意,但是这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了。”萧蕴龄吐了口气,压在她心上的石头消失,一时间远处的打闹与近处的落雪声都清晰可闻,“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许谨阳,也不是萧敛竹。”

    她不再躲避沈策的视线,而是抬眸看向他,清澄的杏眼中倒映沈策的面容,他的呼吸乱了,在他想要制止萧蕴龄时,她的话语已经出口。

    “我们都只会索取。”她对这段感情落下判语,“我们并不适合,一开始就不适合。”

    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的包容和爱意,如何再提供养料给其他人?

    身边的男人似乎在叹息,又好似是嘲讽的笑,但总归与她无关了。

    萧蕴龄擦干眼泪,眼前是层叠的宫殿,仿佛绵延不尽。

    不安与纠结来源于她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不再期望沈策,她就不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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