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在靠近太夫人正房的西厢房住下。西厢房的右边就是特地为太夫人而设立的小花园,那里种栽许多花卉:犹如牡丹、芍药、兰花、梅花等怡情小物。可如今只有几株菊花、秋海棠还盛开着。小花园也案座一淌池水,里面有些莲叶飘浮,还有几尾鲤鱼在水里悠然自得游水。小花园的后方就是庖厨,主要是制作一些太夫人爱吃的点心、家常菜。

    西厢房的左边就是廊庑,是通往太夫人正房还有大路的主要通道。

    西厢房旁边,也种有几盆清香的菊花。屋内摆设素雅,明窗洁净,一尘不染。从其他侍女口中得知,太夫人最注重洁净。虽然平日无人居住,但也命人每日轻扫屋内。开风通气、保持整洁,避免霉味滋染,有时还会薰上些菊香,让厢房香气四溢。

    近门侧的右边,有个案几。案几上摆放几株应节的秋菊,以供奉壁上挂着的观音菩萨像。

    阿宁这几日就陪同太夫人跟前,学习吃斋念佛,抄送经文。

    「你这小妮子的字,怎么和三郎那厮颇像?」

    李太夫人拿起阿宁已抄送好的经文,仔细端详字迹,侧身吩咐宦娘:

    「宦娘,去把我房里的右下边的字画拿来。」

    当宦娘将字画递到了李太夫人面前,李太夫人凑前将经文与字画比对一番后,指着字画,抬头看向阿宁:

    「这个是三郎提的字,」她将经文递回给阿宁:「这是你的。」

    阿宁接过经文,又瞅了眼字画。虽然经文的字看起来还是歪七扭八,但是整体来说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先不说和字画一模一样,可也说六七分相似。

    阿宁宜视线落过去,见着旁边的两人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她轻咬了咬嘴唇,小手紧紧地攥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之前在云州,少主公......嫌阿宁的字太丑,曾教导阿宁练字......」

    最后一字还卡在喉咙,阿宁的背脊也不再像之前般挺直。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太夫人没笑话她,反而揉揉她的头:

    「这不碍事。三郎以前字也不好。这字多练就得。」

    阿宁终于抬起头,对上太夫人慈祥平和的视线,她的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涌动,周遭也变得轻飘飘起来。

    太夫人轻啜一口清茶,眉毛轻微挑起表示不解,扑闪明亮的双眸,向宦娘调侃:

    「平日里,他待人素来冷漠,竟会教导他人?这可属新鲜事了......」

    「可不是吗?」宦娘朝阿宁挑了一眼,见阿宁一副认真想要聆听的模样,她稍忍不住,忽地敛颚一笑,但很快地捂嘴,端起茶托:

    「我去重新命人煮些茶来,顺道带些点心。」

    「这些事,吩咐下人去做就好。」太夫人出声想阻止,宦娘却垂下视线,露出浅笑:

    「别人动手,我可不习惯,」宦娘顿一会,她的嘴角蔓延出一抹甜笑:「我就乐意侍奉太夫人。」

    太夫人乐得拍手,伸出食指向她:「你呀,这小嘴巴子!」

    宦娘随着几句笑声,款款退至门外。阿宁只能放下心中的好奇,继续提笔写经。

    抄写经文,除了可以练字,为日后看诊治疗病患有帮助。

    更重要的是,能为身边的人祈福。

    阿宁忽然抬眼,看向一旁一样在抄经文的太夫人。

    虽然李国昌是朱耶家的当家,可真正的实际掌权者应该是太夫人。太夫人气势非凡,虽然华发鹤鬓,但是住在这里的这几天,都能感受得到太夫人不容忽视的存在。

    当初会应承与太夫人一同抄经念佛,也是抱着想和太夫人亲近些,给太夫人留下好印象。若她日后有所求的,也好说得上话。

    原本还奢望靠着李存孝,能在李国昌面前说上几句好话来,可没想因为自己的事,李存孝被剥夺都统的职位,还被下放充军。

    想到这,她的胸口不由得紧揪,不知道阿思现在过得是好是坏。冬天快到了,也不知道他带够棉衣没有,保暖没有。

    三个月有余,阿娘与外婆也是一点消息都也没有。

    眼下无人,正是求人的难得机会。

    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求,怎么求。

    她从小就受宠爱,鲜少求人。她求得人都曾是溺爱她的长辈,她求得物也不过是些身外小物。

    那时要入牙府,当着所有人的面,跪在李克用面前时,已经深深地惹怒他。

    太夫人看上去相貌温和、慈眉善目的,可她与李克用到底是一门血脉。若太夫人因为她说的事为难,对自己不再有好脸色,抑或是当下重怒,要赶她走,到时她该如何自处。

    太夫人是个好人,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失去这个好长辈.......

    「丫头,」阿宁应声抬头,却见太夫人却不看着她,正在提笔蘸着墨。

    她以为自己听错,向继续下笔写字,可一声不疾不徐的开口,令她的喉间一哽:

    「心不诚,则不灵。丫头,心不在焉可是抄不好经的。你一直朝我这看,莫非有事?」

    兴许突如其来的发声,令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

    这一颤,连带毛笔的墨,也都不小心滴到那还没完成的半页经文。

    眼瞧迅速渲染在纸上的砚墨,如同她平静的心被点燃一把火,瞬间觉得喉咙如火烧,灼热她的咽喉。

    面对太夫人突然的疑问,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她的目光左右乱晃,胡乱扫射,不知该看往何处。蓦地,她一见案席上早已消失的茶壶,她轻咳了几番,连连掩嘴笑:

    「宦娘姐姐,怎么还没回来?」阿宁不等太夫人,又接着起立拱手:「太夫人,我去瞧瞧。」

    临别时,她还不忘再轻咳几声,企图示意喉咙是真的不适。

    关起门后,提着猛乱跳动的心,她提脚飞快疾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双快步行走的腿,在到了小花园后,才终于慢慢地缓下。她停在半处,忽地捏紧着拳,随即一个忍不住,用脚奋力踢在铺在路边的碎鹅卵石,像是发泄心中的怒火。

    「宦娘,这段时间你就待在祖母身边,若是阿娘身边有何人差你来主府你都不准答应。」

    熟悉的男声。

    阿宁停下脚循声望去,却见小庖厨的帘后,有两道人影正窃窃私语。

    她赶忙找了根朱柱,将半身掩住。

    「四郎君,我自是知晓。」温和恭谦的女声,自然是宦娘姐姐。

    「那我就放心了,」李克让的表情淡了下来,眼里仅剩的一点笑意也逐渐散去:

    「阿宁那事定有蹊跷。云州别府一向戒备森严,前房中堂后院皆有侍卫把守,更别说是位处于府邸最里边的内宅。可那日那两个混子竟能溜进去,穿得还是阿耶的军服。这事,定是有人趁阿耶回来,鱼目混珠进入了府中。可是不去窃取军事要密,反而去袭击阿宁一个小娘子。这事,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三兄不能再过问,再追查下去,肯定会害了阿孝,阿宁的身份也可能随之暴露。」

    他的神色空了一瞬,眼底添上了几分凝重:「只能委屈阿宁了。」

    宦娘点点头,神色也黯淡下来。

    站在一边偷听的阿宁,脑中猛然一震。回忆的潮水朝她凶猛的袭来,她的眼中忽而涌上一抹恐惧。

    他们说的事,是她不想回想的过往。她准备转身离去时,一个踉跄,差点让她摔倒。她赶紧用手支撑自己的身子,才能勉强地够上柱子。

    这时,小庖厨里头又传来嗓音:

    「宦娘,你可知康家二郎,康君立?」

    「就是前几日与他父亲来过云州别府的康郎君?」宦娘的秀眉轻皱,略歪了头看向他。

    躲在柱子后的阿宁,也把耳朵贴近,想要听得更仔细些。

    李克让的眉心蹙了蹙,也慢慢地收回朝目光:

    「是。前日,我收到了从云州传来的消息。说他从凤藻楼家途中,遭遇劫徒,除却身上财物被劫,右腿还被打伤。此事在云州闹得颇大,不亚于阿孝前日犯下的案子。康家在蔚州当地可是边豪。现如今,在云州出了这事,康家与咱家阿耶那是交好的。这事上,阿耶定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虽已交由府衙处理,可我阿耶不相信那些府衙之人,命三兄定要暗中查清此事。别让这场风波耽误加冠礼外,也别让人有心可趁借此搅乱云州。」

    他深吸口气,眉头又紧了紧:

    「这事,你可千万不能让祖母知道,免得她担心。我已同她说过,阿耶刚从长安归来,云州有许多事务等着他处理,没那么快回到朔州。咱们兄弟说好,兵分二路,三兄留在云州陪同阿耶,而我提早回来,同她老人家一起筹备三兄的加冠,」

    宦娘皱着眉,没搭话。

    李克让睨了眼宦娘,见她皱眉,只轻笑两声,敛下了眸:

    「阿娘与三兄之间的关系,如同水火,三兄定是不愿让她操办行冠礼事宜,自是由祖母与我代办。祖母自小就怜爱三兄,自三兄失去生母后,便将三兄养于膝下。三兄的冠礼大事,祖母定是不假于他人之手,番事躬亲。可祖母年事已高,我这郎儿也不比女郎心细,就怕她什么也不说,自己苦撑着。」

    忽地,李克让朝着宦娘躬身拱手,态度谦恭:

    「四郎在此,还望宦娘姐姐能多帮衬帮衬,平日里,多替我照看些祖母。祖母平日最听宦娘姐姐的话了......」

    宦娘吓到退了几步,但听见这话后,她不禁拿起帕子,捂起嘴咯咯笑了起来。

    遮不住的小红脸,正垂下眼睑偷笑:

    「就你这小子,从小就爱这般戏弄我。」她抬眸溜溜了眼,转而拿起案上的点心:

    「我可得走了。若太迟回去,太夫人肯定会起疑。」

    他们的目光交汇一起,她翕张着嘴,舌尖仿佛用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他盯着她,攥紧了手,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直到一声柔腔打破沉默:

    「四郎君,您多保重。」宦娘端着点心,迈起了脚,头也不回就走。

    他盯着她的背影,迟迟不肯离开,直到看不见她为止后才算回过神。他转身负手而立,随之松开紧紧攥着的手,双脚跨过门槛,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见着宦娘走了出来,躲在柱子后的阿宁立即蹲下,收好裙袂,身子藏在朱柱与树荫之间。

    宦娘似乎是怕耽误,只顾着眼前的路,全然没有发现有人藏在柱子下偷听他们二人对话。

    「阿宁,你去哪了?」

    见案上的茶早已重新沏好,太夫人专心地轻吹着茶,一旁的宦娘的眉头略微蹙紧,神情有些不自然。

    她捂住肚子,额头渗着微汗,皱着鼻解释:

    「我本想去找宦娘姐姐您的,可肚子突然疼得慌,我便赶紧上茅房了。」

    阿宁原本就在小花园溜达,顺便小跑几下,出出汗。往后掐准半柱香后,算准时机后,才喘着气推开了门。

    「小妮子,你现在可还好?」

    太夫人的脸上写着担忧,一脸关切地盯住阿宁。宦娘的眉头虽然还是保持紧蹙,但脸色明显可察地放松。

    阿宁见状,突然挺起腰背,拍拍肚子:「太夫人,我这肚子对我说,已经没事了。只是.........」

    阿宁的注意力放到了案上正摆着的点心,她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几度,惊喜地叫:

    「有酥酪!我最喜欢吃的!」

    阿宁对着案上的酥酪,咽咽口水:「我的肚子说,它现在饿了,想要吃些东西。」她转头看向太夫人,如杏仁般的大眼睛,就如同天上的月牙儿般弯起,手指指向案几上的酥酪:

    「太夫人,这些我能吃吧?」

    见着阿宁这般模样,太夫人的眼里不禁溢出笑意,笑意浮上眉梢:

    「你这贪吃的小花猫!想吃就多吃一些!不够,我再叫宦娘多拿几份给你吃!」

    阿宁迫不及待拿起了一碗酥酪,细细品尝。

    从碗中挖上的第一口,进入口中的那一刻,浓郁的奶香碰撞湿润的舌尖,伴随着一、二,两下的咀嚼,瞬间入口即化。柔软与润滑的口感,这酥酪不亏是人间美味啊。

    阿宁边吃着,眼睛却不时地往宦娘那里挪去,见她开始与太夫人嬉笑自己,那紧蹙的眉头终于平整,阿宁算是能安心一口接一口,把案上所有的酥酪啃完。

    窗外的秋菊盛开着。

    主府开始忙了起来。

    阿宁盯住窗外,喝着沏好的花茶,见着府邸上上下下忙里忙出,一切都是为了李克用加冠。

    宦娘姐姐这几天回来,就一直帮着太夫人打下手:安排帐设、庖厨、茶酒、台盘、蔬果、采办蜜饯干果、油烛、办设列席、花树画设等,且不说这些人能瞧见的地方,那些瞧不见的犄角旮旯也得安排妥当,免得丢了礼数。

    祠堂热热闹闹,人群来来往往,不是在支帐摆席,就是设画放台,每个人都专心手上的活,也别说能注意到阿宁这小身板。

    她见堂上高高耸立的玄青帐帘,每一个长长的案上都铺上绣有凤鸟纹的玄色案布。

    座位早已安排下。每隔一座,案上下方就有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每个宾客的名字、官爵、世家。

    每隔一尺,就设有一案几。

    案几上,放了几盏成套的碧绿莲花瓣纹琉璃盘,想必到了加冠当天,就会供奉时鲜令果。

    阿宁提着竹篮,见宦娘就站在大堂外,顶着艳阳拿上图稿,与旁边的几位侍女比划,手指时不时伸向案席的摆设,似乎在对比席宴的摆放是否正确。

    究竟是家宴,她这外人到底不便久留于此。阿宁临走前,将茶点交给了其他侍女,等会儿派发给其他人。

    她提起空竹篮,从祠堂出口转左,正起步拐弯进入小花园时,却听见爽朗的男声:

    「侄克让在此恭候三、四叔父到来!这路途之远,您们不辞劳苦,远道而来。若有任何不周之处,还望给小侄一些薄面,多加体谅。」

    阿宁连忙靠近墙内,瞅见李克让正在躬身行礼,伸直了手,邀请一群彪悍大汉去了其中一间敞厅入座。

    这些大汉的容貌异域,浑圆大肚、虎背熊腰,满脸的胡须。丝制的圆领窄袖袍衫,纹路不是以金丝就是银线为辅,左臂系上统一的彩云单鞲,是富贵人家的象征。

    李克让唤他们为叔叔伯伯,八九不离十,那夜李国昌召见自己后,自己在门外碰上的就是这群大汉。

    阿宁的思绪断开,缩了缩脖子,紧掐衣角。趁着他们进屋后,赶紧改道,走了另条小径,溜回西厢侧房。

    太夫人是个好书之人,她的屋内藏有许多书籍:

    集成卷有牛僧孺的《玄怪录》、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张荐的《灵怪集》,再到人物传,蒋防的《霍小玉传》、李公佐的《庐江冯媪传》、《谢小俄传》、《南柯太守传》等诸类传奇。

    有些书因为年连战乱,已难找到原佚。

    外公常年与宫廷贵人打交道,又是医治皇亲贵族的隐疾,自然这些年都是恪守本分,鞠躬尽瘁,以求一家大小能在长安城内安稳过日。家里书籍寥寥,医书针灸草药本经,还有一些零散的志人小说。

    外公视志怪小说为迷惑人心之蛊,连志人小说都不愿她翻阅,这些离奇怪异之书更是不许她沾染。

    她也只有一部分,是从长安永安坊那巧舌的说书先生听来的。

    太夫人是真真切切的豪爽妇人,兴许觉得自己忙于加冠礼事宜,没好好地招待她小姑娘。

    对于她能翻阅的书籍,没有诸多限制,所以阿宁很快地能从她那拿到书翻阅。

    这几日,就如痴如醉地阅读着,就算年纪小生字看不懂,只要了解大意,多翻个几遍也能猜到一二。

    太夫人,看起来也喜欢豪情侠义,如梦如幻的异闻小说。

    可看了太多后果,导致阿宁不敢在晚上上茅厕,就深怕撞见了什么。

    「阿宁,我将这些异闻小说还给太夫人了。」宦娘整理案上的书籍,放到箱子里。

    阿宁干笑了两声后,悄悄吐了吐舌,神情极为尴尬。

    回想起昨夜,她就一人躺在床上。十指紧紧地抓住被子,硬生生地憋住下身涌起的尿意。直到听见隔壁帘门被推开的吵声,她才忙不迭地跑到外面,不由分说就一手拽住刚从宗祠回来的宦娘,直奔到茅房一泻千里。

    宦娘抱起木箱,双眼一眨也不眨,对杵在一隅的阿宁摇头:

    「这昼无事者夜不梦。你就是看太多志怪小说,晚上才不敢上茅厕。」

    宦娘姐姐是说得对。

    阿宁低下眉挠挠头,知道理亏,也不好多作辩解。她快速抬眸,扫了眼案桌,案面早已被宦娘清得空空如也,这是连一本书的踪迹也没留下。

    「宦娘姐姐,」阿宁垂下眉不敢看她,蜷了蜷手指,攥了攥衣角,闷声嘟囔:

    「连一本都不留下呀......」

    「不行,」宦娘想都没想,伸手就往小脑袋瓜轻敲一下:

    「这要断就得......断得彻底。」

    阿宁用小手蹭着刚被敲打的脑瓜位置,见宦娘勾勾唇带上笑,提脚就拿着箱子离开,留下风中凌乱的她一人。

    她躺在床上翘着腿,双手抱着后脑勺,仰头望着顶槅外被裱糊的白纸。

    「好像没什么事可做了......」她的胸口坠下一股沉重,一瞬晃动双眼,她连忙从床上跳了起来。

    捏紧脖子挂住的瓷哨,转眼间她一个箭冲,就从柜子深处取出孙夫子拜师那日后赠予自己的素绯布包。

    那日走得急,半梦半醒间就被宦娘从榻上拉起,慌忙之中,她只捎上这片布包。

    她在布包抄出一枚翠绿色的锦袋。

    上面的绣案,是青梅缠绕竹子。当初怕人瞧见知道,她只得将锦袋随手塞进每日携带的布包里。日子一久,锦袋看得出有些破损受潮。

    阿宁的脸上浮出些许歉意,仔细抚平锦袋破损的表面后,轻轻地倒出里面的钗子。

    这几天,就读了几天闲书。从一些乡间野史小传里头,得知南齐朝的潘淑妃也曾有过一支九鸾钗。

    阿宁半趴在床上托着腮,转了转钗身。

    它们会不会有关联呢?

    「呦呦鹿鸣,食野志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祠堂的奏乐一响,将阿宁从思考中拉醒。

    她跑出门外,将耳朵靠在园墙倾听,直到乐曲演奏完毕,才心满意足地伸起懒腰走回了房,想必后几日的加冠礼定是热闹非凡。

    「阿宁,吃多些。」

    祠堂内又奏出雅乐,经过连日的演奏,阿宁对曲调已算熟悉。

    她只手捧着碗,漫不经心地扒着饭吃,思绪早已随着音乐飘走。在心中默默地哼唱,直到有人将菜夹到她的碗中:

    「阿宁,你啊,专心吃饭!瞧你,这几日像是瘦了。」

    脑中的旋律被捏断,她刚抬眼,就见太夫人对她摇头嗔怪。她只能嘻嘻一笑,连忙低头,将太夫人夹给她的菜一口吃下。

    廊庑遥遥传来玉佩相撞的清脆声响,犹如婆娑起舞的占风铎,迈着缓步悠然走来。

    一袭卷云纹月白圆领袍衫,下方系上如意云纹佩,李克让向太夫人作揖后,才启声开口:

    「祖母,我刚收到消息。不消辰时,阿耶与三兄约略能抵至朔州。」

    太夫人立马将筷子按在桌上,饭也不继续吃,乐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

    她连声道出三声好后,招招手看向门外候着的两位侍女:

    「你们俩快些下去吩咐庖厨,今日主公与三郎会回来。快点备几些他们哥俩常吃的家乡菜,」她摩挲着掌心,像是想起了何事:

    「对!记得准备羊杂汤,这主公与三郎可都爱吃......」

    「祖母,您老人家可就偏心,」李克让兀自一人盯着窗外,神情似是伤春悲秋:

    「您只关心阿耶三兄就算,您现在还与阿宁二人偷偷独食,也不捎上我.......」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眼前的桌上佳肴,眼神满是幽怨,看了太夫人一眼后,才用衣袂掩面,垂头哀叹:

    「这四郎是真没人爱了......」

    太夫人见他这种忸怩作态,她忍住不笑,挺直臂膀,双手依在案上,清嗓了两声才问:

    「那你吃过没有?」

    只见男子低声一笑,再次抬头后,这举止也不再扭捏。他故意拖着腔调,将话说极慢:

    「刚才和叔父他们吃过......」

    「你这猢狲!还看戏弄你祖母!」太夫人用指头指着李克让,可瞅着这顽皮孙儿,她也只能摇头轻笑。

    「祖母教训的是。」李克让低眉作揖,几乎同时,猝不及防地朝着阿宁眨了眨眼。

    阿宁早前见着太夫人放筷,出于礼数,她也放下了筷。

    可她还在犹豫,该不该继续吃下的时候,这四郎君就忽对自己眨眼睛,似是颜面失调,或许是时候为四郎君进行针灸。

    此刻她觉得像是看到难以入口的菜肴,瞬间失去食欲。

    「阿宁,你继续吃。」

    太夫人注意到阿宁没动筷,特意嘱咐她可以接着吃。阿宁勉强地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的手顿了顿,也没再低头吃饭。

    见太夫人拿起案几上的帕子擦擦嘴,视线就挪到还在作揖的李克让:

    「这后几日的加冠礼必定要安排稳妥。这宾客、官职爵位,谁在前列,谁在后,这些可都马虎不得,你清楚了没.......」

    「谨遵祖母教诲。」李克让抿下唇线,眼神悠悠地停在了阿宁身上,轻挑了眉,示意她继续动筷。

    阿宁的脸一下凝固,只剩右嘴角微微抽动。

    彼时她还想说出些话,可祠堂的奏乐声突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马蹄长啸。

    「报!主公与少主公回府!」

    府外传来的呼报,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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