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番外五 布莱克的狮子心(西里斯视角)

    西里斯·布莱克推开了格里莫广场12号那扇掉漆的、沉重的黑门,生平第一次对这座他打心眼里厌恶的宅邸产生了一丝探索欲。

    他维持着漠然的姿态穿过悠长的门厅——二十多年前,远在他和雷古勒斯还是孩童的时候,他们曾经在这里试骑人生的第一个玩具飞天扫帚。

    他们曾沿着门厅的路,摇摇摆摆地离开地面,为双脚腾空而感到喜悦,后面跟着惊慌失措的家养小精灵。

    然后他们一头冲向天花板,把那排亮闪闪的汽灯撞得东摇西摆。

    在明灭的灯光里,西里斯瘦削的脸上露出隐隐笑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继续往前走着,路过布满虫眼的天鹅绒帷幔。

    他没有再听到熟悉的谩骂声。

    帷幔后正传来一阵绝望的呜咽。一个苍老嘶哑的女人声音在持续不断地呼唤着:“我的儿子……我的男孩……”

    此刻的她,放弃了高傲、自大、固执、偏见,如同天下任何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心碎地呼唤着。

    西里斯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脚步没有半分停留。

    母亲——她只有一个儿子,她呼唤的不是自己。

    他嘴角凝着嘲讽的痕迹,走过那根巨怪的腿做成的衣架,儿时的记忆又猝不及防地袭击了他的大脑。

    是的,他想起来了,他们曾经试图爬到那衣架的顶端——那就是孩童所以为的世界的最高处——结果被摔得哇哇大哭。

    那时候他们还很矮,巨怪的腿对他们来说就是了不起的树木。

    布莱克家两兄弟长得很相像。同样的黑头发,同样的灰眼睛,同样高傲的表情。只不过,雷古勒斯比他小两岁,人总是看起来比他瘦小一点。

    雷古勒斯总是喜欢跟在西里斯身后,兄弟两人一起去冒险。去爬巨怪的腿,去把橱柜的金器银器摔在地上听响儿,去厨房给家养小精灵捣乱,把锅碗瓢盆摔得满地都是,在母亲怒气冲冲的“西里斯!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的喊叫中落荒而逃。

    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也许就在父亲一次又一次的蹙眉比较中,在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偏心责备中,他们逐渐出现了隔阂,关系并不再那么亲密无间。

    “西里斯比雷古勒斯大两岁,他理应比弟弟早熟、懂事。假如他们做了什么错事,一定是当哥哥的带头领着弟弟做的,当然该怪在他头上。”有一次,他路过二楼的客厅,听到母亲这样对父亲说。

    “别替你哥哥求情,你还小,不懂。”每次训斥完他后,母亲总是会对雷古勒斯说,“乖乖听妈妈的话,别跟你哥哥学,别被他带坏了。”

    他梗着脖子站在原地,装作自己并不在乎。

    可实际上,他曾嫉妒雷古勒斯,嫉妒到发狂。

    他曾以为是雷古勒斯抢走了父母对他的爱。

    可他后来发现,这跟雷古勒斯没有关系,他们只是单纯地爱一个乖顺地听他们话的儿子。他性格桀骜不驯,难以对父母低头,他们便去爱那个愿意低头的孩子。

    雷古勒斯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他做不到完全的叛逆,总舍不得让父母眼里产生失望的色彩。他心里想跟着西里斯一起淘气,想去放肆地大笑,可假若母亲皱一皱眉,表现出一丁点儿伤心的情绪,他便会退缩了。

    他会掩盖眼睛里的那点对西里斯我行我素的羡慕,顺从地对待父母的任何教育——不管那教育是不是充满毫无根据的恶意和愚蠢陈旧的偏见——他希望母亲能多笑笑,希望父亲能以他为豪。

    “妈妈总是为我们好的,她不会害我们的。”雷古勒斯说,“她告诉我,纯血生而高贵,这就是维持巫师社会运转的底层逻辑,这就是生存于巫师社会的基本规则。不管你认不认同,人人都要遵守。我虽然还理解不了她说的那些道理,但我也不想贸然去反对她。我不想让她伤心。”

    “你被她毒害了!”西里斯愤怒地说,“为什么人要分三六九等?为什么有些人就要被压榨,有些人就能坐享其成?你真的觉得,把家养小精灵的头镶在墙上是一种美,是一种艺术吗?”

    “可是他们乐在其中。”雷古勒斯说,“克利切说,他做梦都想得到这样的归宿。他觉得那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你为什么不能尊重他的想法呢?他就是想要在布莱克家服侍,他每天都很开心,他哪里也不想去。”

    “雷古勒斯。”西里斯说,凝视着这个曾经熟悉、此刻却有些陌生的弟弟,“我有些不认识你了。我发现,我似乎从没了解过你。”

    “别这样说,西里斯。”雷古勒斯不安地说,“我们永远是兄弟,不是吗?”

    后来,一封来自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让西里斯·布莱克有了离开布莱克老宅的机会。他坐上了那趟改变命运的特快列车,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詹姆·波特。

    詹姆不是兄弟,但胜似兄弟。他理解西里斯所说的平等和自由。他愿意同西里斯去疯、去玩、去闹,而非被规矩框得死死的,去做个虚伪的势利小人。他不在意西里斯有一对什么样的父母,也不在意他是不是斯莱特林出身。他说,“我觉得你人挺好的。”

    西里斯被分院帽分进了格兰芬多。这让父母抬不起头来。等他再次回到布莱克老宅的时候,雷古勒斯已经变得更陌生了。

    在他去霍格沃茨,与雷古勒斯分离的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西里斯相信,母亲一定是一刻不停地对他灌输纯血观念,“最古老最高贵”的布莱克家,以“永远纯洁”为座右铭。

    他们决不允许布莱克家族再出现一个像西里斯这样被分进格兰芬多的儿子,更不需要第二个不推崇纯血巫师血统的儿子。

    雷古勒斯进了斯莱特林学院。布莱克家渐渐流言四起。人们都说,雷古勒斯比西里斯强,比起西里斯,布莱克家更属意让雷古勒斯成为布莱克家的继承人,复兴布莱克家族纯血统的荣光。

    “你这个蠢货!”那年,他们在四楼楼梯口争吵,西里斯骂他,“你为什么会相信这些胡扯?纯血至上?鄙视麻瓜种?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我从来都是这样的。”那个单薄漂亮的黑发少年忧郁地说,“你说得对。恐怕你从没了解过我。我是彻头彻尾的布莱克家的人。布莱克的荣耀需要传承,如果你对它弃如敝履,就必须由我来实现。”

    “他们都是一群疯子,一群控制狂!”西里斯焦急地说,“你能不能不这么懦弱?你得跳出来看看!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只有这样一种活法,并不是所有的巫师都秉持着一种观念。你被这栋宅子桎梏了,你得把目光放得远一些!”

    “西里斯,亲爱的西里斯。我恐怕我做不到。我们没法改变自己的出身,更没办法改变自己的父母。我们享受了身份带来的舒适和便利,就不得不承担这个身份背后的责任。”雷古勒斯平静地说。

    “即使他们把无辜者踩到脚底下,霸凌、侮辱、压榨,仅仅是因为他们不是纯血巫师?”西里斯满脸嘲讽。

    “你跟我谈无辜?西弗勒斯·斯内普不无辜吗?难道最大的霸凌者不是你们吗?他究竟做了什么,要被你们那样欺负呢?”雷古勒斯不服气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像是听到什么荒唐可笑的事情一样。

    “不许跟我提那个鼻涕精!你竟然跟那种玩弄黑魔法的油腻腻的人渣搅和到一起?”西里斯轻蔑地说,“你怎么不去问问他,跟塞尔穆伯他们在搞什么花样?”

    “不然呢,像你一样,跟那个鲁莽狂妄的詹姆·波特天天黏糊在一起吗?真令人恶心!我看他更像是你的兄弟!”雷古勒斯忽然冷笑一声,“这就是我们的不同,我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家族和信仰!”

    “你这个蠢货!懦弱的斯莱特林!”西里斯愤怒地冲他喊。

    “你才是蠢货!自大的格兰芬多!”雷古勒斯高傲地回看他。

    “砰!”他们对彼此放了彼此在那个年纪不可饶恕的狠话,狠狠地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与雷古勒斯闹翻以后,西里斯在这个家里再无束缚。他张扬恣肆地在自己房间的墙上挂了永久粘贴格兰芬多旗帜的符咒,还有摩托车和穿着比基尼的麻瓜女孩的照片、他自己和他格兰芬多兄弟的照片,以强调他和他的家庭之间的天壤之别。

    雷古勒斯则沉默内敛地在自己的门前钉上“未经本人明示允许禁止入内”——雷古勒斯·阿克图勒斯·布莱克。

    怀着相互间的强烈的不认同,他们再也没有进过彼此的房间。

    曾经亲密无间、血缘相依的兄弟,一墙之隔,如同陌路。

    他们不再对彼此敞开大门,而是关上了自己的心扉。

    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理解自己。纯白的灵魂被沾污,火热的心脏被刺痛。

    没过多久,在一次与母亲的争吵中,在数十年如一日的被苛责、谩骂和暴力对待下,西里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投奔到他灵魂的兄弟——詹姆·波特——家里。

    站在雷古勒斯门前,他抚摸着那块气派十足的小牌子。手写字母、工工整整,就像雷古勒斯本人一样规矩。他一直在父母划好的隐形的框里,板板正正地生活。

    这样板正的一个人,又是怎么冲破了父母所精心编织的重重藩篱,披着一层食死徒的皮,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伏地魔的对立面去呢?

    一股奇怪的情绪在胃里翻滚。西里斯闭了闭眼睛,推开了那扇他自从十几岁以后就再也没踏入过的房间的门。

    那是一间充满斯莱特林气息的房间。

    银色和绿色的装饰猛然淹没了他。

    床、墙壁、窗户……处处都是令西里斯感到窒息的银色和绿色。

    床边有一张斯莱特林魁地奇球队的照片。

    西里斯拿起来,很快就找到了雷古勒斯——16岁的他略显高傲地坐在前排中间——他是一个很好的找球手。

    “为什么要加入食死徒?!你知不知道那会毁了你的!”西里斯对雷古勒斯怒吼。

    他还记得那天的球赛。

    那天球赛后,他奔去寻找获得金色飞贼的雷古勒斯,想打破僵局,对他说声“生日快乐”,却无意间在他手臂上发现了食死徒的肮脏印记。

    “你以为这是谁都可以印的标记吗?我是第一个没毕业就被黑魔王吸纳的食死徒。母亲说,我是她的小英雄,父亲也很高兴……”年轻的雷古勒斯对久久离家不归的哥哥炫耀着,眼中满满都是野心,“看着吧,哥哥,布莱克家的荣耀会在我手里大放光彩的。”

    “雷古勒斯,你知道食死徒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他们都在做什么吗?”年轻的西里斯忽然停止了自己的愤怒,他悲哀地看着这个青涩的少年,这个他已经完全看不懂也救赎不了的血脉相连的“弟弟”。

    “食死徒为了崇高的理想和信仰而奋斗,我们要振兴纯血统的荣光。你是不会懂的;没关系,你也不需要懂。你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我不干涉你,你也别来对我指手画脚。”雷古勒斯傲然地说,眼中全是天真的、不切实际的憧憬。

    “你太天真了,他不会带来任何荣光。他在屠杀,排除异己,他是个疯子!你的手是握金色飞贼的手啊,沾上了他,你的手会变得肮脏不堪的!”西里斯试图劝说他,心里怀着深刻的担忧。

    “别说了,西里斯。我是黑魔王最重视的拥护者,不要在我面前这样说他。我对你已无话可说。”雷古勒斯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拎起自己的飞天扫帚,迎着夕阳的方向远去了。

    那便是这对兄弟最后一次沐浴在同一片落日的余晖下。

    那时候,雷古勒斯还对伏地魔心存幻想。

    西里斯眼神复杂。如果他那时候知道,两年后雷古勒斯会后悔,会背叛伏地魔,会去自我牺牲,他会不会再试图劝劝这个弟弟?

    没用的,雷古勒斯那么固执。那是源自母亲的一脉相承的偏执基因。

    他们都一样。西里斯阴郁地想。

    他随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摆放着风化了的羽毛笔,干涸了的墨水瓶,一本有关黑魔法的书,还有一个透明的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金色飞贼。

    那是……西里斯仔细地辨认着……他试图从自己被摄魂怪摧残多时的大脑里,揉搓出一小段模糊的记忆。

    那是某一次他们在家里玩魁地奇时候的飞贼。

    那时候,母亲买了全新的、竞赛标准的魁地奇球套装。

    西里斯率先抓住了金色飞贼,雷古勒斯只差一点距离——他羡慕极了,揉着眼睛,想哭又不愿承认,嘴硬地说自己眼睛里进了灰尘。

    西里斯把飞贼留给了他。第二天,他坐上了去霍格沃茨的火车。

    ——那是两人第一次要分离那么久,他想留给雷古勒斯一个纪念品。

    只是,经历了那么多波谲云诡的世事,经历了那么多天崩地裂的争吵,他没想到雷古勒斯还会留着它。

    他心念一动,把透明盒子轻巧地打开,拿出那个沉睡着的金色的小东西。

    它还是像多年前一样崭新干净,一丝灰尘都没有。

    这时,飞贼似乎突然有了生命一般,长出了轻盈的银色翅膀。它一上一下地忽闪着,肚子忽然打开了一个口子,里面弹出一个小小的羊皮纸卷。

    怎么会?西里斯的呼吸停止了。

    那是什么?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那里面,会是什么?他犹豫了很久,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最终,他轻手轻脚地、缓慢地伸手去拿它,生怕碰碎了这虚幻的、有些风化的、泡沫一般易碎的羊皮纸。

    他把羊皮纸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展开。

    他口干舌燥,手颤抖得厉害,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完这件事。

    那是一封来自雷古勒斯的信。它在空荡荡的布莱克老宅等待多年,熬过了岁月的流逝和无尽的沧桑,终于以这样离奇又伤感的方式,传递给了世界上那位独一无二的收信人:

    “纯血叛徒西里斯,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坦诚一回——你是对的,我曾经的信仰是天真的。

    现实中的残酷世界与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对血统和力量的崇拜曾让我变得盲目,对身边的罪恶视而不见。

    我发现了黑魔王的一个秘密,魂器的秘密。我将用生命去抵抗这个秘密。这也许不能对目前的状况有任何改变,但我只有做了才能心安。

    我把希望放在未来。

    就让我任性一回吧,我愿独自走进那信仰破碎后的夜色。我从来都是循规蹈矩、恪守本分,按照父母的期望,为了延续家族荣耀而生活,为此,我失去了我的兄弟。等我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时,已经来不及了。布莱克家这艘巨轮已经来不及转向了。

    我从没讨厌过詹姆·波特,我羡慕他。你这个盲目自大的蠢货,拥有狮子之心的人,何止是格兰芬多呢……真希望我们再像小时候那样,打一次魁地奇。

    你的兄弟

    R.A.B.”

    西里斯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扶着床头——那里精心描绘着布莱克家族饰章和“永远纯粹”的格言。

    格言下面有许多泛黄的剪报,变成不规则的拼贴画——那全都是黑魔头的剪报。

    “黑魔头最忠实的拥护者啊。”西里斯轻声嘟囔了一句,被这句话逗笑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那声音越来越响亮,响得令他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将自己的身体轰然放逐在雷古勒斯的床上,银绿交织的床罩上扬起一阵灰尘,他被灰尘呛得咳嗽,更被灰尘迷了眼。

    他不再笑了。他使劲地揉着眼睛,就像雷古勒斯小时候那样,似乎要把那些该死的灰尘都揉出来,揉出来,揉出来……

    他将那封信盖住了眼睛,久已麻木的脸上忽然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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