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不信。
本就是冲动使然，叶子的回复像一管镇静剂，使他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
叶子：口说无凭，不如你先表演个读心术，等你真的施展出超能力了，我再考虑考虑。
默鱼：怎么表演？
叶子：比如，此时此刻，我在想什么？
默鱼：这个问题太简单。
默鱼：不如让老夫看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叶子：也可以？
默鱼：老夫的读心术施展起来有一定的限制，为了使结果更准确，你要回答老夫三个问题。
默鱼：喜欢什么颜色？
叶子：黑色。
默鱼：喜欢什么季节？
叶子：冬季。
其实不然，顾如叶最讨厌沉闷的黑色，最反感肃杀的冬天，故意说反话，是为了防止默鱼用他的推理能力来作弊。
默鱼：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叶子：？
这个问题……
也跟读心术有关系？
默鱼：打错了，缩写都是ns，是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叶子：嘿嘿那肯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跟她有非常非常多的共同点！
答完这个问题，默鱼陷入了久久的沉寂，笃定他编不出像样回答的顾如叶有一丝小骄傲。
叶子：怎么样，编，呸，分析出来了吗？
默鱼：比起冷色调，叶子更喜欢温暖的颜色，譬如明媚的黄色，娇艳的红色。至于性格方面，外人眼中的叶子性格略安静，是不折不扣的慢热型，看似温吞、沉默、没有惊喜，可他们都忽略了叶子的内心，忽略了她文静外表下那颗充满活力和热情的心。
默鱼：只要多和她接触，就会知道叶子的内在与大家想象的沉闷或木讷南辕北辙，她的这份炙热，不输给任何人。不过是——
默鱼：她的喜怒哀乐，只向信任的人坦露。
这段话，顾子清很早就打完了，之所以不发出去，是在纠结要不要加上一句话：希望有朝一日，老夫也能有这样的机会。
——被叶子信任，能在他面前没有任何负担地展露最真实的自我。
顾子清思来想去，理性与感性碰撞良久，才不甘不愿地分出胜负，他还是怕这句话徒增叶子的负担，故删去。
来日方长。
另一边，顾如叶搭在键盘上的指尖像被冻住了，怔怔地看着默鱼发过来的性格分析，被震惊的情绪包裹。
她自认在网上的人设是阳光开朗的小女孩，默鱼却用一段分析打破了网络和现实的界限，将她文静内向的性格点出来。
顾如叶的打字速度快，在聊天时总能凭借单身多年的手速成为话题的参与者，甚至话题的中心。只要“哈哈哈”打得快，只要以刷屏的架势发言，谁能想到她内向？此刻，默鱼有别于其他人，轻轻松松看透她的评价，在顾如叶的心尖上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如果不是坚定地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超能力，她都要信了默鱼的邪，被他骗过去。
叶子：？？？
叶子：你做了什么？？？
叶子：怎么猜到的？？？
默鱼：很简单，字里行间。
叶子：神了！！
默鱼：哼。
对面的人唇角微勾，轻哼一声。
默鱼：话说，既然老夫已经交出一份令叶子满意的答卷，现在该轮到叶子了。
叶子：？
默鱼：在叶子的眼中，老夫是怎样的人？
叶子：啊，虽然默鱼大部分时间都很不正经很不靠谱。
叶子：但我总觉得默鱼本质上是一个善良的？温柔的？靠得住的？人？
默鱼：老夫在现实中和网络上的形象确实存在反差。
默鱼：嗯，应该说，乍看大相径庭，等接触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没有变，还是那个熟悉的默鱼。
默鱼：只从这一点来看的话，老夫(﹁"﹁)其实跟叶子很相似。
是的，顾子清很早就发现了，他和叶子在某种程度上极其相似，那是一种，能设身处地地理解对方的遭遇和难处的共鸣。
因为相似，所以不需解释，更不必细说。
因为相似，所以才会不自觉地产生好感。
不自觉地靠近。
默鱼：但是，你(﹁"﹁)，叶子你夸老夫，为什么要加问号。
叶子：这不是，隔着网络，不，不太确定嘛……
叶子：但现在确定了！默鱼最最最善良了！！！
这么不确定啊。
尊嘟要伤心了。
在叶子的打击下，顾子清难得反思起自己的言行，结果越想越心凉，越想越心惊，他太放飞自我了。
天性释放得太彻底，不给自己留退路，以至于在有好感的人面前，只落得个疯疯癫癫的神棍形象(﹁"﹁)。
最近还有个热门词汇叫“男神”，顾子清沮丧地发现，以他三分癫五分狂的本性，不仅和大家追捧的“男神”挨不到边，更像是……
男神经。
要不然……
在叶子的面前装一装？
咳，咳，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装呢，那只是对自己的形象进行彻底且必要的管理，在特定的场合把外放的本性收一收，不要暴露得那么彻底。
心动不如行动。
顾子清瞬间想到个可能让叶子感觉到困惑的问题，企图以知心大哥哥的形象博取好感。
默鱼：话说，老夫的神通广大之处，还不止于读心术。
默鱼：叶子这样的性格在现实生活中必然会遭遇到各种各样的“迫害”，不管是家长还是老师，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都在鼓励你变得活泼，变得外向。
默鱼：不知道叶子会不会因此觉得内向的性格不好，从而产生自卑的情绪，甚至，自我否定。
说实话。
有一点。
顾如叶曾经很羡慕班级里性格开朗的同学。
在各种言论的影响下想要变得像他们一样。
那么，要从哪方面下手呢？
有了！外向的同学逮着谁都能聊两句！为此，顾如叶制定了伟大的目标：首先，是提升自己制造话题的能力！其次，是跟班级里所有的女生都成为好朋友！
说干就干！定好目标后，顾如叶主动向只交换了姓名的女生甲打招呼，女生甲笑着回应她，这般友好的回应让她信心大增。
然而她们在成为朋友的道路上，还是遇到了阻碍。
接触了几天后，顾如叶发现，女生甲热衷于各式各样的运动，能激起女生甲表达欲和分享欲的，多半是与比赛有关的讯息，而她连最基本的比赛规则都吃不透。
于是，顾如叶跟女生甲的这段友谊维持得很勉强，她们都必须绞尽脑汁地想新话题，本就忙碌，本就疲惫，本就不善言辞，还要在苦思冥想中消磨为数不多的热情。
可是不想不行。
没有新话题的她们在相处时会弥漫着难以名状的尴尬，女生甲感兴趣的话题她不了解也不好奇，她感兴趣的话题女生甲同样不好奇也不了解，始终没办法磨合到一起。
后来，见女生甲与女生乙的交流没！有！任！何！阻！碍！顾如叶实在没绷住，跑去采访了女生乙。
“你也喜欢看比赛呀？”
“实不相瞒，我完全不看，就连比赛规则都一知半解。”被采访的女生乙能在全是陌生人的环境中如鱼得水，一度是顾如叶羡慕的对象。
“可是我看你们聊得很投入……？”
“大概是我的问题太多了？一项完全没接触过的运动诶，它有哪些比赛，哪些规则，哪些技巧，哪些实力选手……还有其他我没想到的方方面面，都是值得关注值得探究的点呀。”
“这就是天赋吗？”
不像她。一旦有人在她面前叽里咕噜地聊起对她而言陌生的领域，她的大脑就宕机了。
“原来是这样！”“好棒！”“好厉害！”只知道没什么营养地重复这些万能句子，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回答，让话题得以为继。
“天赋吗？大概是无处安放的好奇心？从别人的眼中了解世界其实很有意思。”在顾如叶崇拜却不理解的目光下，女生乙热情高涨地跟她分享，“真的，我说真的，真的很有意思。”
与女生乙的一番交流让顾如叶学到了不少技巧，然而手握谈话技巧的顾如叶却越努力越疲惫，越努力越难过。
是谈不熟悉的领域时又遇到了什么问题吗？不，恰恰相反，在技巧的加持下她制造话题的能力大幅提升，交朋友的计划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然而，顾如叶不快乐，还是不快乐。
她知道友情需要经营，用心经营，所以她把聊天当任务，耗尽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去附和，去迁就。
一周下来，顾如叶只感到疲惫透了。
不过很快，顾如叶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源——她汲取能量的方式是独处。
如果让她违背自己的本性，不间断地与人社交，社交，再社交，那么交朋友注定会演变成一项任务。她会为了维系关系而维系关系，为了聊天而聊天，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乐趣。而不顾自身性格是否匹配，强行挤入不擅长的赛道的后果是，不断地自我怀疑与自我消耗。
女生乙则截然相反，她是真的喜欢社交，全身心地享受交朋友的过程，与不同文化，不同背景的人产生思维的碰撞是她放松的方式，因为热爱，因为擅长，所以如鱼得水。
所以，哪怕她和女生乙在交朋友这件事情上展现出迥乎不同的两种状态，也不分对错，不辨好坏，只看适合与不适合。
想通以后，顾如叶很快把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解救出来，人嘛，有长处也有短处，有些事情做不到，太正常了。而且！而且她能宅在家里两个月！整整两个月！女生乙一定做不到（？）。
哼哼。
叶子：曾经有一段时间，确实出现过你说的这种情况。
默鱼：千万不要。
默鱼：因为老夫觉得叶子很可爱。
默鱼：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文学社里的其他成员一定都赞同老夫的观点。
实在是默鱼接话接得太快，以至于顾如叶只来得及发出去前半部分，后半部分还堆在对话框的底部，没有发出去。
可眼看默鱼这般着急地肯定她，尽管顾如叶已不为这个问题所困扰，还是感觉到内心深处涌起了阵阵暖意。
叶子：那当然！所以我后来想通啦！如果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其他人更不会，他们只是还没发现我的好而！已！
叶子：怎么说呢，我觉得内向和外向只是两种性格，不分孰优孰劣，喜欢独处，喜欢安静，又！不！是！什！么！坏！事！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交朋友啊，又不是因为内向连朋友都不敢交了。
叶子：不对，不对劲，不敢交朋友哪里是因为内向啊！是因为缺乏勇气！
叶子：哎呀反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叶子：但是一定一定不要讨厌自己！
自从叶子说她曾有过自我否定的经历，顾子清的弦就绷起来了，绷得比张满的弓还紧。
他见缝插针地肯定她，生怕夸得慢了，她身上的负面情绪会越积越重。
然而此时此刻，见了叶子的回答，顾子清才惊觉自己的局限。
他彻底——
彻底地低估了叶子。
叶子的内心比他想象得要强大。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也掉进了刻板印象的圈套，下意识地把叶子视为弱者，视为“迷途的羔羊”，认为她需要自己的引导、安慰和保护？
类似的刻板印象刻在骨子里，藏得太隐秘，稍不警觉就会被带偏。
尽管知道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甚至掺杂了几分关心则乱，顾子清还是为自己未经深思熟虑就做出的判断而感到羞愧。
他究竟凭什么把自己代入拯救者的角色，自顾自地输出一个又一个大道理。
而不问她需不需要。
默鱼：老夫想说说自己的看法，看能不能给叶子提供思路。
默鱼：当然，以叶子自己的想法为主。
默鱼：老夫认为，人生来就是多样的，只是这个社会的评价体系对叶子产生了偏见。
默鱼：叶子说得对，他们混淆了勇敢和外向的概念，误把懦弱与内向捆绑。或者说，是他们太急了，太懒惰了，只愿意遵循千篇一律的套路，不愿意挖掘每种性格的闪光点，这是快节奏社会的固有矛盾，不是你的错。
叶子：对！！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也觉得！！与其鼓励我外向，不如鼓励我勇敢！我话少，我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沉默，没有存在感，不代表我的权益受到侵害时，不会替自己争取。
叶子：我很好，我会照顾身边人的情绪，有缺点我可以改，但他们为什么要否定我，期盼我变成完全相反的人呢？
默鱼：是，慢热又如何，你足够细致、周到，你周围的人一定会因为你的存在而心怀感激。
默鱼：每种性格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不需要强迫自己成为完全相悖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那必然会带来痛苦。
叶子：（而且，我说实话，根本做不到……）
叶子：（之前就是因为他们否定我，而我没办法变成他们理想中的样子，才产生了自我怀疑的情绪。）
默鱼：（那是他们不对。）
默鱼：（所以叶子只要努努力，找到与世界相处的方式就好了。当然，前提是适合自己。）
叶子：（你为什么要加括号？）
默鱼：（毕竟老夫加入了叶子的阵营。）
默鱼：（要追随叶子的脚步。）
默鱼：（说悄悄话。）
好家伙，学以致用，举一反三。
默鱼：（但是社会对你们的偏见固然存在，没那么容易改变，更没那么容易消除。）
默鱼：（往后的道路不会那么轻易，叶子估计要作为勇敢的战士，对抗世界的偏见。）
默鱼：（嗯，在对抗偏见的过程中，如果受了委屈，可以告诉老夫。）
默鱼：（老夫一直在。）
叶子：（好！的！谢谢默鱼！）
叶子：（但是你最近怎么这么贴心，太贴心了，搞得我有些忐忑……）
默鱼：（呵，大概是因为叶草履的反应迟钝，像块石头，而老夫，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自然要勉为其难地关爱一下。）
味对了。
叶子：（好好好。）
叶子：（啊我现在才发现，最近这一段时间，我跟你聊天，聊的都是一些严肃的话题。）
默鱼：聊严肃的话题？
默鱼：自然是因为老夫优秀。
默鱼：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夸自己的时候倒是不加括号了。
叶子：而聪明又可爱的叶子，跟优秀的默鱼聊得有来有回，说明叶子同样优秀！
默鱼：(﹁"﹁)完全正确。
漫无边际的扯皮中，时间以二倍三倍的速度流逝，眨眼间，就来到了让人烦闷的周一，幸好，班主任在班会上宣布了令人振奋的三件大事：
一、期中考的分数和排名出来了；
二、大家按照新的座位表换座位；
三、学校将在两周后举办校运会。
这三件大事对顾如叶来说都是好消息，她虽然退步了，却稳定在年级前30，完全符合她对于自己的认知，换同桌和校运会更是天大大大的好事。
于是，顾如叶在洗澡时变身歌王，唱徐良的歌唱得不亦乐乎，然而乐极生悲，在水汽弥漫的浴室中挑战金鸡独立——套裤子——时脚底打滑，摔了一跤。
【群组：海盐文学社】
叶子：呜呜呜我刚刚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QWQ
徙莲：没事吧？
叶子：人没事，脸有事。
叶子：太丢脸了QWQ
默鱼：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默鱼：老夫昨天打篮球也摔伤了脚。
默鱼：这就是一脉相承吗。
徙莲：默鱼居然会打篮球？
默鱼：嗯，不仅会，还是篮球队主力。
随后默鱼不知搭错哪根筋，少见地说起自己的事情，像只公孔雀在群里开屏。当然，真实性存疑。
默鱼：老夫会书法，会国画，会打篮球，掌握一门乐器，学习是班里最好的。
默鱼：不止这些，如果你们在生活中遇到了认真负责的班干部，不要犹豫，叫住他。
叶子：为什么？
默鱼：因为老夫在现实中就是温暖又善良的人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身心都在开屏的顾某没意识到，仅是“班干部”一词就破坏了他苦心经营的神秘形象，暴露了他的年龄。
默鱼：如果你们在生活中遇到了发表国旗下讲话的学生代表，不要犹豫，叫住他。
这下没有人再傻傻地搭腔了，而默鱼的脸皮厚如城墙，开始了自问自答的模式，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默鱼：为什么？
默鱼：因为老夫在现实中就是德才兼备、学富五车、出类拔萃的人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夸人的成语一茬接一茬，真是世界级夸张，完全不知道收敛。
默鱼：什么什么？老夫竟然这么高质量？
没人搭话。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自己发出去的消息没有人回，通常就不发了，然而顾子清不是一般人，不怕尴尬。他既然敢用极端自恋的语气旁若无人地刷屏，就敢在刷屏后，万人嫌的时刻，主动询问某个人的看法。
没办法，一系列带有意图的输出都没能激起预想中的水花，他只好主动出击。
默鱼：叶子。
叶子：？
默鱼：不要装死，这些品质在叶子的眼中(﹁"﹁)算不算优秀？
默鱼：还是说，(﹁"﹁)叶子的眼光如此差劲，哪怕身边出现了优秀的男生，都会因为眼光糟糕而忽视。
叶子：不不不，我眼光超级超级好！我慧眼识珠！
默鱼：好。
默鱼：那就提前恭喜老夫了。
“好好好！恭喜默鱼成为了优秀的人！”
像顾如叶这样的年纪，最难得的特点就是真诚和直接，不必思考对方的潜台词，不必探究对方的弦外之音，更不必揣摩其中的弯弯绕绕，习惯了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
因此，对说话的艺术半知半解的顾如叶始终领悟不了默鱼藏在话中的深意，正要像往常那样用夸张的字符夸张的语气来配合默鱼的表演，却蓦然注意到话中的关键词。
提前。
叶子：我知道了！
默鱼：(﹁"﹁)
默鱼的胃口变大了！
他笃定自己优秀=笃定未来的自己同样优秀。
很显然，大家夸赞现在的他，已经不能满足默鱼的胃口，他希！望！大！家！贷！款！夸未来的他！
只要把这句话理解成默鱼自夸的手段，顾如叶拍拍自己聪明的小脑瓜，简直大彻大悟！
叶子：那就！提！前！恭喜默鱼成为有担当的大人！
默鱼：(﹁"﹁)
这一刻，顾子清竟然产生了真心错付的感伤。他像是为周年纪念忙碌了一整天的丈夫，布置了数个惊喜等待他的妻子，而粗枝大叶的妻子对他准备的惊喜视而不见，就这样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睡着了……
这个比喻实在荒谬，但胜在生动形象。
默鱼：(﹁"﹁)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默鱼：但还是谢谢叶子。
看似客套，却是一种含蓄的提醒，提醒叶子想错了方向。
叶子：不客气！嘿嘿。
而自己把自己说服的顾如叶挥挥手，豪放地表示道：小事～小事～不用在意～不必挂怀！
这件事情很有趣。
它有趣地表明了：
哪怕在刚经历同一段对话的当事人眼中，对交谈内容的理解都能呈现出截然相反的黑白两面。
黑的那面是碍于种种原因没选择打直球的顾子清，总觉得自己说得足够清楚，足够直白了，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一步，就会彻底暴露。
白的那面是顾如叶不理解，真的不理解，一头雾水地依照默鱼的风格得出逻辑自洽却错误的推论，随后，在偏离轨道的方向上越走越远。
直到最后，顾如叶都未能理解默鱼的那句“提前恭喜老夫”原来是他自己对自己说的，哪里是在邀请她进行商业互吹。
默鱼不管其他人死活的自恋行径确实让人感到无语，可顾如叶还是记着他摔伤了腿，在水群的间隙打开默鱼的对话框，对他的伤势表达了问候。
【私聊：默鱼】
叶子：爹爹，你是不是因为打篮球弄伤了腿？严不严重？去医院看了吗？医生怎么说？现在好点了吗？
文字不再冰冷。
竟然能代替神态和动作，传递出着急的情绪，这样想着，顾子清动了动受伤的关节，有钻心的痛意袭来，他却像感受不到疼般，漾出了笑。
关于打篮球受伤，他只在聊天时简单提了提，叶子竟然就记住了。
顾子清其实很清楚，半小时前的那段自夸早就把大家的注意扯开了，正因为清楚，所以是否收到安慰，于他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眼看他们讨论他的自夸到底能不能信，眼看他们从茂茂的学长扯到徙莲的教导主任，眼看文学社的话题换了又换，往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岔开了那么久，叶子却在他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她还记得。
还记得回过头来关心他。
这个认知让顾子清小心地收起了在网络上处处怼的刺，变得柔软起来。
默鱼：谢谢叶子，医生说没有大碍，老夫已经按照医生的嘱咐用药，所以不用担心。
类似的场景还发生在顾子清生病时，他生起病来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不是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而是正常地吃饭、学习、运动，让人看不出区别，甚至越难受，越活跃。
【群组：海盐文学社】
默鱼：老夫高烧不退你们真的忍心不给照片吗！
徙莲：真的吗？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高烧不退”的言论出现前，默鱼正生猛地追着新人讨要照片，逼得新人满世界乱窜，实在不像是生病的人该有的精神面貌，因此，仅有少部分人把默鱼的这句话当真。
有人质疑很正常，默鱼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在群里嘤嘤嘤，哭个不停，没想到一顿操作，反倒降低了可信度，剩默鱼在群里顾影自怜。
默鱼：嘤嘤嘤！
默鱼：你们都欺负伦家！
默鱼：嘤嘤嘤！伦家伤心了！哄不好了！
所以……默鱼发烧究竟是真是假？顾如叶看了半天，也被搞懵了，她纠结片刻，还是半信半疑地敲了敲默鱼。
【私聊：默鱼】
叶子：探头，爹爹你真的发烧了吗？
默鱼：嗯，头有点晕，四肢无力。
叶子：拍拍默鱼，记得好好吃药！好好休息！早点睡！那我现在去写作业，不打扰你啦。
默鱼：话说，叶子你这样关心老夫，老夫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啊。
默鱼：会想，叶子是不是暗恋老夫。
叶子：不不不不不。
叶子：昨天茂茂跟我打电话的时候鼻音很重，我也关心她来着。
默鱼：(﹁"﹁)
倒不用否认得那么干脆。不留情面。
随后的日子便是略显枯燥的两点一线，唯一不同的是，“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校运会怎么还不来啊”顾如叶终于在她日复一日的念叨中，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校运会。
校运会当日。
早读注定摆烂。
连科代表都无心向学，在教室里兜了一圈又一圈，一遍遍提醒那些心思早已飞出窗外，飞向操场的同学捧好书本，装也要装得像一点。
早读开始前，顾如叶便打算利用好这段时间，熟读拗口的文言文，谁曾想，还没付诸行动，就被后排的讨论声夺走了大部分的注意。这下好了，本就不坚定的心志在八卦的诱惑下狠狠动摇，于是她心怀愧疚地放下课本，头也不回地加入讨论。
“什么什么什么？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一班的开幕式要表演篮球，顾子清今天套了件花里胡哨的衬衣，头戴花里胡哨的发带，再配一双花里胡哨的篮球鞋，特别特别张扬。”
“我靠那是顾子清？我第一眼没认出来，他是不是还化了妆？”
“化妆？！”顾如叶立马来了精神，化妆在她这个年龄段可是稀罕事儿。
好吧，她羡慕的其实是登台表演的勇气和实力，羡慕那些拥有特长的学生能耀眼地站在舞台上，自信且从容地接受全校师生的瞩目。
毕竟，在顾如叶的印象中，盛装打扮的机会太难得了，总要和学校组织的大型活动相挂钩。
她多希望，多希望自己也能站在那个舞台上，是独特的，闪耀的，被聚光灯笼罩的……
她也想为自己绽放一次！
她也想在舞台留下自己的姓名！
而不是默默无闻地充当乌泱泱的观众！
终有一天！
她会实现！
顾如叶默默把这份渴望列入“学生时代必须实现的目标”，遂抱着难以言说的激动，继续打探顾子清化妆的相关细节。
“好看吗好看吗？形容形容？”
“哟，这么感兴趣啊～”
顾如叶被说得脸红，故作镇定地狡辩，“这是在考验你的词汇量。”
“自己去看嘿嘿。”横竖问不出结果，一阵暧昧的笑声后，便没人再关心，关注点很快转移到新的地方。
八卦是正常的。
所以她们会围着顾如叶打趣，把顾如叶的八卦当作枯燥的学习生活的佐料。
却也只是佐料。
不会喧宾夺主，放着自己的事情不管，而把顾如叶的爱情看作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使命、甚至全世界，为她殚精竭虑，为她鞍前马后，抓住一切机会为他们创造条件，不管到哪儿都要追着她问：
“你跟顾子清在一起了吗？”
“在一起了吗？！”
“在一起了吗？？？”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把八卦当作佐料，还有人把八卦当作其他人碗里的食物，因为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所以听过就忘。
某同学在听他们说“顾如叶可能对隔壁班的顾子清有意思”时，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是吗？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忘了吗？校运会的早读，大家不是凑在一起讨论顾子清嘛，就是那个时候暴露的，我记得你当时在现场。”
“是，是吗，那，那可能，记岔了哈哈哈。”她好像光顾着紧张自己的比赛，听过就忘.jpg
后来，随着运动会的开幕式愈来愈近，走廊终于不再是空无一人，陆陆续续有其他班级的学生冒出来，说着笑着往厕所的方向走，在他们的带动下，本就吵闹的班级更加沸腾。
幸而班主任敲敲门，中断这难熬的早读，“十分钟后，班级门口集合。”
“你带什么去操场？带不带作业呀？”
“带！带几张试卷。”
“噢，那我也带。”
学校的洗手间有时会排长队，等上完厕所，顾如叶站到唐雪的课桌旁，看她往书包里塞哪些东西，作为自己的参考，结果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就被后桌急吼吼地叫回来。
“顾如叶！！！”
“快快快！快看窗外！”
本就是冲动使然，叶子的回复像一管镇静剂，使他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
叶子：口说无凭，不如你先表演个读心术，等你真的施展出超能力了，我再考虑考虑。
默鱼：怎么表演？
叶子：比如，此时此刻，我在想什么？
默鱼：这个问题太简单。
默鱼：不如让老夫看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叶子：也可以？
默鱼：老夫的读心术施展起来有一定的限制，为了使结果更准确，你要回答老夫三个问题。
默鱼：喜欢什么颜色？
叶子：黑色。
默鱼：喜欢什么季节？
叶子：冬季。
其实不然，顾如叶最讨厌沉闷的黑色，最反感肃杀的冬天，故意说反话，是为了防止默鱼用他的推理能力来作弊。
默鱼：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叶子：？
这个问题……
也跟读心术有关系？
默鱼：打错了，缩写都是ns，是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叶子：嘿嘿那肯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跟她有非常非常多的共同点！
答完这个问题，默鱼陷入了久久的沉寂，笃定他编不出像样回答的顾如叶有一丝小骄傲。
叶子：怎么样，编，呸，分析出来了吗？
默鱼：比起冷色调，叶子更喜欢温暖的颜色，譬如明媚的黄色，娇艳的红色。至于性格方面，外人眼中的叶子性格略安静，是不折不扣的慢热型，看似温吞、沉默、没有惊喜，可他们都忽略了叶子的内心，忽略了她文静外表下那颗充满活力和热情的心。
默鱼：只要多和她接触，就会知道叶子的内在与大家想象的沉闷或木讷南辕北辙，她的这份炙热，不输给任何人。不过是——
默鱼：她的喜怒哀乐，只向信任的人坦露。
这段话，顾子清很早就打完了，之所以不发出去，是在纠结要不要加上一句话：希望有朝一日，老夫也能有这样的机会。
——被叶子信任，能在他面前没有任何负担地展露最真实的自我。
顾子清思来想去，理性与感性碰撞良久，才不甘不愿地分出胜负，他还是怕这句话徒增叶子的负担，故删去。
来日方长。
另一边，顾如叶搭在键盘上的指尖像被冻住了，怔怔地看着默鱼发过来的性格分析，被震惊的情绪包裹。
她自认在网上的人设是阳光开朗的小女孩，默鱼却用一段分析打破了网络和现实的界限，将她文静内向的性格点出来。
顾如叶的打字速度快，在聊天时总能凭借单身多年的手速成为话题的参与者，甚至话题的中心。只要“哈哈哈”打得快，只要以刷屏的架势发言，谁能想到她内向？此刻，默鱼有别于其他人，轻轻松松看透她的评价，在顾如叶的心尖上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如果不是坚定地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超能力，她都要信了默鱼的邪，被他骗过去。
叶子：？？？
叶子：你做了什么？？？
叶子：怎么猜到的？？？
默鱼：很简单，字里行间。
叶子：神了！！
默鱼：哼。
对面的人唇角微勾，轻哼一声。
默鱼：话说，既然老夫已经交出一份令叶子满意的答卷，现在该轮到叶子了。
叶子：？
默鱼：在叶子的眼中，老夫是怎样的人？
叶子：啊，虽然默鱼大部分时间都很不正经很不靠谱。
叶子：但我总觉得默鱼本质上是一个善良的？温柔的？靠得住的？人？
默鱼：老夫在现实中和网络上的形象确实存在反差。
默鱼：嗯，应该说，乍看大相径庭，等接触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没有变，还是那个熟悉的默鱼。
默鱼：只从这一点来看的话，老夫(﹁"﹁)其实跟叶子很相似。
是的，顾子清很早就发现了，他和叶子在某种程度上极其相似，那是一种，能设身处地地理解对方的遭遇和难处的共鸣。
因为相似，所以不需解释，更不必细说。
因为相似，所以才会不自觉地产生好感。
不自觉地靠近。
默鱼：但是，你(﹁"﹁)，叶子你夸老夫，为什么要加问号。
叶子：这不是，隔着网络，不，不太确定嘛……
叶子：但现在确定了！默鱼最最最善良了！！！
这么不确定啊。
尊嘟要伤心了。
在叶子的打击下，顾子清难得反思起自己的言行，结果越想越心凉，越想越心惊，他太放飞自我了。
天性释放得太彻底，不给自己留退路，以至于在有好感的人面前，只落得个疯疯癫癫的神棍形象(﹁"﹁)。
最近还有个热门词汇叫“男神”，顾子清沮丧地发现，以他三分癫五分狂的本性，不仅和大家追捧的“男神”挨不到边，更像是……
男神经。
要不然……
在叶子的面前装一装？
咳，咳，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装呢，那只是对自己的形象进行彻底且必要的管理，在特定的场合把外放的本性收一收，不要暴露得那么彻底。
心动不如行动。
顾子清瞬间想到个可能让叶子感觉到困惑的问题，企图以知心大哥哥的形象博取好感。
默鱼：话说，老夫的神通广大之处，还不止于读心术。
默鱼：叶子这样的性格在现实生活中必然会遭遇到各种各样的“迫害”，不管是家长还是老师，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都在鼓励你变得活泼，变得外向。
默鱼：不知道叶子会不会因此觉得内向的性格不好，从而产生自卑的情绪，甚至，自我否定。
说实话。
有一点。
顾如叶曾经很羡慕班级里性格开朗的同学。
在各种言论的影响下想要变得像他们一样。
那么，要从哪方面下手呢？
有了！外向的同学逮着谁都能聊两句！为此，顾如叶制定了伟大的目标：首先，是提升自己制造话题的能力！其次，是跟班级里所有的女生都成为好朋友！
说干就干！定好目标后，顾如叶主动向只交换了姓名的女生甲打招呼，女生甲笑着回应她，这般友好的回应让她信心大增。
然而她们在成为朋友的道路上，还是遇到了阻碍。
接触了几天后，顾如叶发现，女生甲热衷于各式各样的运动，能激起女生甲表达欲和分享欲的，多半是与比赛有关的讯息，而她连最基本的比赛规则都吃不透。
于是，顾如叶跟女生甲的这段友谊维持得很勉强，她们都必须绞尽脑汁地想新话题，本就忙碌，本就疲惫，本就不善言辞，还要在苦思冥想中消磨为数不多的热情。
可是不想不行。
没有新话题的她们在相处时会弥漫着难以名状的尴尬，女生甲感兴趣的话题她不了解也不好奇，她感兴趣的话题女生甲同样不好奇也不了解，始终没办法磨合到一起。
后来，见女生甲与女生乙的交流没！有！任！何！阻！碍！顾如叶实在没绷住，跑去采访了女生乙。
“你也喜欢看比赛呀？”
“实不相瞒，我完全不看，就连比赛规则都一知半解。”被采访的女生乙能在全是陌生人的环境中如鱼得水，一度是顾如叶羡慕的对象。
“可是我看你们聊得很投入……？”
“大概是我的问题太多了？一项完全没接触过的运动诶，它有哪些比赛，哪些规则，哪些技巧，哪些实力选手……还有其他我没想到的方方面面，都是值得关注值得探究的点呀。”
“这就是天赋吗？”
不像她。一旦有人在她面前叽里咕噜地聊起对她而言陌生的领域，她的大脑就宕机了。
“原来是这样！”“好棒！”“好厉害！”只知道没什么营养地重复这些万能句子，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回答，让话题得以为继。
“天赋吗？大概是无处安放的好奇心？从别人的眼中了解世界其实很有意思。”在顾如叶崇拜却不理解的目光下，女生乙热情高涨地跟她分享，“真的，我说真的，真的很有意思。”
与女生乙的一番交流让顾如叶学到了不少技巧，然而手握谈话技巧的顾如叶却越努力越疲惫，越努力越难过。
是谈不熟悉的领域时又遇到了什么问题吗？不，恰恰相反，在技巧的加持下她制造话题的能力大幅提升，交朋友的计划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然而，顾如叶不快乐，还是不快乐。
她知道友情需要经营，用心经营，所以她把聊天当任务，耗尽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去附和，去迁就。
一周下来，顾如叶只感到疲惫透了。
不过很快，顾如叶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源——她汲取能量的方式是独处。
如果让她违背自己的本性，不间断地与人社交，社交，再社交，那么交朋友注定会演变成一项任务。她会为了维系关系而维系关系，为了聊天而聊天，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乐趣。而不顾自身性格是否匹配，强行挤入不擅长的赛道的后果是，不断地自我怀疑与自我消耗。
女生乙则截然相反，她是真的喜欢社交，全身心地享受交朋友的过程，与不同文化，不同背景的人产生思维的碰撞是她放松的方式，因为热爱，因为擅长，所以如鱼得水。
所以，哪怕她和女生乙在交朋友这件事情上展现出迥乎不同的两种状态，也不分对错，不辨好坏，只看适合与不适合。
想通以后，顾如叶很快把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解救出来，人嘛，有长处也有短处，有些事情做不到，太正常了。而且！而且她能宅在家里两个月！整整两个月！女生乙一定做不到（？）。
哼哼。
叶子：曾经有一段时间，确实出现过你说的这种情况。
默鱼：千万不要。
默鱼：因为老夫觉得叶子很可爱。
默鱼：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文学社里的其他成员一定都赞同老夫的观点。
实在是默鱼接话接得太快，以至于顾如叶只来得及发出去前半部分，后半部分还堆在对话框的底部，没有发出去。
可眼看默鱼这般着急地肯定她，尽管顾如叶已不为这个问题所困扰，还是感觉到内心深处涌起了阵阵暖意。
叶子：那当然！所以我后来想通啦！如果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其他人更不会，他们只是还没发现我的好而！已！
叶子：怎么说呢，我觉得内向和外向只是两种性格，不分孰优孰劣，喜欢独处，喜欢安静，又！不！是！什！么！坏！事！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交朋友啊，又不是因为内向连朋友都不敢交了。
叶子：不对，不对劲，不敢交朋友哪里是因为内向啊！是因为缺乏勇气！
叶子：哎呀反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叶子：但是一定一定不要讨厌自己！
自从叶子说她曾有过自我否定的经历，顾子清的弦就绷起来了，绷得比张满的弓还紧。
他见缝插针地肯定她，生怕夸得慢了，她身上的负面情绪会越积越重。
然而此时此刻，见了叶子的回答，顾子清才惊觉自己的局限。
他彻底——
彻底地低估了叶子。
叶子的内心比他想象得要强大。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也掉进了刻板印象的圈套，下意识地把叶子视为弱者，视为“迷途的羔羊”，认为她需要自己的引导、安慰和保护？
类似的刻板印象刻在骨子里，藏得太隐秘，稍不警觉就会被带偏。
尽管知道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甚至掺杂了几分关心则乱，顾子清还是为自己未经深思熟虑就做出的判断而感到羞愧。
他究竟凭什么把自己代入拯救者的角色，自顾自地输出一个又一个大道理。
而不问她需不需要。
默鱼：老夫想说说自己的看法，看能不能给叶子提供思路。
默鱼：当然，以叶子自己的想法为主。
默鱼：老夫认为，人生来就是多样的，只是这个社会的评价体系对叶子产生了偏见。
默鱼：叶子说得对，他们混淆了勇敢和外向的概念，误把懦弱与内向捆绑。或者说，是他们太急了，太懒惰了，只愿意遵循千篇一律的套路，不愿意挖掘每种性格的闪光点，这是快节奏社会的固有矛盾，不是你的错。
叶子：对！！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也觉得！！与其鼓励我外向，不如鼓励我勇敢！我话少，我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沉默，没有存在感，不代表我的权益受到侵害时，不会替自己争取。
叶子：我很好，我会照顾身边人的情绪，有缺点我可以改，但他们为什么要否定我，期盼我变成完全相反的人呢？
默鱼：是，慢热又如何，你足够细致、周到，你周围的人一定会因为你的存在而心怀感激。
默鱼：每种性格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不需要强迫自己成为完全相悖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那必然会带来痛苦。
叶子：（而且，我说实话，根本做不到……）
叶子：（之前就是因为他们否定我，而我没办法变成他们理想中的样子，才产生了自我怀疑的情绪。）
默鱼：（那是他们不对。）
默鱼：（所以叶子只要努努力，找到与世界相处的方式就好了。当然，前提是适合自己。）
叶子：（你为什么要加括号？）
默鱼：（毕竟老夫加入了叶子的阵营。）
默鱼：（要追随叶子的脚步。）
默鱼：（说悄悄话。）
好家伙，学以致用，举一反三。
默鱼：（但是社会对你们的偏见固然存在，没那么容易改变，更没那么容易消除。）
默鱼：（往后的道路不会那么轻易，叶子估计要作为勇敢的战士，对抗世界的偏见。）
默鱼：（嗯，在对抗偏见的过程中，如果受了委屈，可以告诉老夫。）
默鱼：（老夫一直在。）
叶子：（好！的！谢谢默鱼！）
叶子：（但是你最近怎么这么贴心，太贴心了，搞得我有些忐忑……）
默鱼：（呵，大概是因为叶草履的反应迟钝，像块石头，而老夫，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自然要勉为其难地关爱一下。）
味对了。
叶子：（好好好。）
叶子：（啊我现在才发现，最近这一段时间，我跟你聊天，聊的都是一些严肃的话题。）
默鱼：聊严肃的话题？
默鱼：自然是因为老夫优秀。
默鱼：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夸自己的时候倒是不加括号了。
叶子：而聪明又可爱的叶子，跟优秀的默鱼聊得有来有回，说明叶子同样优秀！
默鱼：(﹁"﹁)完全正确。
漫无边际的扯皮中，时间以二倍三倍的速度流逝，眨眼间，就来到了让人烦闷的周一，幸好，班主任在班会上宣布了令人振奋的三件大事：
一、期中考的分数和排名出来了；
二、大家按照新的座位表换座位；
三、学校将在两周后举办校运会。
这三件大事对顾如叶来说都是好消息，她虽然退步了，却稳定在年级前30，完全符合她对于自己的认知，换同桌和校运会更是天大大大的好事。
于是，顾如叶在洗澡时变身歌王，唱徐良的歌唱得不亦乐乎，然而乐极生悲，在水汽弥漫的浴室中挑战金鸡独立——套裤子——时脚底打滑，摔了一跤。
【群组：海盐文学社】
叶子：呜呜呜我刚刚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QWQ
徙莲：没事吧？
叶子：人没事，脸有事。
叶子：太丢脸了QWQ
默鱼：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默鱼：老夫昨天打篮球也摔伤了脚。
默鱼：这就是一脉相承吗。
徙莲：默鱼居然会打篮球？
默鱼：嗯，不仅会，还是篮球队主力。
随后默鱼不知搭错哪根筋，少见地说起自己的事情，像只公孔雀在群里开屏。当然，真实性存疑。
默鱼：老夫会书法，会国画，会打篮球，掌握一门乐器，学习是班里最好的。
默鱼：不止这些，如果你们在生活中遇到了认真负责的班干部，不要犹豫，叫住他。
叶子：为什么？
默鱼：因为老夫在现实中就是温暖又善良的人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身心都在开屏的顾某没意识到，仅是“班干部”一词就破坏了他苦心经营的神秘形象，暴露了他的年龄。
默鱼：如果你们在生活中遇到了发表国旗下讲话的学生代表，不要犹豫，叫住他。
这下没有人再傻傻地搭腔了，而默鱼的脸皮厚如城墙，开始了自问自答的模式，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默鱼：为什么？
默鱼：因为老夫在现实中就是德才兼备、学富五车、出类拔萃的人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夸人的成语一茬接一茬，真是世界级夸张，完全不知道收敛。
默鱼：什么什么？老夫竟然这么高质量？
没人搭话。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自己发出去的消息没有人回，通常就不发了，然而顾子清不是一般人，不怕尴尬。他既然敢用极端自恋的语气旁若无人地刷屏，就敢在刷屏后，万人嫌的时刻，主动询问某个人的看法。
没办法，一系列带有意图的输出都没能激起预想中的水花，他只好主动出击。
默鱼：叶子。
叶子：？
默鱼：不要装死，这些品质在叶子的眼中(﹁"﹁)算不算优秀？
默鱼：还是说，(﹁"﹁)叶子的眼光如此差劲，哪怕身边出现了优秀的男生，都会因为眼光糟糕而忽视。
叶子：不不不，我眼光超级超级好！我慧眼识珠！
默鱼：好。
默鱼：那就提前恭喜老夫了。
“好好好！恭喜默鱼成为了优秀的人！”
像顾如叶这样的年纪，最难得的特点就是真诚和直接，不必思考对方的潜台词，不必探究对方的弦外之音，更不必揣摩其中的弯弯绕绕，习惯了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
因此，对说话的艺术半知半解的顾如叶始终领悟不了默鱼藏在话中的深意，正要像往常那样用夸张的字符夸张的语气来配合默鱼的表演，却蓦然注意到话中的关键词。
提前。
叶子：我知道了！
默鱼：(﹁"﹁)
默鱼的胃口变大了！
他笃定自己优秀=笃定未来的自己同样优秀。
很显然，大家夸赞现在的他，已经不能满足默鱼的胃口，他希！望！大！家！贷！款！夸未来的他！
只要把这句话理解成默鱼自夸的手段，顾如叶拍拍自己聪明的小脑瓜，简直大彻大悟！
叶子：那就！提！前！恭喜默鱼成为有担当的大人！
默鱼：(﹁"﹁)
这一刻，顾子清竟然产生了真心错付的感伤。他像是为周年纪念忙碌了一整天的丈夫，布置了数个惊喜等待他的妻子，而粗枝大叶的妻子对他准备的惊喜视而不见，就这样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睡着了……
这个比喻实在荒谬，但胜在生动形象。
默鱼：(﹁"﹁)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默鱼：但还是谢谢叶子。
看似客套，却是一种含蓄的提醒，提醒叶子想错了方向。
叶子：不客气！嘿嘿。
而自己把自己说服的顾如叶挥挥手，豪放地表示道：小事～小事～不用在意～不必挂怀！
这件事情很有趣。
它有趣地表明了：
哪怕在刚经历同一段对话的当事人眼中，对交谈内容的理解都能呈现出截然相反的黑白两面。
黑的那面是碍于种种原因没选择打直球的顾子清，总觉得自己说得足够清楚，足够直白了，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一步，就会彻底暴露。
白的那面是顾如叶不理解，真的不理解，一头雾水地依照默鱼的风格得出逻辑自洽却错误的推论，随后，在偏离轨道的方向上越走越远。
直到最后，顾如叶都未能理解默鱼的那句“提前恭喜老夫”原来是他自己对自己说的，哪里是在邀请她进行商业互吹。
默鱼不管其他人死活的自恋行径确实让人感到无语，可顾如叶还是记着他摔伤了腿，在水群的间隙打开默鱼的对话框，对他的伤势表达了问候。
【私聊：默鱼】
叶子：爹爹，你是不是因为打篮球弄伤了腿？严不严重？去医院看了吗？医生怎么说？现在好点了吗？
文字不再冰冷。
竟然能代替神态和动作，传递出着急的情绪，这样想着，顾子清动了动受伤的关节，有钻心的痛意袭来，他却像感受不到疼般，漾出了笑。
关于打篮球受伤，他只在聊天时简单提了提，叶子竟然就记住了。
顾子清其实很清楚，半小时前的那段自夸早就把大家的注意扯开了，正因为清楚，所以是否收到安慰，于他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眼看他们讨论他的自夸到底能不能信，眼看他们从茂茂的学长扯到徙莲的教导主任，眼看文学社的话题换了又换，往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岔开了那么久，叶子却在他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她还记得。
还记得回过头来关心他。
这个认知让顾子清小心地收起了在网络上处处怼的刺，变得柔软起来。
默鱼：谢谢叶子，医生说没有大碍，老夫已经按照医生的嘱咐用药，所以不用担心。
类似的场景还发生在顾子清生病时，他生起病来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不是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而是正常地吃饭、学习、运动，让人看不出区别，甚至越难受，越活跃。
【群组：海盐文学社】
默鱼：老夫高烧不退你们真的忍心不给照片吗！
徙莲：真的吗？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高烧不退”的言论出现前，默鱼正生猛地追着新人讨要照片，逼得新人满世界乱窜，实在不像是生病的人该有的精神面貌，因此，仅有少部分人把默鱼的这句话当真。
有人质疑很正常，默鱼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在群里嘤嘤嘤，哭个不停，没想到一顿操作，反倒降低了可信度，剩默鱼在群里顾影自怜。
默鱼：嘤嘤嘤！
默鱼：你们都欺负伦家！
默鱼：嘤嘤嘤！伦家伤心了！哄不好了！
所以……默鱼发烧究竟是真是假？顾如叶看了半天，也被搞懵了，她纠结片刻，还是半信半疑地敲了敲默鱼。
【私聊：默鱼】
叶子：探头，爹爹你真的发烧了吗？
默鱼：嗯，头有点晕，四肢无力。
叶子：拍拍默鱼，记得好好吃药！好好休息！早点睡！那我现在去写作业，不打扰你啦。
默鱼：话说，叶子你这样关心老夫，老夫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啊。
默鱼：会想，叶子是不是暗恋老夫。
叶子：不不不不不。
叶子：昨天茂茂跟我打电话的时候鼻音很重，我也关心她来着。
默鱼：(﹁"﹁)
倒不用否认得那么干脆。不留情面。
随后的日子便是略显枯燥的两点一线，唯一不同的是，“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校运会怎么还不来啊”顾如叶终于在她日复一日的念叨中，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校运会。
校运会当日。
早读注定摆烂。
连科代表都无心向学，在教室里兜了一圈又一圈，一遍遍提醒那些心思早已飞出窗外，飞向操场的同学捧好书本，装也要装得像一点。
早读开始前，顾如叶便打算利用好这段时间，熟读拗口的文言文，谁曾想，还没付诸行动，就被后排的讨论声夺走了大部分的注意。这下好了，本就不坚定的心志在八卦的诱惑下狠狠动摇，于是她心怀愧疚地放下课本，头也不回地加入讨论。
“什么什么什么？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一班的开幕式要表演篮球，顾子清今天套了件花里胡哨的衬衣，头戴花里胡哨的发带，再配一双花里胡哨的篮球鞋，特别特别张扬。”
“我靠那是顾子清？我第一眼没认出来，他是不是还化了妆？”
“化妆？！”顾如叶立马来了精神，化妆在她这个年龄段可是稀罕事儿。
好吧，她羡慕的其实是登台表演的勇气和实力，羡慕那些拥有特长的学生能耀眼地站在舞台上，自信且从容地接受全校师生的瞩目。
毕竟，在顾如叶的印象中，盛装打扮的机会太难得了，总要和学校组织的大型活动相挂钩。
她多希望，多希望自己也能站在那个舞台上，是独特的，闪耀的，被聚光灯笼罩的……
她也想为自己绽放一次！
她也想在舞台留下自己的姓名！
而不是默默无闻地充当乌泱泱的观众！
终有一天！
她会实现！
顾如叶默默把这份渴望列入“学生时代必须实现的目标”，遂抱着难以言说的激动，继续打探顾子清化妆的相关细节。
“好看吗好看吗？形容形容？”
“哟，这么感兴趣啊～”
顾如叶被说得脸红，故作镇定地狡辩，“这是在考验你的词汇量。”
“自己去看嘿嘿。”横竖问不出结果，一阵暧昧的笑声后，便没人再关心，关注点很快转移到新的地方。
八卦是正常的。
所以她们会围着顾如叶打趣，把顾如叶的八卦当作枯燥的学习生活的佐料。
却也只是佐料。
不会喧宾夺主，放着自己的事情不管，而把顾如叶的爱情看作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使命、甚至全世界，为她殚精竭虑，为她鞍前马后，抓住一切机会为他们创造条件，不管到哪儿都要追着她问：
“你跟顾子清在一起了吗？”
“在一起了吗？！”
“在一起了吗？？？”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把八卦当作佐料，还有人把八卦当作其他人碗里的食物，因为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所以听过就忘。
某同学在听他们说“顾如叶可能对隔壁班的顾子清有意思”时，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是吗？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忘了吗？校运会的早读，大家不是凑在一起讨论顾子清嘛，就是那个时候暴露的，我记得你当时在现场。”
“是，是吗，那，那可能，记岔了哈哈哈。”她好像光顾着紧张自己的比赛，听过就忘.jpg
后来，随着运动会的开幕式愈来愈近，走廊终于不再是空无一人，陆陆续续有其他班级的学生冒出来，说着笑着往厕所的方向走，在他们的带动下，本就吵闹的班级更加沸腾。
幸而班主任敲敲门，中断这难熬的早读，“十分钟后，班级门口集合。”
“你带什么去操场？带不带作业呀？”
“带！带几张试卷。”
“噢，那我也带。”
学校的洗手间有时会排长队，等上完厕所，顾如叶站到唐雪的课桌旁，看她往书包里塞哪些东西，作为自己的参考，结果还没来得及说两句，就被后桌急吼吼地叫回来。
“顾如叶！！！”
“快快快！快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