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瑾是带着气来的随园。

    一年中适合斗蛐蛐的日子就这么一两个月,如今已经到了九月初,再过小半个月,手里的蛐蛐寿命就要带头,想再玩就得等明年。

    今年他还没玩过几次,几个人好不容易凑到了时间,约好今天去茶楼斗上几场,却被母妃强压着参加什么重阳宴。

    他知道母妃心里想的是什么,毕竟自打他满十五,这样的事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一两次。

    之前每次他都想法子躲过去了,唯有今天,母妃的态度极为强硬。

    可惜他这人是属皮球的,和他好好说,他兴许还能听一两句,可你若是给他一脚,他也得弹回来狠狠给你一下子。

    不过面对母妃,他也只敢略微,稍稍地弹一下。

    母妃让他去前院,他便中途开溜,走走停停摸索到园子里,找了一个最宽敞的假山洞,准备舒舒服服睡大觉。

    离开随园他是不敢的。

    赴宴没有不打招呼提前离开的道理,他虽然从不来赴宴,可作为亲王之子,未来的郡王,这个规矩不能不懂。

    像这样阳奉阴违顶多挨他母妃一顿训,要是失了礼节,准会被他父王母妃一起押着去宗学,重新上礼仪课。

    他宁愿死,也不会再回宗学。

    这园子是个好去处。

    上午刮那么大的风,午后倒是识相地挂上了太阳,九月初的阳光尚且怡人,躺在假山洞里,暖风习习,正好安眠。

    不过显然,不止他一个人发现了这处地方的好。

    他刚躺下,还没来得及闭眼,就听见远远传来了两道脚步声,越走越近。

    一道脚步重,但不稳重,一道更加沉稳,可惜脚步虚浮,犹犹豫豫。

    最终停在他藏身的假山一侧。

    “元明,这,这样真的可行吗?突然把秦娘子叫过来,会不会太唐突?”

    这声音,一听就是那个脚步虚浮的人。

    “放心放心,”另一人将他的肩膀拍得啪啪作响,“我已经问过熟悉的娘子,她说娘子们遇到这种事,面上肯定要恼一恼,其实内心都是欢喜的。”

    之前那人小声反驳道:“可是我觉得,秦娘子她不是这样的寻常娘子。”

    另一人声音中满是恨铁不成钢:“嘶,你连话都没和她说过一句,怎么知道她不喜欢这样?你说,你是信自己的,还是信我的?”

    “信,信你的吧。”

    “这不就行了,就按我说的做,”那人一锤定音,“娘子说了,一定要选择景致好,偏僻又隐秘的地方,我想来想去,就属这里最合适,你大胆一点,这次肯定能成。”

    “一定要在这里?”那道声音里依旧带着犹豫,“我这样贸然进入内院是不是不太好,还带着秦娘子进来,万一——”

    “没有万一,我都安排好了,绝对不会出意外。”

    不,已经出意外了,这个意外就是在这里偷听的自己。

    卫瑾在假山中换了个姿势,好心地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他怕自己暴露,那个胆子小的郎君会吓得拔腿就跑。

    这样他哪里来的热闹看?

    望着凹凸不平的洞顶,卫瑾撇了撇嘴。

    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

    他自己虽然对年轻男女的那些事没有兴趣,但对看热闹还是很有兴致的。

    他那几个一起长大的好友,这两年也到了有心上人的年纪,每次他们情场受挫找人商量,卫瑾都会混在里面出谋划策。

    成全过一两对,虽然没结果的更多,不过他也算有点经验。

    依他看,这两个傻子八成是被那个出谋划策的娘子骗了。

    现下还有哪个娘子会一下子就接受一个陌生人一般的郎君的心意呢?

    追求娘子,当然得从熟悉起来开始。

    假山外的两人对他心中的腹诽一无所知,还在不停小声嘀嘀咕咕。

    好不容易那个出主意的走了,只剩下说话磕磕绊绊的,卫瑾以为他会安静一会儿,没想到他又默念起了准备好的情话。

    “秦,秦娘子,在下王默,行五,倾,倾心娘子已久……”

    “不,不好,再来,秦娘子,在下王默,自从在朔山雅集见过你的诗作,就,就对你……”

    “还是不太好……”

    这人竟然自言自语也结结巴巴的吗?

    卫瑾听得咂舌,更加同情这个可怜郎君了。

    他要是那个莫名其妙被约过来的娘子,听到他这样说,没被气死,也要被急死。

    不过转念一想,这又不关他的事,他就是个躲闲的,恰巧赶上一场热闹罢了,何必操这份心思?

    遂又安然躺下。

    那郎君的情话还没说熟练,请过来的娘子就到了。

    隔着洞口的藤蔓和小径旁的花叶,卫瑾看见一个格外高挑的女郎款款走来。

    距离太远,加上中间的重重阻隔,他看不清那娘子的面容,只隐隐约约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端庄。

    不是个能轻易搞定的娘子。卫瑾在心中下了定论。

    他的听力向来很好,隔着一小段距离,依稀能听见带路的女使告诉她,另一位娘子在里面等她。

    她似乎没有发现不对,只是用清清淡淡的声音让女使自行离开便是。

    被骗过来的秦娘子,反应比他预料中更加冷淡无情。

    辛苦准备的情话才刚开了个头,卫瑾便听见了她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轻狡之徒,不欲相与。”

    他在阳光晒不到的洞里打了个颤,不小心踢下去一小块碎石。

    怪冷的。

    不过那时的他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热闹居然会变成这样的走向。

    何夫人来了,他的母妃也来了,一群人将这个小花园围得水泄不通。

    何夫人是女主人,家里出了事自然要过来瞧一瞧。

    至于他的母妃为何会一同前往,卫瑾心知肚明,肯定是为了自己来的,担心是他在这里生事。

    反正是睡不好了,卫瑾索性在闹剧快要收尾的时候,用一声蛐蛐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这个时节外面哪里还有能叫得这么大声的蛐蛐?他母妃一听,就知道是他在这里。

    被母妃身边的洛云姑姑带上了马车,想起那道格外冷静的声音,他忍不住叫住了准备离去的洛云。

    “对了,洛云姑姑,那位秦娘子是被,额,一个叫元明的人骗过来的,骗她过来摘花呢,你和母妃说一声,别冤枉人。”

    想来想去,他还是看不惯这些骗人的手段。

    卫瑾的这句话传达到礼亲王妃耳中的时候,偏厅内的案子正断到棘手处。

    王妃此前已经替秦樨做过证,说地球上是一个女使打扮的人带她进来的,可她也没有隐瞒自己只看见一个背影的事实。

    只说她看见的事情,不偏也不倚。

    有了王妃的话,女使的存在自然无需怀疑,不过既然有这个人,那最好还是将她找出来。

    接着何夫人便将今天在内院侍奉的女使叫了过来,让秦樨一一辨认。

    秦樨却说带她过来的女使并不在其中。

    何夫人让她描述出那个女使的样貌,内院的人都说不认识这样的人。

    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加严重了,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人,在这样的时间点,带着一个年轻娘子进了内院,

    她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何夫人立马就叫了人来:“速去把出府的门都看好,问门上的护卫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记得不要惊扰宾客。”

    就在这时,洛云走了过来,在王妃耳边低语几句。

    听了洛云的话,她眉尾一挑,落在秦樨身上的目光变了变。

    “他真是这样说的?”

    洛云点点头,无声承认。

    何夫人一直注意着王妃这边的动静,见她神色几变,询问道:“王妃娘娘可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礼亲王妃没有选择直接开口,而是凑近何夫人,耳语道:

    “我家老三当时就在园子里,他说,是元明那孩子让人将秦娘子带过来的。”

    “烨儿?”

    听到自己小儿子的名字,何夫人的神色也是骤变。

    秦樨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看着上方两位夫人的动作,心中着实不解。

    其实今日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往大了说,正如何娘子所言,事关内院安全。

    可往小了说,也不过是两个年轻客人入了内院,其中一个还是相国之子,实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特意找个地方,将院里的女使都叫进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个分明。

    若说是何娘子的话起了作用,看着自从进了偏厅就安安静静的何娘子,秦樨瞧着也并非如此。

    秦樨觑一眼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正坐在何夫人身边,与何夫人小声说话。

    之前在外院的时候,王妃娘娘并没有出现。

    她这样的身若是来了重阳宴,必然是众星捧月的人物,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哪怕人已经离开,她的名字也不会从其余夫人的口中消失。

    可在前院,话题的中心却只有老太君。

    这说明她可能从来没有去过前院。

    傅嘉音打听到卫七来了,却不知道卫七的母妃来了没有,这也很不寻常。

    两件事一对上,秦樨心中灵光一闪,心陡然狂跳起来。

    卫七的到来只是个幌子,一个掩饰王妃行踪的幌子。

    王妃娘娘如此低调地来了随园后院,却偏偏被她遇上了。

    今天的事,恐怕不会那么简单结束。

    “老太君。”

    就在秦樨思索对策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阵阵喧嚣。

    施老太君过来了。

    她身边那个低垂着头,轻轻挽着老人臂膀的年轻郎君,秦樨也十分熟悉。

    是文安伯幼子,王默的好友,岑烨。

    “这边怎的这么热闹?我听说似乎是有人将我的客人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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