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婆母过来,何夫人忙迎上去,不忘暗暗瞪一眼旁边的岑烨。

    “母亲,您怎么过来了?大夫嘱咐您要多休息,可是这边将您吵醒了?”

    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就要上前去搀扶她。

    老太君推开她的手,自己拄着拐杖朝上座走去。

    何夫人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尴尬。

    秦樨只当没看见,站起来,微微欠身向老太君行礼。

    她的余光注意到,经过何娘子时,老太君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让何娘子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亦步亦趋跟在老太君身后的岑烨则不同,自打进门开始,他的目光就频频自以为隐晦地扫向何娘子。

    次数多到老太君忍不住回头,借着要他搀扶的机会,带着几分警告意味地瞪他一眼。

    反观目光另一边,何娘子已经借着吃茶的动作整理好神态,愈发低眉敛目。

    “老身不知殿下莅临,没有出来迎接,家里又乱得很,竟让殿下看了这样一场笑话,还望殿下见谅。”她先躬身向贵客告罪。

    “施姨说的哪里的话,合该晚辈来见您才是,只是听说您在歇息,才没有过去打扰,”礼亲王妃连忙起身将她扶起,话里都是熟悉的语气,“至于这件事,小辈们气盛,难免有些磕碰,说清楚就好了。”

    老太君被她扶着坐下,手中拐杖轻敲几下地:“唉,这事说起来,着实是个误会,也是怪我,年纪大了心力不支,竟忘了知会芸娘一声。”

    芸娘是何夫人的闺名。

    老太君这句话一开口,就给今天的事定下了误会的基调,把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去了。

    王妃和何夫人交换一个眼神:“哦,施姨何出此言?”

    “傅娘子和秦娘子,原是我让人请到内院来的,俭言呢,是烨儿叫过来商量事情的,结果傅丫头没找到,烨儿又有事耽搁,晚到了一步,就让他们两个呀,这么撞到一处去了。”

    诚然,施老太君找的这个借口破绽并不少,可她是长辈,做晚辈的难免要给她个面子。

    果然,王妃赞同道:“原来如此,是我们小题大做,草木皆兵了。”

    “嗳,”老太君摆摆手,“谨慎写总是没错的,只是——”

    她指指何湘宁:“何丫头也是来得巧,烨儿说她是来暖房给钱家娘子摘兰花的,秦娘子正想避嫌呢,转身两人就撞上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更深几分,看向何湘宁的神光却暗含犀利:“何丫头不知道个中缘由,大惊小怪一些也是难免,倒是惊扰到殿下了。”

    “何丫头,快给殿下赔个不是。”

    何湘宁被她这么一指,脸上泄露出一丝无措,忍不住看了一眼何夫人的脸色。

    何夫人的脸色也不太好,丝毫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吓得她急忙起身:“是小女误会了,惊扰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王妃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点事。

    “这有什么?犯不着罚来罚去的,只是误会了人家娘子,也得给人家道个歉才是。”

    自施老太君出现,秦樨就一直安静坐着,没有出声。

    她当然不会以为老太君这么做是专门为了帮她,八成是来帮自己的孙子掩饰——都到这个时候了,秦樨自然已经猜出了是哪个不靠谱的小辈做出这样的事来——顺便打压一下自己的儿媳。

    在前院的时候还尚且不显,如今这对婆媳之间的火药味已经浓到足够让秦樨察觉了。

    但不论目的是什么,总归是顺手将自己摘了出来。

    既然不是冲着她而来,结果也让人喜闻乐见,秦樨也乐得在这场戏里当一个无言的陪衬。

    故而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时,她心中颇有几分惊讶。

    见是王妃娘娘提起的自己,就更加惊讶了。

    毕竟这位王妃娘娘此前对她的态度不过尔尔,看上去并无任何偏颇,如今却不在乎会否让何娘子难堪,明示她向自己道歉。

    秦樨实在想不通为何娘娘会突然卖自己这样一个人情。

    王妃娘娘都这样说了,何娘子如何敢不从?

    她转向秦樨,眼中颇有几分不情愿:“秦娘子,原是我误会了,还望秦娘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

    说到最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偏声音还是脆生生的,让秦樨叹为观止。

    在人家姨母的家中,秦樨也无心让人难堪,便起身道:“当时情形确实容易让人误解,我想何娘子定不是存心如此,既不是存心如此,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何娘子无需如此。”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何湘宁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得道:“多谢秦娘子大度。”

    “好好好,”老太君抚掌道,“既如此,也不用一大群在这里围着了,外头还有宾客呢,做主人的也不能一直在后院躲着。”

    何夫人看向王妃。

    王妃也道:“案子断完了,误会一场,也算皆大欢喜,青天老爷,我们可以散了吧?”

    最后这一句是在拿何夫人打趣。

    何夫人只好陪笑道:“散了吧散了吧,告诉前院,席面可以预备上了。”

    走到廊下的时候,秦樨被老太君叫住了。

    “秦娘子,家里出了点岔子,让你受惊了,”老太君笑得慈爱,“我着人送你去外院吧。”

    秦樨没有拒绝。

    若是她自己出去,再走偏门不太像话,走正门又容易惹出议论。

    若是有老太君的人引着,不好的议论声至少能少一些。

    所幸出去的时候,外院的人都在看谁能夺得投壶的头筹,内院正门附近的人不多,即便引来一些目光,也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她刚走进人群,就被一向眼尖的傅嘉音找到,扑了过来。

    秦樨略微避了避,没让她扑了个实在。

    “阿樨,你到哪里去了?我和娘亲找了你好久。”

    秦樨举起刚才在小花园中摘的花:“老夫人允我去后面的园子摘花,我替你也摘了一些。”

    她摘的花是从暖阁里出来的,都是这个季节难得一见的品种。

    傅嘉音向来爱花草,看见这些,把心中的疑惑都抛到了脑后,仔细研究起来。

    杨夫人很快也来到两人身边。

    她此时亦是满脸担忧,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秦樨就微微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杨夫人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便不再多问。

    没多久,何夫人就同老太君一齐从内院出来了。

    何夫人一脸歉意地向众人告罪:“母亲刚回京,夜里睡不安稳,大夫嘱咐要在白日补回来,失陪这么久,真是失礼了。”

    其实统共也就离开了半个时辰多一点,若是为了照顾老太君,这点时间也不算什么。

    园中无人计较这些。

    “自然是老太君的身体要紧,何况随园景致这般好,我们自去玩乐,也快活得紧,何须你时刻陪着?”

    还有人说笑道:“岂止不需要陪着,若非主人不在,我等如何能这般恣意?”

    何夫人笑骂一声,道:“既如此,我便如你的意,还是回去躲着吧。”

    几个夫人又笑着来拦她。

    说一会儿话,正巧投壶的那边也开始散了。

    叫出去监督席面的女使过来回话,何夫人听了,招呼众人道:“时间不早,我们入席吧。”

    席面设在花厅内,一方方的小桌子,连摆了三间花厅。

    重阳宴的席面,就是吃个意头,一碟重阳糕,一小碗米饭,配一盅炖得乳白的羊肉汤,一点山茱萸酱和葵菜羹,每样的分量都小小的,尽吃了怕是也至多半饱。

    更何况这样的场合,没有人会真的吃这些。

    秦樨克制地喝下几口羊肉汤和葵菜羹,吃一小口甜腻的重阳糕,就放了筷子,没有动辣口的山茱萸酱。

    花厅中间,教坊司的伎子正在奏乐,丝竹管弦一会儿似流水潺潺,一会儿如泉水叮当,秦樨却无心欣赏。

    虽不知老太君是否看了母亲的面子,可到底也是欠了老太君的人情,之后礼亲王妃也不知为何卖了她人情。

    这两份人情可不好还。

    不过秦樨向来不排斥这些。

    你承我的情,我再承你的情,很多往来都是从一次人情开始的。

    另一边,礼亲王妃没有出现在前院,也没有留在随园用饭,而是去了马车那儿。

    礼亲王府的马车并未像别家的马车一样停在随园外的巷子里。

    马车内,卫瑾正在逗弄他的常胜大将军。

    大将军到了暮年,精神头已经大不如前,无论他怎么逗弄都恹恹的。

    听到马车外传来的脚步声,他谨慎地将蛐蛐罐藏进暗格,坐好,等待母亲进入车厢。

    “母妃,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天色还不算晚,现在走的话还能斗一把蛐蛐。

    马车帘子掀开时,迎接江晏云的就是这样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卫瑾哪里都像她,就是眼睛谁也没像着,他们夫妻都是尖锐的眼型,偏他长了一双微微下垂的圆眼。

    只要这样一笑,谁也没法子对他生气。

    不过江晏云到底是他的母亲,这个样子的卫瑾早已经见过千百次。

    她可不会心软。

    坐稳,沉一口气,两根染着丹蔻,削葱一般的手指就伸了过去。

    浅褐色的薄薄面皮被毫不留情揪起,卫瑾一边顺着力道移动,一边口中讨饶。

    “娘,疼疼疼,真疼!”

    江晏云毫不留情:“这就疼了?要不是不在王府里,今天可不止这点疼的。”

    顾忌着这是别人家,她也不好闹出太大的动静。

    直揪到那面皮都泛出红色,江晏云才松了手。

    卫瑾捂着半张脸,迅速缩到马车一角,开始哼哼唧唧。

    “娘,我没做啥吧,就是找了个地方睡觉,一没跑,二没惹祸的。”

    江晏云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没和这傻儿子说今日他的真正作用。

    接着他摸出一面小镜,照了照,夸张地叫到:“娘,都红了,我明天还要出门见人呢!”

    江晏云冷笑一声,道:“怕什么,你出门又不用带脸,带够银票就行了。”

    讥讽完自己不听话的儿子,她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衣裙,道:

    “你今天怎么有兴趣特意帮那娘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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