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个小小的院子，卸下叮当作响的钗环，换上一身家常旧衣，洗去脸上的妆容，秦樨才彻底放松下来。
收拾好一切，天已经擦黑，厨房也派了人将晚餐送过来。
这是鲜少有的待遇，只有得到秦济的特意叮嘱才会出现。
一碟八宝鸭，一份片得薄薄的鱼脍，一盘时蔬，一份鸭汤，再加一碗薏仁粥，送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晚餐很是精致，只是分量都不大，粥只有半碗，就连那碟多送了一份的八宝鸭，也只是从半个鸭腿，变成了一整个。
秦樨坐下来，还没有动筷子，先指了指那盘鱼脍：“这个撤下去，你和盈翠拿去分了吧。”
行鸢没有多推辞，她家娘子从小就不爱吃鱼，以前若是送了鱼过来，也都是入了她和盈翠的口。
秦樨吃饭的时候心情向来不错，行鸢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开了口。
“娘子，您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郎君呀？今日这个王家郎君，虽然有些愚钝，可婢子瞧着，人不像是个坏的。”
行鸢真的有些好奇。
这秦家不是个能长久待下去的地方，不论于情于理，娘子总归是要嫁人的。
这大半年来，对娘子表露过心迹的郎君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从来没有一个得到过娘子的好脸色。
若是那些用见不得光手段陷害娘子的也就算了，那些规规矩矩、家世不错的郎君也是如此。
她没那么聪明，是真的看不透自家娘子的想法。
秦樨沉吟一阵，开了口：“我不需要他们心悦我，年少时的爱意是最不长久的东西，我只需要一段安稳、不吃亏的婚姻。”
行鸢听了她的话，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为一声浅浅的叹息。
秦樨慢慢悠悠喝着碗里的粥，眼神微冷。
她的父亲和母亲在年少时也曾相爱，爱到母亲不顾家里的劝阻，要嫁给当时只是个穷书生的父亲，爱到父亲愿意为了母亲，当官之后仍抽出时间，在母亲的衣服上画出无数的红枫，让京中夫人都知道母亲的衣服上的花纹都出自父亲之手。
可不过十五年过去，这样的爱意就变成了一地鸡毛，如今一个别的温香暖玉在怀，稚子绕膝，另一个却深居山中农庄，离群远客。
秦樨从很早就知道了，太过锋利的爱迟早会变成割手的小刀，而一旦爱意往回刺，往往女子受到的伤害更深。
她不对情与爱抱有期待，她只信永恒不变的利益。
更何况以她如今的处境，能够嫁给谁，也不是自己说了就算的事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屋子里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和行鸢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动静。
今日午后已经在随园吃过一餐，回来的马车上也吃了些点心，所以即便晚餐的分量不多，依旧剩下了一些，被行鸢带了下去。
她们院子里么有浪费东西的习惯，秦樨吃相斯文，剩下的菜并不狼狈，行鸢带下去，也能让盈翠尝尝荤。
行鸢很小就进了秦家，那时夫人身子还好，秦家的下人隔几天就能吃点荤腥，只是卢氏掌家之后，这样的机会便越来越少了。
尤其是今年，下人的伙食里已经一整年都没什么油水。
盈翠今年十一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着这样的饭食，半夜常常饿醒。
今日有一碟鱼脍，还有鸭腿时蔬，盈翠吃得腮帮鼓鼓，惹的行鸢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主仆三人吃过饭，行鸢打发盈翠将碗碟送去厨房，自己进了浴房备水，秦樨则拿出了杨夫人给她的那封信。
以往每次杨夫人去看望母亲，都会给她带回来这样一封信，不过里面的东西却不是信纸。
她熟练的将信封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银票。
五百两的面额，和每一次一样，还附带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短短一行字：
一切安好，勿念。
是秋怜的字迹。
她从来没有收到过母亲的字条，她也不知道这一切母亲是否知情。
当年母亲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已经几乎不再与任何人讲话了，大夫说母亲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双亲去世的变故，心情郁结所致，需要去城外静养。
秦樨见过那时母亲的脸，上面一丝生机也无，看向她的目光也是一片沉郁，就好像，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她为之停留的人和事。
秦樨将字条烧干净，拿着银票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
箱子里有一些格外精致的钗环，都是母亲留下的旧物，还有一些小孩子玩的东西。
将这些东西拨开，下面藏着一个暗格。
暗格是有一沓银票，都是五百两的面额，一共五张。
这样的书信往来，已经持续了三年。
三年前，秦樨第一次从杨夫人那里拿到了这样的一封信，她当即便拆开，内里的东西将杨夫人吓了一跳。
惊讶过后，杨夫人回过神来，认真地叮嘱她，一定要将这章银票藏好，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秦樨藏得很好，如今整个秦家，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笔钱的存在。
在所有眼中，她依旧是那个无权无势，也无人宠爱的秦家大娘子。
三年来，她也曾有过无数缺钱的时刻，可无论如何，她都从来没有过动用这笔钱的想法。
这是她的底气，是她离开这个家的，唯一的底气。
收好银票，行鸢恰好将热水备好。
“娘子，过来洗漱吧。”
秦樨放下手里的书册，进入浴房之前，突然想起一件事。
“行鸢，这两天帮我打听一下，门房罗管事家的女儿，如今是何年岁，在哪处做事。”
行鸢面上露出不解神色，不过口中依旧答道：“知道了，娘子。”
和芜香院的平静不同，另一边的随园后院，今日却颇有几分不平静。
主院，何夫人将今日王妃特意带过来的消息告诉了自己的丈夫，又提起了园子中发生的那场闹剧。
“王妃似乎并不在意，我瞧着那姑娘是个聪慧的，应该不会将这事说出去吧？”
文安伯取下手巾，仔细擦干手上的水珠。
“是哪家的姑娘？”
“光禄寺秦大人家的娘子。”
听到秦济的名字，文安伯皱起了眉：“秦济？他是个爱钻营的。”
何夫人上前，替他整了整领子，看着他的脸色，问道：“是吗？我瞧着娘好像很喜欢她，特意让她上前，和她聊了许久，也是，秦娘子着实生得好，和她娘简直一模一样。”
“娘喜欢她？”
何夫人含糊道：“这我可不清楚，兴许只是和她聊了聊她母亲的事，娘当年就很喜欢乔夫人。”
喜欢到还开过娃娃亲的玩笑呢，只不过被人家婉拒了。
文安伯的眉头皱得更深：“不行，秦济这人不行，你想想法子，卖她个人情，让她紧紧嘴，以后就不要和她来往了。”
何夫人垂眸应下：“明日我去问问王妃娘娘的意思。”
隔着一个跨院，何湘宁客居的小院，则更加热闹。
“他们怎么会来内院，我不是让表哥他安排在外面的吗？”
她在屋内踱来踱去，口中喃喃自语，顺手拿起一个东西就要往地上砸。
看清自己手中捏得的是一个官窑插瓶，清醒过来一般将其放下。
可尤觉得胸中气愤难平，最终扑到榻上，将引枕扫了下去。
碧荷不敢上前捡起引枕，更不敢出声劝阻，只好缩着脑袋站在一旁，等待自家娘子撒完气。
“王默没胆子，表哥更是个蠢的，害我功亏一篑，白白受这么一场难堪，还被姨母责备……”她的声音愈发咬牙切齿，“秦樨，你且等着，下次你可不一定能这么走运。”
何湘宁对她的怨恨，秦樨虽隐隐已经知晓，却如何也想不通缘由。
在园子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
只是见到表兄的好友和自己单独待在园子里，即便她和王默真的有什么，如今这种有情人私会的事也并不罕见，实在无须大惊小怪，更不用将事情抬高到内院安危的高度上。
何湘宁是在针对她。秦樨立时便有了结论。
可为何呢？
她与何湘宁并无直接交集，秦樨自诩记性不错，直到现在也没想起自己何时见过她，又是哪里得罪过她。
莫非是因为她倾慕王默，不，看她的表现，似乎并没有这种可能，而且看王夫人的态度，分明是想让她与岑烨亲上加亲。
最终，秦樨带着这个疑惑陷入了安眠。
第二日没有别的安排，秦樨上午在屋里画了一张随园秋菊图，一张京郊红枫景当做功课交给了父亲，得到了下午的点心当做奖励。
下午则是读书写字，来了兴致便咏两句诗。
好似又回到了往日平静的日子。
直到第三天。
她正准备完成今日的功课，忽听见门外有人来报。
“娘子，文安伯府着人来递了帖子，卢夫人命婢子来请娘子去花厅一趟。”
秦樨换了一身八成新的褂子，带着疑惑来到花厅时，卢夫人正在招待一个威严的中年女使。
那女使她见过，是何夫人身边的姑姑。
“问梅姑姑。”
她缓缓走进花厅，轻声打了一声招呼。
见她进来，那原本威严十足的女使终于露出和煦笑意。
收拾好一切，天已经擦黑，厨房也派了人将晚餐送过来。
这是鲜少有的待遇，只有得到秦济的特意叮嘱才会出现。
一碟八宝鸭，一份片得薄薄的鱼脍，一盘时蔬，一份鸭汤，再加一碗薏仁粥，送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晚餐很是精致，只是分量都不大，粥只有半碗，就连那碟多送了一份的八宝鸭，也只是从半个鸭腿，变成了一整个。
秦樨坐下来，还没有动筷子，先指了指那盘鱼脍：“这个撤下去，你和盈翠拿去分了吧。”
行鸢没有多推辞，她家娘子从小就不爱吃鱼，以前若是送了鱼过来，也都是入了她和盈翠的口。
秦樨吃饭的时候心情向来不错，行鸢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开了口。
“娘子，您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郎君呀？今日这个王家郎君，虽然有些愚钝，可婢子瞧着，人不像是个坏的。”
行鸢真的有些好奇。
这秦家不是个能长久待下去的地方，不论于情于理，娘子总归是要嫁人的。
这大半年来，对娘子表露过心迹的郎君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从来没有一个得到过娘子的好脸色。
若是那些用见不得光手段陷害娘子的也就算了，那些规规矩矩、家世不错的郎君也是如此。
她没那么聪明，是真的看不透自家娘子的想法。
秦樨沉吟一阵，开了口：“我不需要他们心悦我，年少时的爱意是最不长久的东西，我只需要一段安稳、不吃亏的婚姻。”
行鸢听了她的话，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为一声浅浅的叹息。
秦樨慢慢悠悠喝着碗里的粥，眼神微冷。
她的父亲和母亲在年少时也曾相爱，爱到母亲不顾家里的劝阻，要嫁给当时只是个穷书生的父亲，爱到父亲愿意为了母亲，当官之后仍抽出时间，在母亲的衣服上画出无数的红枫，让京中夫人都知道母亲的衣服上的花纹都出自父亲之手。
可不过十五年过去，这样的爱意就变成了一地鸡毛，如今一个别的温香暖玉在怀，稚子绕膝，另一个却深居山中农庄，离群远客。
秦樨从很早就知道了，太过锋利的爱迟早会变成割手的小刀，而一旦爱意往回刺，往往女子受到的伤害更深。
她不对情与爱抱有期待，她只信永恒不变的利益。
更何况以她如今的处境，能够嫁给谁，也不是自己说了就算的事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屋子里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和行鸢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动静。
今日午后已经在随园吃过一餐，回来的马车上也吃了些点心，所以即便晚餐的分量不多，依旧剩下了一些，被行鸢带了下去。
她们院子里么有浪费东西的习惯，秦樨吃相斯文，剩下的菜并不狼狈，行鸢带下去，也能让盈翠尝尝荤。
行鸢很小就进了秦家，那时夫人身子还好，秦家的下人隔几天就能吃点荤腥，只是卢氏掌家之后，这样的机会便越来越少了。
尤其是今年，下人的伙食里已经一整年都没什么油水。
盈翠今年十一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着这样的饭食，半夜常常饿醒。
今日有一碟鱼脍，还有鸭腿时蔬，盈翠吃得腮帮鼓鼓，惹的行鸢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主仆三人吃过饭，行鸢打发盈翠将碗碟送去厨房，自己进了浴房备水，秦樨则拿出了杨夫人给她的那封信。
以往每次杨夫人去看望母亲，都会给她带回来这样一封信，不过里面的东西却不是信纸。
她熟练的将信封拆开，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银票。
五百两的面额，和每一次一样，还附带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短短一行字：
一切安好，勿念。
是秋怜的字迹。
她从来没有收到过母亲的字条，她也不知道这一切母亲是否知情。
当年母亲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已经几乎不再与任何人讲话了，大夫说母亲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双亲去世的变故，心情郁结所致，需要去城外静养。
秦樨见过那时母亲的脸，上面一丝生机也无，看向她的目光也是一片沉郁，就好像，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她为之停留的人和事。
秦樨将字条烧干净，拿着银票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
箱子里有一些格外精致的钗环，都是母亲留下的旧物，还有一些小孩子玩的东西。
将这些东西拨开，下面藏着一个暗格。
暗格是有一沓银票，都是五百两的面额，一共五张。
这样的书信往来，已经持续了三年。
三年前，秦樨第一次从杨夫人那里拿到了这样的一封信，她当即便拆开，内里的东西将杨夫人吓了一跳。
惊讶过后，杨夫人回过神来，认真地叮嘱她，一定要将这章银票藏好，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秦樨藏得很好，如今整个秦家，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笔钱的存在。
在所有眼中，她依旧是那个无权无势，也无人宠爱的秦家大娘子。
三年来，她也曾有过无数缺钱的时刻，可无论如何，她都从来没有过动用这笔钱的想法。
这是她的底气，是她离开这个家的，唯一的底气。
收好银票，行鸢恰好将热水备好。
“娘子，过来洗漱吧。”
秦樨放下手里的书册，进入浴房之前，突然想起一件事。
“行鸢，这两天帮我打听一下，门房罗管事家的女儿，如今是何年岁，在哪处做事。”
行鸢面上露出不解神色，不过口中依旧答道：“知道了，娘子。”
和芜香院的平静不同，另一边的随园后院，今日却颇有几分不平静。
主院，何夫人将今日王妃特意带过来的消息告诉了自己的丈夫，又提起了园子中发生的那场闹剧。
“王妃似乎并不在意，我瞧着那姑娘是个聪慧的，应该不会将这事说出去吧？”
文安伯取下手巾，仔细擦干手上的水珠。
“是哪家的姑娘？”
“光禄寺秦大人家的娘子。”
听到秦济的名字，文安伯皱起了眉：“秦济？他是个爱钻营的。”
何夫人上前，替他整了整领子，看着他的脸色，问道：“是吗？我瞧着娘好像很喜欢她，特意让她上前，和她聊了许久，也是，秦娘子着实生得好，和她娘简直一模一样。”
“娘喜欢她？”
何夫人含糊道：“这我可不清楚，兴许只是和她聊了聊她母亲的事，娘当年就很喜欢乔夫人。”
喜欢到还开过娃娃亲的玩笑呢，只不过被人家婉拒了。
文安伯的眉头皱得更深：“不行，秦济这人不行，你想想法子，卖她个人情，让她紧紧嘴，以后就不要和她来往了。”
何夫人垂眸应下：“明日我去问问王妃娘娘的意思。”
隔着一个跨院，何湘宁客居的小院，则更加热闹。
“他们怎么会来内院，我不是让表哥他安排在外面的吗？”
她在屋内踱来踱去，口中喃喃自语，顺手拿起一个东西就要往地上砸。
看清自己手中捏得的是一个官窑插瓶，清醒过来一般将其放下。
可尤觉得胸中气愤难平，最终扑到榻上，将引枕扫了下去。
碧荷不敢上前捡起引枕，更不敢出声劝阻，只好缩着脑袋站在一旁，等待自家娘子撒完气。
“王默没胆子，表哥更是个蠢的，害我功亏一篑，白白受这么一场难堪，还被姨母责备……”她的声音愈发咬牙切齿，“秦樨，你且等着，下次你可不一定能这么走运。”
何湘宁对她的怨恨，秦樨虽隐隐已经知晓，却如何也想不通缘由。
在园子里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不对。
只是见到表兄的好友和自己单独待在园子里，即便她和王默真的有什么，如今这种有情人私会的事也并不罕见，实在无须大惊小怪，更不用将事情抬高到内院安危的高度上。
何湘宁是在针对她。秦樨立时便有了结论。
可为何呢？
她与何湘宁并无直接交集，秦樨自诩记性不错，直到现在也没想起自己何时见过她，又是哪里得罪过她。
莫非是因为她倾慕王默，不，看她的表现，似乎并没有这种可能，而且看王夫人的态度，分明是想让她与岑烨亲上加亲。
最终，秦樨带着这个疑惑陷入了安眠。
第二日没有别的安排，秦樨上午在屋里画了一张随园秋菊图，一张京郊红枫景当做功课交给了父亲，得到了下午的点心当做奖励。
下午则是读书写字，来了兴致便咏两句诗。
好似又回到了往日平静的日子。
直到第三天。
她正准备完成今日的功课，忽听见门外有人来报。
“娘子，文安伯府着人来递了帖子，卢夫人命婢子来请娘子去花厅一趟。”
秦樨换了一身八成新的褂子，带着疑惑来到花厅时，卢夫人正在招待一个威严的中年女使。
那女使她见过，是何夫人身边的姑姑。
“问梅姑姑。”
她缓缓走进花厅，轻声打了一声招呼。
见她进来，那原本威严十足的女使终于露出和煦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