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樨娘来了？”卢氏站起身，将位置让给秦樨，“既然主子来了，那妾身便告退了。”
不知为何，卢氏在说到主人两个字的时候，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笑容也有些勉强。
秦樨朝着她略一点头，走进厅中坐下。
问梅起身行了个礼：“贸然叨扰，还望主人家勿要介意。”
“姑姑何出此言，樨娘高兴都还来不及，”秦樨简单寒暄两句，切入正题，“不知问梅姑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问梅从怀中拿出一封帖子，递给秦樨：“今日老身过来，是替我家夫人跑一趟腿。”
那帖子用的也是上好的碎金花笺纸，纸上散发出阵阵幽香，一看便知来头不小。
无功不受禄，秦樨不敢伸手去接。
问梅看出她的顾虑，解释道：“夫人后来仔细一想，那天在园子里的事若是传出去，恐怕有损娘子清誉，不过娘子放心，夫人已经敲打过院子里的奴仆，此事绝无从随园传出去的可能。”
“只是，”她继续道，“夫人考虑到那天终究是让娘子受了惊吓，这张帖子算是对娘子的赔礼，时间是紧了点，望娘子不要介意。”
原是为了那件事。
“我省得的，是夫人多虑了。”她这才将帖子接过来。
她瞥了帖子一眼，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望月宴的字样，还盖着南安长公主的印章。
秦樨有些意外。
南安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幼妹，为人十分爽朗，素爱结交友人，自从十年前驸马离世后，便沉迷于设宴。
每年九月十五的望月宴，是京城中除了天家款宴之外，最热闹的宴会。
届时无论是皇宫贵胄，还是朝中大员的家眷，都会携带家中的小辈前往，甚至圣上如若有了兴致，也会亲临。
这两年来长公主爱上了做媒，进入望月宴的帖子又千金难求，许多夫人也更偏爱在里面寻求儿女姻缘。
原本只是赏月的望月宴，竟渐渐成为了年轻娘子和郎君相看的场合。
她将帖子推回去：“问梅姑姑，这样贵重的东西，小女惶恐，实在不敢收。”
问梅拾起她的手，将帖子重新放进她的手心。
“既然夫人将帖子送给了娘子，娘子只管收下便是，再者，帖子都是写了名字的，即便老奴拿回去，也不可能再给别人呀。”
她既然这样说，秦樨也只得收下这封帖子。
送完帖子，问梅姑姑便借口有事告辞了，秦樨将她送到了二门，随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将帖子打开。
里面一共有三封请帖，除了给她的，还有给杨夫人和傅嘉音的。
何夫人的确是个细致的人。
她叫来行鸢：“行鸢，你去门房一趟，让罗管事备好马车，我要去傅大人家。”
“是，娘子。”
“等等，”秦樨突然叫住她，“前天让你打听的罗管事家的事，打听得怎么样了？”
提到罗老三，她倒是想起这回事了。
行鸢答得很快：“打听到了，罗管事的女儿和盈翠年岁相当，原本被罗管事家的送进了绣房学做事，前段时间被卢夫人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罗管事突然对她示好。
这几个月家里在修缮宅子。
好几年没有修整过了，宅子破败得厉害，再加上她到了要出阁的年纪，这副样子回门的时候也不好看，便趁机大修了一次。
只是宅子大了，修缮起来，费时费力不说，还废银子，卢夫人便因此将府里的下人精简了一些。
当然，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是不能随便发卖女使的。
今日发卖一个，明日风言风语就会传遍半个京城，过两日就会有人明里暗里打听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发卖不得，便只能打发到庄子里去。
庄子里的人月例一律减半，能省一笔开销，被打发过去的人还能开荒种些作物，多养些家禽家畜，自家吃不完的，便拿出去买，也是一门进项。
首当其冲的就是年轻女使。
府里女使最多的地方，就是后罩房和厨房，后罩房有又有绣房和浣衣房，浣衣房的人手不好裁剪，绣房和厨房的人少几个却不打紧。
看来罗管事的女儿就是其中的一个。
其次便是几位主子的院子，这几处的女使却不多。
府里一共四个主子，秦济不需要单独支使的女使，秦霄还小，卢氏怕给他养出脂粉气，贴身伺候的一律是小厮，正经需要女使的，就只有卢氏和秦樨。
她们两个人能用几个女使？自然能省的就都省了。
就连秦樨身边的人都打被打发走了一半。
住在前头院子里的时候，她身边也是有五六个女使的，哪里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的。
不过作为府里的娘子，她不可能一直只有这两个人伺候，等到出阁的时候，总要再添几个陪嫁的丫头。
罗老三看上的就是这个。
以他在府里的地位，自然可以等修缮结束再给自己的女儿安排一个合适的差事，可府里的普通女使哪里能和娘子的陪嫁相比？
他是想让秦樨到时候将自己的女儿挑过去。
一个儿子已经在秦霄那里了，另一个女儿又送来自己这里。
他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不过是一个半大丫头罢了，秦樨倒也不是做不得这个人情。
等她准备好一切，坐着马车抵达傅大人府上的时候，还没过晌午。
杨夫人见秦樨突然上门，也有些意外。
“樨娘，你怎么突然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秦樨摇头：“适才文安伯府的人给我送了三封请帖过来，我是来给姑母送请帖的。”
“请帖，”杨夫人更加惊奇，“什么帖子？”
“长公主府的帖子。”
“樨娘，”杨夫人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如实和姑母说，那天在随园，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然何夫人无缘无故的，为何会将长公主的帖子送过来？
秦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姑母，送给我这个东西，就是要让我别把那天的事说出去。”
这样贵重的赔礼，就是在警告她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杨夫人从她认真的神色中窥见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那好，姑母便不再多问，你是个聪明的，只是要记住一点，不要让自己涉险，如果实在遇到了过不去的事，记得告诉姑母。”
秦樨认真点头：“姑母放心。”
叮嘱完，杨夫人再次将话题引到了长公主的请帖上。
“是望月宴的帖子？”
秦樨将帖子递过去。
杨夫人看一眼，皱眉道：“时间的确有些紧了，长公主的宴会，一切都得更加讲究。”
她自言自语一句，抬头问秦樨：“你的衣裳准备好了没有。”
自然是没有的。
这种帖子向来都是要提前一两个月送出去的，好让夫人娘子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
这个时候收到的帖子，不可能提前预备好。
不等她回答，杨夫人便猜到了答案。
“罢了，一身是做，两身也是做，姑母现在就让绣房的人来量尺寸，赶着给你们一人做一身出来。”
秦樨刚想开口拒绝，就被恰好进门的傅嘉音打断了。
“给我们做衣服？那去我的院子里量尺寸嘛。”
“去嘛去嘛。”怕秦樨不答应，傅嘉音靠过来，不住地晃动她的肩膀。
秦樨自小就不擅长应付傅嘉音的撒娇，推拒不成，只好答应下来。
其实她心里明白，姑母对她一直都很好，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她。
更何况这几日她的表现实在太过打眼，前几日刚为了衣服的事和卢氏针锋相对，现在再让绣房给自己做衣服，风险不小。
保不准卢氏就要再使些绊子。
对她而言，接受姑母的好意是最安稳的选择。
可她却总是不自觉地开始计较，计较自己是否能够付出同等的回报。
她告诉自己，长公主的帖子实难得到，她可以收下这身衣服。
秦樨偶尔会极为厌弃自己这样的想法。
量完尺寸，秦樨便坐着马车回府。
经过正院时，她忽然拐了一个弯，进入父亲的外书房。
秦济的书院在垂花门和正院之间，是一个独立的院落，院子里守着几个伺候笔墨的小厮。
“随云，”她叫住其中一个。
随云迎上来：“大娘子。”
“父亲回来后，还请你转告一声，就说我有事情找他。”
随云应下。
申正未至，秦济就到了家。
光禄寺是个闲缺，月末要做账，会忙一些，年尾核账的时候最忙，其余时候，宫里若没有大的宴席，他们便没有什么事情做，每日坐在衙门里也不过是喝一肚子茶水。
罗老三上来替他牵马。
“今日府里有什么事？”
这是秦济的习惯，府里来了什么客，主子们什么时候出门去了哪儿，总要经过门房。
回府后问门房这么一句，今日府里有什么事便能知道个大概。
罗老三答道：“今日上午，文安伯府的人来找大娘子，晌午大娘子去了一趟傅大人家，一个时辰前才回来。”
秦济点点头，不动声色。
进了二门，随云又跟了上来。
“老爷，大娘子有事情要和您商量。”
“何事？”
“大娘子并未与小人讲。”
秦济心中疑惑更深。
今日的事，似乎都和月娥有关。
进了后院正房，他在卢月婉的服侍下褪去官袍，随口吩咐屋内的女使。
“你去把大娘子请过来。”
换完衣服，卢月婉轻轻替他按着额角，问道：“郎君找樨娘有事？”
“你不知道？”秦济舒服地长叹一声，反问她。
“具体的妾身不知，只知道和文安伯府有关，”她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委屈，“今日文安伯夫人身边的姑姑来了府上，樨娘一时赶不过来，我便出去陪着坐了了片刻，那姑姑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妾身只好找了个借口走了，她们聊了什么也不清楚。”
秦济轻拍她的腰，随口安慰：“毕竟是文安伯夫人的陪嫁姑子。”
文安伯夫人的祖父是大珩朝的开国大将，当初可是被封过侯爷的，从侯爷府里出来的女使，眼界高些也是难免的事。
卢月婉见他态度敷衍，轻哼一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秦济没有理会她。
因为秦樨已经来了。
秦济让她坐下：“文安伯府的人来找你了？”
秦樨点头称是：“来送帖子。”
“文安伯府的帖子？”
“不是，是长公主府的帖子，三张。”
秦济的询问停了下来。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秦樨注定会成为最出众的闺秀，早在五年前，秦济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但和如火焰一般明丽的乔氏不同，秦樨更加内敛端庄。
除了性子冷些，话少些，处处都十分符合大家主母的标准。
秦济也是按照这个方向培养她的。
普通的女人可以不识字，可以不够聪明，但是主母不行，主母要聪慧明理，才貌、能力，缺一不可。
秦樨没有让她失望。
她非常聪明，无论学什么都学得很快，人情世故方面也很敏锐，甚至对朝堂上的事都有自己的见解。
他请的塾师曾无数次在他面前夸赞秦樨，甚至有时候，他自己也会忍不住想，为什么秦樨不是一个男子。
若她是一个男子，自己又何须再让卢氏生一个秦霄出来？
虽然这个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但好歹最近得到的一个消息，能让她变得更有价值，多多少少弥补了这一遗憾。
“你做得很好。”
他再一次说出了这句话。
他不在乎是什么原因让秦樨得到了这张帖子，只要结果让他满意，过程并不重要。
“吩咐绣房裁衣服了吗？”
秦樨一脸平静地回答：“杨夫人说她会一道替我裁一身，女儿选了月白的料子。”
秦济点点头：“也好，那首饰呢？我记得长公主似乎不喜太过素净的打扮，你的衣服素了点，头上得多插戴些。”
说到首饰，秦樨迟疑一瞬。
“嘉音本想予我一些，可女儿觉得不妥，便没有应下，儿时母亲给过女儿几样，想来应该是够了。”
“衣服便罢，首饰是不能用别人的，府里又不是没有。”
他思索片刻，道：“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套你母亲的点翠镶七宝头面，你这个年纪插戴倒也合适，明日去库房领了吧。”
这套头面是乔氏的嫁妆，当年他与乔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是戴着这一套，所以他还有些印象。
听到这里，一直没有出声的卢月婉忍不住插嘴：“老爷，那可是前朝的东西，就这么让樨娘带出去，万一磕着碰着了，可——”
秦济不悦地看她一眼，吓得她将没说完的话收了回去。
“东西是贵重，可参加望月宴的机会也可遇不可求。”他一锤定音，“明日开库房，再取一只你母亲的镯子出来。”
秦樨垂眸应是，无人能看清她眼底的情绪。
聊完这件事，秦济又交代了一些应该注意的事，和往年都会赴宴的那些宾客，着重强调了几位王妃娘娘。
毕竟她们是这场宴会中，除了长公主外最尊贵的人，若是秦樨得罪了她们，他也会受到牵连。
因着他心里高兴，这天很难得地，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暮食。
暮食后，秦济去了书房，秦樨回了芜香院，正院中只剩下卢月婉。
她拆着头发，忿忿地将手中的簪子甩到桌上。
丹露忙上前按住打转的簪子：“夫人，身子要紧，您莫要动怒。”
将簪子放好，她转身燃起一支安神香。
卢月婉的愤怒却丝毫没有平息。
“乔氏乔氏，这个女人都离府八年了，为何还是阴魂不散！”
丹露屏气凝神，不敢说话。
卢月婉也不需要她的附和，继续道：“一口一个母亲，一口一个母亲，再怎么叫她的母亲也回不来了，养不熟的东西。”
“嘶——”她深吸一口气，从玉梳上取下一根头发，眼中烦躁更甚。
“还有那套头面，我旁敲侧击这么多次，老爷次次都装听不懂，他的好女儿拿到一张帖子，倒是什么都肯给了，今日那个老婆子给我脸色看，他也敷衍我，”她冷笑一声，“我算是看透了，这个府里最冷情寡义的人是谁！”
卢月婉的声音越来越大，丹露急忙上前来拦她，同时用眼神喝退屋内其余女使。
“夫人，老爷还在前头呢。”
她也不敢太大声，只好低声提醒卢月婉。
卢月婉深吸几口气，找回些许理智，眼中的恨意却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汹涌。
“小蹄子给我找不痛快，这笔账自然要从老蹄子那里找回来。”
不知为何，卢氏在说到主人两个字的时候，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笑容也有些勉强。
秦樨朝着她略一点头，走进厅中坐下。
问梅起身行了个礼：“贸然叨扰，还望主人家勿要介意。”
“姑姑何出此言，樨娘高兴都还来不及，”秦樨简单寒暄两句，切入正题，“不知问梅姑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问梅从怀中拿出一封帖子，递给秦樨：“今日老身过来，是替我家夫人跑一趟腿。”
那帖子用的也是上好的碎金花笺纸，纸上散发出阵阵幽香，一看便知来头不小。
无功不受禄，秦樨不敢伸手去接。
问梅看出她的顾虑，解释道：“夫人后来仔细一想，那天在园子里的事若是传出去，恐怕有损娘子清誉，不过娘子放心，夫人已经敲打过院子里的奴仆，此事绝无从随园传出去的可能。”
“只是，”她继续道，“夫人考虑到那天终究是让娘子受了惊吓，这张帖子算是对娘子的赔礼，时间是紧了点，望娘子不要介意。”
原是为了那件事。
“我省得的，是夫人多虑了。”她这才将帖子接过来。
她瞥了帖子一眼，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望月宴的字样，还盖着南安长公主的印章。
秦樨有些意外。
南安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幼妹，为人十分爽朗，素爱结交友人，自从十年前驸马离世后，便沉迷于设宴。
每年九月十五的望月宴，是京城中除了天家款宴之外，最热闹的宴会。
届时无论是皇宫贵胄，还是朝中大员的家眷，都会携带家中的小辈前往，甚至圣上如若有了兴致，也会亲临。
这两年来长公主爱上了做媒，进入望月宴的帖子又千金难求，许多夫人也更偏爱在里面寻求儿女姻缘。
原本只是赏月的望月宴，竟渐渐成为了年轻娘子和郎君相看的场合。
她将帖子推回去：“问梅姑姑，这样贵重的东西，小女惶恐，实在不敢收。”
问梅拾起她的手，将帖子重新放进她的手心。
“既然夫人将帖子送给了娘子，娘子只管收下便是，再者，帖子都是写了名字的，即便老奴拿回去，也不可能再给别人呀。”
她既然这样说，秦樨也只得收下这封帖子。
送完帖子，问梅姑姑便借口有事告辞了，秦樨将她送到了二门，随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将帖子打开。
里面一共有三封请帖，除了给她的，还有给杨夫人和傅嘉音的。
何夫人的确是个细致的人。
她叫来行鸢：“行鸢，你去门房一趟，让罗管事备好马车，我要去傅大人家。”
“是，娘子。”
“等等，”秦樨突然叫住她，“前天让你打听的罗管事家的事，打听得怎么样了？”
提到罗老三，她倒是想起这回事了。
行鸢答得很快：“打听到了，罗管事的女儿和盈翠年岁相当，原本被罗管事家的送进了绣房学做事，前段时间被卢夫人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罗管事突然对她示好。
这几个月家里在修缮宅子。
好几年没有修整过了，宅子破败得厉害，再加上她到了要出阁的年纪，这副样子回门的时候也不好看，便趁机大修了一次。
只是宅子大了，修缮起来，费时费力不说，还废银子，卢夫人便因此将府里的下人精简了一些。
当然，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是不能随便发卖女使的。
今日发卖一个，明日风言风语就会传遍半个京城，过两日就会有人明里暗里打听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发卖不得，便只能打发到庄子里去。
庄子里的人月例一律减半，能省一笔开销，被打发过去的人还能开荒种些作物，多养些家禽家畜，自家吃不完的，便拿出去买，也是一门进项。
首当其冲的就是年轻女使。
府里女使最多的地方，就是后罩房和厨房，后罩房有又有绣房和浣衣房，浣衣房的人手不好裁剪，绣房和厨房的人少几个却不打紧。
看来罗管事的女儿就是其中的一个。
其次便是几位主子的院子，这几处的女使却不多。
府里一共四个主子，秦济不需要单独支使的女使，秦霄还小，卢氏怕给他养出脂粉气，贴身伺候的一律是小厮，正经需要女使的，就只有卢氏和秦樨。
她们两个人能用几个女使？自然能省的就都省了。
就连秦樨身边的人都打被打发走了一半。
住在前头院子里的时候，她身边也是有五六个女使的，哪里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的。
不过作为府里的娘子，她不可能一直只有这两个人伺候，等到出阁的时候，总要再添几个陪嫁的丫头。
罗老三看上的就是这个。
以他在府里的地位，自然可以等修缮结束再给自己的女儿安排一个合适的差事，可府里的普通女使哪里能和娘子的陪嫁相比？
他是想让秦樨到时候将自己的女儿挑过去。
一个儿子已经在秦霄那里了，另一个女儿又送来自己这里。
他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不过是一个半大丫头罢了，秦樨倒也不是做不得这个人情。
等她准备好一切，坐着马车抵达傅大人府上的时候，还没过晌午。
杨夫人见秦樨突然上门，也有些意外。
“樨娘，你怎么突然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秦樨摇头：“适才文安伯府的人给我送了三封请帖过来，我是来给姑母送请帖的。”
“请帖，”杨夫人更加惊奇，“什么帖子？”
“长公主府的帖子。”
“樨娘，”杨夫人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如实和姑母说，那天在随园，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然何夫人无缘无故的，为何会将长公主的帖子送过来？
秦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姑母，送给我这个东西，就是要让我别把那天的事说出去。”
这样贵重的赔礼，就是在警告她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杨夫人从她认真的神色中窥见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那好，姑母便不再多问，你是个聪明的，只是要记住一点，不要让自己涉险，如果实在遇到了过不去的事，记得告诉姑母。”
秦樨认真点头：“姑母放心。”
叮嘱完，杨夫人再次将话题引到了长公主的请帖上。
“是望月宴的帖子？”
秦樨将帖子递过去。
杨夫人看一眼，皱眉道：“时间的确有些紧了，长公主的宴会，一切都得更加讲究。”
她自言自语一句，抬头问秦樨：“你的衣裳准备好了没有。”
自然是没有的。
这种帖子向来都是要提前一两个月送出去的，好让夫人娘子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
这个时候收到的帖子，不可能提前预备好。
不等她回答，杨夫人便猜到了答案。
“罢了，一身是做，两身也是做，姑母现在就让绣房的人来量尺寸，赶着给你们一人做一身出来。”
秦樨刚想开口拒绝，就被恰好进门的傅嘉音打断了。
“给我们做衣服？那去我的院子里量尺寸嘛。”
“去嘛去嘛。”怕秦樨不答应，傅嘉音靠过来，不住地晃动她的肩膀。
秦樨自小就不擅长应付傅嘉音的撒娇，推拒不成，只好答应下来。
其实她心里明白，姑母对她一直都很好，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她。
更何况这几日她的表现实在太过打眼，前几日刚为了衣服的事和卢氏针锋相对，现在再让绣房给自己做衣服，风险不小。
保不准卢氏就要再使些绊子。
对她而言，接受姑母的好意是最安稳的选择。
可她却总是不自觉地开始计较，计较自己是否能够付出同等的回报。
她告诉自己，长公主的帖子实难得到，她可以收下这身衣服。
秦樨偶尔会极为厌弃自己这样的想法。
量完尺寸，秦樨便坐着马车回府。
经过正院时，她忽然拐了一个弯，进入父亲的外书房。
秦济的书院在垂花门和正院之间，是一个独立的院落，院子里守着几个伺候笔墨的小厮。
“随云，”她叫住其中一个。
随云迎上来：“大娘子。”
“父亲回来后，还请你转告一声，就说我有事情找他。”
随云应下。
申正未至，秦济就到了家。
光禄寺是个闲缺，月末要做账，会忙一些，年尾核账的时候最忙，其余时候，宫里若没有大的宴席，他们便没有什么事情做，每日坐在衙门里也不过是喝一肚子茶水。
罗老三上来替他牵马。
“今日府里有什么事？”
这是秦济的习惯，府里来了什么客，主子们什么时候出门去了哪儿，总要经过门房。
回府后问门房这么一句，今日府里有什么事便能知道个大概。
罗老三答道：“今日上午，文安伯府的人来找大娘子，晌午大娘子去了一趟傅大人家，一个时辰前才回来。”
秦济点点头，不动声色。
进了二门，随云又跟了上来。
“老爷，大娘子有事情要和您商量。”
“何事？”
“大娘子并未与小人讲。”
秦济心中疑惑更深。
今日的事，似乎都和月娥有关。
进了后院正房，他在卢月婉的服侍下褪去官袍，随口吩咐屋内的女使。
“你去把大娘子请过来。”
换完衣服，卢月婉轻轻替他按着额角，问道：“郎君找樨娘有事？”
“你不知道？”秦济舒服地长叹一声，反问她。
“具体的妾身不知，只知道和文安伯府有关，”她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委屈，“今日文安伯夫人身边的姑姑来了府上，樨娘一时赶不过来，我便出去陪着坐了了片刻，那姑姑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妾身只好找了个借口走了，她们聊了什么也不清楚。”
秦济轻拍她的腰，随口安慰：“毕竟是文安伯夫人的陪嫁姑子。”
文安伯夫人的祖父是大珩朝的开国大将，当初可是被封过侯爷的，从侯爷府里出来的女使，眼界高些也是难免的事。
卢月婉见他态度敷衍，轻哼一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秦济没有理会她。
因为秦樨已经来了。
秦济让她坐下：“文安伯府的人来找你了？”
秦樨点头称是：“来送帖子。”
“文安伯府的帖子？”
“不是，是长公主府的帖子，三张。”
秦济的询问停了下来。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秦樨注定会成为最出众的闺秀，早在五年前，秦济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但和如火焰一般明丽的乔氏不同，秦樨更加内敛端庄。
除了性子冷些，话少些，处处都十分符合大家主母的标准。
秦济也是按照这个方向培养她的。
普通的女人可以不识字，可以不够聪明，但是主母不行，主母要聪慧明理，才貌、能力，缺一不可。
秦樨没有让她失望。
她非常聪明，无论学什么都学得很快，人情世故方面也很敏锐，甚至对朝堂上的事都有自己的见解。
他请的塾师曾无数次在他面前夸赞秦樨，甚至有时候，他自己也会忍不住想，为什么秦樨不是一个男子。
若她是一个男子，自己又何须再让卢氏生一个秦霄出来？
虽然这个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但好歹最近得到的一个消息，能让她变得更有价值，多多少少弥补了这一遗憾。
“你做得很好。”
他再一次说出了这句话。
他不在乎是什么原因让秦樨得到了这张帖子，只要结果让他满意，过程并不重要。
“吩咐绣房裁衣服了吗？”
秦樨一脸平静地回答：“杨夫人说她会一道替我裁一身，女儿选了月白的料子。”
秦济点点头：“也好，那首饰呢？我记得长公主似乎不喜太过素净的打扮，你的衣服素了点，头上得多插戴些。”
说到首饰，秦樨迟疑一瞬。
“嘉音本想予我一些，可女儿觉得不妥，便没有应下，儿时母亲给过女儿几样，想来应该是够了。”
“衣服便罢，首饰是不能用别人的，府里又不是没有。”
他思索片刻，道：“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套你母亲的点翠镶七宝头面，你这个年纪插戴倒也合适，明日去库房领了吧。”
这套头面是乔氏的嫁妆，当年他与乔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是戴着这一套，所以他还有些印象。
听到这里，一直没有出声的卢月婉忍不住插嘴：“老爷，那可是前朝的东西，就这么让樨娘带出去，万一磕着碰着了，可——”
秦济不悦地看她一眼，吓得她将没说完的话收了回去。
“东西是贵重，可参加望月宴的机会也可遇不可求。”他一锤定音，“明日开库房，再取一只你母亲的镯子出来。”
秦樨垂眸应是，无人能看清她眼底的情绪。
聊完这件事，秦济又交代了一些应该注意的事，和往年都会赴宴的那些宾客，着重强调了几位王妃娘娘。
毕竟她们是这场宴会中，除了长公主外最尊贵的人，若是秦樨得罪了她们，他也会受到牵连。
因着他心里高兴，这天很难得地，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暮食。
暮食后，秦济去了书房，秦樨回了芜香院，正院中只剩下卢月婉。
她拆着头发，忿忿地将手中的簪子甩到桌上。
丹露忙上前按住打转的簪子：“夫人，身子要紧，您莫要动怒。”
将簪子放好，她转身燃起一支安神香。
卢月婉的愤怒却丝毫没有平息。
“乔氏乔氏，这个女人都离府八年了，为何还是阴魂不散！”
丹露屏气凝神，不敢说话。
卢月婉也不需要她的附和，继续道：“一口一个母亲，一口一个母亲，再怎么叫她的母亲也回不来了，养不熟的东西。”
“嘶——”她深吸一口气，从玉梳上取下一根头发，眼中烦躁更甚。
“还有那套头面，我旁敲侧击这么多次，老爷次次都装听不懂，他的好女儿拿到一张帖子，倒是什么都肯给了，今日那个老婆子给我脸色看，他也敷衍我，”她冷笑一声，“我算是看透了，这个府里最冷情寡义的人是谁！”
卢月婉的声音越来越大，丹露急忙上前来拦她，同时用眼神喝退屋内其余女使。
“夫人，老爷还在前头呢。”
她也不敢太大声，只好低声提醒卢月婉。
卢月婉深吸几口气，找回些许理智，眼中的恨意却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汹涌。
“小蹄子给我找不痛快，这笔账自然要从老蹄子那里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