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吃过朝食,秦樨便带着行鸢去了库房。

    秦家有两个库房,一个在后罩房,用来存放一些暂时用不上的工具和大件,另一个里面放的则是贵重物件,就在紧靠正院的跨院里边。

    秦樨要去的自然是跨院里的那个。

    这个点,卢氏还没有起身,正院里很是安静,洒扫的女使都不出声,看见秦樨也只是远远行礼。

    从廊下过去,经过月洞门就进了跨院,东厢的三间就是库房。

    负责管理库房的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姑姑,此时已经拿着钥匙等候在院子里。

    她约莫不到五十岁,却已经满脸沟壑,身形佝偻,她的嘴角总是向下撇着,眼神也十分凌厉,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大家都叫她陈姑姑。

    秦樨走上前去。

    “陈姑姑,我来取母亲的头面和镯子。”

    陈姑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带着她们来到三间里的其中一间门前。

    “这间屋子是你母亲的,”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吗,“里面放的都是你母亲没带走的嫁妆。”

    铜锁轻响,木门被徐徐打开。

    不大的屋子里,摆放得满满当当。

    进门先是一张桌子,上面放了册子和笔墨。

    桌子后面的区域则可以分为两部分,一边是整整三个五层的大架子,上面整齐摆着大大小小的盒子,盒子上面还用朱笔写了编号。

    另一边则杂乱很多,座屏插屏,桌子椅子柜子挤了一地。

    盒子里面的东西秦樨看不见,不过那些桌椅的都是用上好的檀木和黄梨木,屏风上,苏绣蜀绣,精美绝伦,样样拿出去恐怕都价值不菲。

    可它们只是被人这样胡乱堆放着,任由落下来的灰在上面铺了一层又一层。

    这还只是她母亲没有带走的东西,她不会用到的闲置部分。

    母亲惯用的那些早在离府前就陆陆续续搬到庄子上去了。

    “进来吧。”陈姑姑进门,拿起桌子上的册子翻开,“点翠镶七宝头面,在这儿,镯子,镯子,有了,旁边有个羊脂玉的镯子。”

    许是年纪大了的人都会有些爱自言自语的习惯。

    她放下册子,走到架子前,想去取最上面那层的一个漆盒。

    漆盒的位置有点高,她的手够不到,秦樨看一眼行鸢,行鸢心领神会,上去帮忙。

    就是这一眼,让秦樨注意到了摊开放在桌子上的册子。

    翻开的这一页主要记录的就是首饰,其中至少有十样后面都写着离库两个字。

    行鸢垫着脚,很快就帮陈姑姑取下了漆盒,陈姑姑则从另一边拿了一个小盒子出来。

    她转身,注意到了秦樨的目光。

    “娘子可是瞧上了什么?”

    声音冷不丁响起,秦樨抬起眼。

    “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娘子若是看上了什么,只管和老奴说便是,”陈姑姑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夫人只有您一个孩子,这些东西未来都会是娘子的。”

    “是吗?”秦樨不置可否地反问一句,看着她来到册子前,递过来一支笔。

    “请娘子在这后面写个名字。”她指了指那两样首饰所在行列的最后。

    秦樨提笔蘸墨,一边端正写下自己的名字,一边好奇问她:“签下名字和离库,有何不同?”

    “代表这两样东西已经属于娘子。”

    和秦樨这边的有所收获不同,皇城附近的礼亲王府,又是一个不平静的早晨。

    卫瑾一手整理着穿好了一半的圆领袍,一手从身旁的随从手里接过马鞭,小跑着从二门后冲出来。

    随从手里提着个小包袱,紧赶慢赶追着自家郎君的步子,不远处还跟着一个疾步走来的礼亲王妃。

    几人间的距离越来越大,眼见着卫瑾就要出大门了,江晏云也顾不上什么王妃的威仪,冲着那背影喊了出来。

    “卫瑾,本宫不管你去哪儿,最迟后天,你必须给本宫回来!”

    江晏云气得不轻。

    三日后就是皇姑母的望月宴了,她提前半个月就提醒过卫瑾,让他这几天安分一点,别又跑得没影,结果昨天她不过是和他提了一嘴相看的事,今天天刚亮他就要跑。

    没抓住卫瑾,但好歹还能抓到一个随从。

    “追云,后天你家郎君要是不愿意回来,你绑也得把他绑回来,知道了吗?”

    追云被点到名,一脸面如死灰地停下来。

    他哪敢绑自家郎君呀,再者,自家郎君是他能绑住的人吗?

    “是……”

    追云在心底默默对郎君表忠心。

    不是自己要当墙头草叛主,只是得罪王妃和得罪郎君相比,王府后院养的鸟都知道不能选前者。

    跑在前头的卫瑾听到母亲的声音,跑得更快了。

    连本宫都用上了,他要是被抓到,肯定没好果子吃。

    一口气跑到马厩,他跨上自己最爱的那匹青骢马就出了门,一直跑到街上才慢了下来。

    上京城内不准跑马,尤其是他。

    他要是上午在街上跑了马,晌午不到就会被他那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卿父王抓到大理寺,吃两天牢饭再说。

    不要问他怎么知道的,这事打死他都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只能说牢里的饭真的不好吃。

    他今日出门,是要和几个好友一起去城外的温泉庄子泡汤,顺便去跑跑马。

    随园的重阳宴,加上过几天他皇姑奶奶的望月宴,他已经在家里憋了快十日,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

    越靠近主街,就越热闹,对卫瑾来说尤其如此。

    “最近小的店里来了西域过来的鞠丸,七郎要不要进来看一看?”

    卫瑾摆摆手:“今日没空,下次再来。”

    “七郎,小人最近新得一副赤金绿松石马辔,小人觉着,这京城里就您的渡雪,和它最为相配。”

    “哦?”他来了兴趣,摸出几片金叶子扔过去,“给我留着,过几天我来买。”

    那老板得了金叶子,在其余老板羡慕的眼神中连连应声道好。

    好不容易从掌柜的夹道欢迎中脱身,来到约好的地点时,他已经迟到了两刻钟。

    “看来我们上京城的七郎,这是又被那些掌柜的拢住了。”其中一个肤色最为白皙的郎君率先开口。

    这位郎君是他们一群人中最突出的一个,其余人都站在太阳底下,只有他一个人躲在树荫里。

    他的容貌也格格不入,貌若好女,面白如玉,和另外几个被晒得深浅不一的少年郎在一起,更显得他白到发光。

    卫瑾回起嘴来一向直击要害:“常子进,你脸上的粉要被汗冲花了。”

    大珩朝的男子以白为美,敷粉者不在少数,而常逊常子进,更是不敷粉不出门。

    不过要卫瑾来说,他本来就已经够白了,实在是没什么好敷粉的。

    果然,听到卫瑾这么说,常逊慌张起来,掏出一面随身小镜,开始仔细检查自己的仪容。

    其他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也没理他,纷纷催马朝着出城的方向而去。

    “走吧。”

    一直到出了城门,几人才控制着自己的马驹放开蹄子跑起来。

    今日卫瑾约出来的这几个人都是和他一样的纨绔,除了家里想让他们做的正事,什么都很擅长。

    就比如说常逊,他是兵部员外郎的次子,他爹是儒将出身,对自家儿郎的要求向来是文要能提笔,武要能挥抢。

    而常逊他呢,提笔只画美人像,挥抢只为美人笑,整日流连在娘子堆里,他爹对他的态度可想而知。

    和卫瑾一样,这一群人都是日日要被耳提面命的主子。

    他们好不容易寻了机会从家里出来,自然要好好跑上一程,温泉庄子离京城四五十里路呢,够他们骑个过瘾的。

    不过或许是今天注定不顺,在距离庄子还有几里路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些不是很想看见的人。

    岑烨正在和他的马球队一起在空地上训练,还带着辆一看就是年轻娘子坐在里面的马车。

    马蹄声慢了下来。

    这几个人都去看过那场马球赛,知道卫瑾和岑烨结梁子的事。

    “啧,晦气。”常逊是个不藏话的,率先小声骂了句。

    另一人道:“他们人多势众,要不我们绕开些吧,还要去泡汤呢。”

    他身旁的人则不太同意:“绕什么路,大不了打一架,还怕他们不成!”

    卫瑾自然也看见了岑烨。

    他倒是没有几个友人那么生气,毕竟上次也骂了回去,对他来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不过他想起了前几天在随园的事。

    他把岑烨骗人过去的事捅了出去,现在想起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也不知道岑烨家里罚他没有。

    卫瑾竟然有些心虚。

    不过也只有一点点。

    岑烨是有些不痛快。

    他虽然找了祖母做靠山,可他娘的惩处也依旧一点没少,足足扣了他三个月的月例,连带着湘宁表妹也被连累,今日出来,除了训练,也是想带表妹散散心。

    这个时候遇到卫瑾,就更不痛快了,尤其是前些日子,他刚搞明白了脬货的意思。

    “架——”的一声,他脱离了队伍,打马拦在那几人前面。

    队友们很快发现了他的去向,跟了过来。

    上次输给卫瑾,他们也是丢了大面子的,不能不讨回来。

    两相对峙。

    “你们想做什么?”

    打头的那人警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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