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秦樨的名字,霍清的目光终于聚焦。

    他苦笑一声:“多谢世妹特意将秦娘子要来的事告诉我,只是世兄浪费了你的一番好意。”

    因为彼此外祖家的渊源,两人结识后霍清一直以世妹来称呼她。

    亲近,却又疏远的世妹。

    何湘宁垂眸不语。

    霍清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了下去:“我被拒绝了。”

    秦娘子的拒绝让一向无往不利的霍清十分迷茫,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这个适时出现的妹妹当成了倾诉对象。

    何湘宁似感叹又似松一口气,喃喃道:“霍清哥哥竟也被拒绝了……”

    “也?”霍清无意识重复一句。

    “我说出来了吗?”何湘宁有些懊恼地抿抿嘴,“事关秦娘子,此事我本不该多嘴。”

    双眸闪烁片刻,她看向霍清:“霍清哥哥应当不会说出去吧?”

    霍清对比他先行动的人十分好奇:“当然,我并非多嘴的人。”

    “重阳的时候,王家的小郎君托我表兄约秦娘子出来,表兄怕秦娘子不愿意,使了些计谋,结果被秦娘子好一顿斥责,还惊动了姨母和礼亲王妃殿下……”说到这里,她匆匆止住话头,看着霍清的脸色,继续道,“秦娘子似乎很不喜欢王家郎君这么做。”

    霍清似乎没注意到她突然的转移话题,只是赞同最后一句。

    “秦娘子为人坦荡,自然讨厌被起欺骗。”

    何湘宁话说得含糊,可霍清如何能不清楚。

    担心娘子不愿意,那便只能用骗,或者用些强硬手段,岑烨这个人,霍清也和他有几分交情,他虽然莽撞,可还不至于愚蠢到对娘子用强。

    不过竟然还惊动了主家的别的客人,难怪世妹说不方便说出来,此事若是走漏了风声,损害的可是秦娘子的闺誉。

    真是鲁莽。

    可仔细一想,他找人盯着秦娘子,虽然并非欺骗,也安排了人守着通往亭子的路,可和王默的手段相比,又能磊落几分?

    霍清心中懊恼。

    自己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被秦娘子要来公主府的消息冲昏了头,全然失了礼数,做出这样冒犯娘子的事来。

    他该依着礼节,拿出最大的诚意来才是。

    收回思绪,他郑重地朝着何湘宁行了一礼:“多谢世妹点拨,世兄明白了,只是今日的事,还有王家郎君的事,世妹可千万不要同旁的人说了。”

    何湘宁的笑容有些勉强:“这是自然。”

    语毕,他大踏步离开,已经全然不见颓势。

    碧荷觑一眼自家娘子:“娘子,霍郎君这是,还没放弃秦娘子?”

    何湘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秦娘子要来望月宴的事是她告诉霍清的,一来是想找个理由和霍清说说话,二来也是想激霍清去做点什么。

    她想让霍清自己明白,他和秦娘子是不可能的。

    她虽在重阳宴之前,并未和秦娘子见过面,可同为娘子,何湘宁比那些郎君更加了解她。

    仅仅是通过从霍清哪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她就能断定,秦娘子对霍清无意,不会接受他。

    这件事并没有让何湘宁觉得松一口气,反而让她更加嫉妒。

    她那么想要得到的郎君,她却全然不屑一顾。

    凭什么?

    “没关系,”她的声音轻而缓,散落在风中,“他不放弃也没关系,秦娘子是不可能嫁给他的。”

    她不配。

    今夜的前半段出了点波澜,好在后半段尚算平静。

    与霍清说开,秦樨心中没了顾虑,便陪着傅嘉音一起去了对岸,和其余人一起投壶行飞花令。

    飞花令行到最后,礼亲王妃竟从阁楼过来了。

    她似乎极有兴致,还将自己头上的白玉漏雕双鱼香囊取下来添做彩头。

    最终是秦樨赢了这场飞花令。

    人群的包围中,礼亲王妃让她走到身边。

    “这便是秦家娘子?总是听见你的名字,今日倒是终于见到面了。”

    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米酒的味道酸中带甜,还夹着一股隐约的特殊香气。

    两人虽不是第一次见面,可离得这么近还是头一回。

    这香味忍不住让她心生亲近。

    “小女见过王妃娘娘。”

    秦樨低着头行礼,装作两人从未见过。

    “好了好了,不过是一起玩一玩,不必那么拘谨。”江晏云让她起来,拿起香囊,要亲自替她系在腰间。

    秦樨后退半步,想要拒绝,被江晏云轻轻压住肩膀。

    “躲什么?”她的语气含笑,但不容拒绝,“说好了添彩头,你当我是那般小气的人?”

    秦樨迟疑片刻,没有再躲。

    整块玉雕成的双鱼沉沉悬在腰间,微微晃动的三彩坠子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并非每一道目光都带着善意,秦樨早已深知这一点,但这一次带着恶意的目光变得尤其多。

    这便是被所有人注视要承担的代价吗?

    飞花令结束后,已经到了快要宵禁的时辰,不久后,望月宴便彻底结束,除了少数几位必须留在客舍休息的宾客,其余人都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进入马车厢,秦樨先将香囊取了下来。

    香囊约有掌心大小,触手温润,因为京中时兴用香熏衣服,怕抢了味道,里面并没有放名贵的香片。

    不过也不是全然无香。

    淡淡的清香,十分熟悉。

    秦樨凑近仔细闻了闻,终于回忆起这熟悉感的来源。

    是佛手柑的味道。

    母亲不爱燃香,屋里的气味一向干净,但每到这个时节,却总会在桌子上摆几个佛手柑。

    孩童的鼻子似乎更加敏感,她小时候并不喜欢这个味道,只觉得冲鼻,总是吵着要让人将佛手柑拿走。

    母亲小时候非常疼爱她,她的所有要求都会满足,可只有这件事,母亲从没有答应她。

    她为此伤心,秋怜姑姑悄悄告诉她,母亲闺中时就很喜欢佛手的味道,这个果子京中不易得,是外祖特意为母亲在南边买了送过来的。

    一转眼,她也到了觉得这个香味好闻的年岁。

    她忍不住再闻了闻,想起王妃娘娘身上特殊的清香正是来源于此。

    香囊中放的是干果,凑得近了,能闻到尾调淡淡的苦涩香气。

    她没有将香囊重新系回腰间。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让秦府的人知道这个香囊的存在。

    可今日的衣服并没有适合放东西的地方。

    姑母替她做的衣服是最近时兴的款式,看着飘逸,却没有任何能藏东西的地方。

    除了这一身,她外面还穿了一件琵琶袖的长袄,袖子里有暗袋,能放些贴身的物件。

    只是香囊太重,放在袖子里难免会坠下来,反而更加显眼。

    再看看行鸢。

    长公主府并非寻常门第,宾客进门自然没有要求,出于安全考虑,带进去的女使随从身上却不能藏东西。

    行鸢的衣服一个暗袋也没有,更不可能放下这个香囊。

    也不能放在马车的暗格里。

    马车里的东西都会经过门房,罗老三虽然隐隐给她示过好,可到底是她父亲的人,并不能信任。

    几番思索下来,最终秦樨还是将香囊挂回腰间。

    左右有长袄挡一挡,只会露出一点点下面的穗子,这么晚了,灯下昏暗,应当不会有人注意到。

    夜已深沉,街巷寂静,一辆辆马车内的人也疲惫不堪,只想早些回去睡下。

    秦樨却没能直接回自己的院子。

    她将将走下马车,便看见一个女使从门房走出,来到她身前。

    “娘子,请随我来。”

    是父亲院中的女使。

    已经过了亥正,明日还要上值,父亲竟还没睡下?

    秦樨心中的惊讶并未持续太久,便重新平静下来。

    进入后院正屋前,秦樨让行鸢给自己理了理裙角和衣摆。

    后院的正屋原本是秦樨最熟悉的地方,这里是她母亲的居所,童年的大半时间,她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如今屋子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再找不出童年时的影子,秦樨也很少再进入这里。

    堂屋内,暖香袭人,灯花哔啵哔啵地响着,父亲正在看书,卢氏陪着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掩着嘴打哈欠。

    “父亲,女儿回来了。”

    秦济从书中抬起头:“回来了?坐下吧。”

    时辰已经不早,秦樨本以为父亲不会急着问自己在公主府的事,并未提前准备。

    不过每次都是那些问题,也并不需要特意准备些什么。

    秦樨将宴会上的事挑着和秦济说了,长公主对她说的那些话并没有说,只说是见了长公主一面。

    主家见客人一面是很寻常的礼节,这倒是没什么,秦济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和上次一样,秦樨还隐去了和霍清之间发生的事。

    她经常隐瞒这些事,早已驾轻就熟,这一次也是一样,秦济没有发现。

    不过向她表白心迹的人很多,也不是每一次秦樨都不会告诉他。

    那些特别无理的,或者家世差些的,她会挑着说出来。

    她知道秦济这么关心她在外面的表现是为了什么,他不会选择在他眼中不够资格的亲家。

    听了秦樨的话,秦济似乎并不满意,只是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态度有几分冷淡,与上一次回来后截然不同。

    秦樨对他满意与否倒也不太在乎,面色平静地起身,略施一礼,准备离开正厅。

    “樨娘,等一下。”

    一直昏昏欲睡的卢月婉突然出了声。

    秦樨的脚步一顿:“卢夫人。”

    卢月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裙角:“杨夫人替樨娘做的衣服可真美,看来还是我资历见识浅了。”

    见她盯着自己,秦樨眉头几不可见地往下压了压,忍不住微微侧了侧身。

    卢月婉上前来,围着她赚了一圈,停在身侧。

    “就好比樨娘袄子下面的那几根丝绦,我竟都不知道用的什么丝线,”她的眼神锐利,就像盯住猎物的毒蛇,“樨娘下次见了杨夫人,替妾身问问,可好?”

    被她发现了。

    秦樨的目光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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