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揽华宫。

    郁文绍站在太湖石前细细查看,这座太湖石若是立起来几乎有三层楼高,湖水蚀刻的孔洞光怪陆离,哪怕像他这样无甚艺术审美的人也能品出些许趣味。

    可惜大自然的奇技此刻毫无尊严地躺在地上,周身布满裂缝,美感被破坏殆尽。

    为了把它从太湖运到汴京,从湖底挖出来后就拿胶泥把孔洞填上,外表再裹上胶泥,运输途中难免磕磕碰碰,胶泥晒干后坚硬无比,形成一个牢固的防御套,保护这座太湖石难得一见的孔洞奇观。

    个中经过,方力已经告诉他了。负责运送石头的叫何全,是皇城司保举的,这也是为何官家会把这件事交给殿前司调查。

    郁文绍蹲下查看有裂缝的地方,没有看到明显的刀砍斧凿的痕迹,但不能排除人为破坏的可能性。

    “何全押回来了吗?”官家要求调查此事之前,何全一直在皇城司的监管范围内。

    他的属下陈都头早有准备,“头儿,人此刻已在殿前司。”

    殿前司的刑房整日不见阳光,只放着几个火盆,阴暗潮湿的空间充斥着血腥腐臭的气味,正常人进去只消片刻就会受不住。

    何全被缚在刑架上,除了有些脏污,精神还不错,郁文绍第一次审问并无大错的犯人,虽然这件案子是官家过问的,但他认为耗费这么多人财物只为运送一块石头,本就不是明君所为。

    郁文绍向陈都头使了个眼色,顾自坐在了唯一一张桌子后,一边翻看方力送来的线索,一边听属下的审讯。

    何全不是什么有风骨的人,陈都头只是介绍了几种刑具的使用过程,他就扛不住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吐了个干净。

    何全奉冯都知之命运送太湖石,不过他只负责开船和押送,装船的时候石头已经封存好了,由皇城司在常州的分部亲自监管。

    不得已要穿过城市时,把狭窄的水门拆掉,一路走来层层胶泥并没有受到损伤。

    直到玉福观前才打开,谁料在水里把胶泥泡开后,太湖石竟成了这样。

    这么大的事情没人敢隐瞒,很快官家就知道了,冯都知和商副都知在官家面前差点儿打起来,不过二人都拿不出证据,官家大怒之下直接把案子交给了殿前司。

    郁文绍将口供和前期的线索比对后,发现太湖石封存的过程要么缺失,要么对不上。

    跟皇城司打交道,他还不能随意派个属下去,看来得亲自去常州走一趟了。

    *

    郁太师的寿宴在即,需要打理的事情应接不暇,幸好尚书夫人管家有方,郁府上下忙中有序,只是偶有几个不和谐的声音。

    崔婉璃年纪轻,又刚入府不久,有几个婆子仗着在府里时间久,在尚书夫人面前有些脸面,故意不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儿。

    崔婉璃直接禀了夫人,夫人说让她看着处理就好,崔婉璃依着每个人犯的错误大小,大多罚俸了事。还有不知悔改的,直接赶出去了事,如此发作一通,府里的人都安生了不少。

    这日,崔婉璃正在听管家茂叔为宴会安排的菜品,彩兰掀开帘子进来,“娘子,季嫂子求见。”

    她虽然暂时把锦程糕铺关了,但还有几笔订单没完成,店里不能没人,季嫂子和小田依旧住在后堂,把现有的单子做完,工钱照常发。

    “请她进来。”

    季嫂子进来后看到屋子里这么多人,有些嗫嚅,崔婉璃挥手示意茂叔带着人出去。

    等人都出去后,崔婉璃才开口问:“季嫂子,来府里有什么事?”

    季嫂子不好意思道:“娘子,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舔着脸来找你。”

    崔婉璃看出她的难为情,微微一笑,把人拉到旁边坐下,倒了杯热茶。

    眼前人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娘子,妾身是来向您请辞的。据儿眼看着越来越大,需要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既然这边生意不做了,妾身想尽快去找新的活计。”

    崔婉璃恍然大悟,她从未打算就此不开店了,但季嫂子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知她这番打算。孤儿寡母活着不易,今天开口请辞,不知道季嫂子在心里纠结了多久,是自己疏忽了。

    季嫂子看她一直不说话,以为她在责怪自己,崔娘子在自己危困之时伸出援手,现在娘子生意受挫,自己一声不吭就要走,本来她就心存愧疚,现在更是抬不起头,不得已讷讷道:“娘子放心,我一定把客人们订好的糕点做完。”

    崔婉璃转过身对着季嫂子说:“季嫂子,我已有打算重新开一家糕点铺子,这些天府里事忙,一时没照顾到你和小田。你放心在我这儿待着,我筹备好后,新铺子就会开起来了。”

    听到这番话,季嫂子双手捧着茶杯,险些落下泪来,没想到崔娘子竟会为自己考虑这么多,为之前的想法感到汗颜,“娘子如此待我,妾身无以为报,刚才竟然生出二心,实在不该,妾身以后跟定您了。”

    崔婉璃好生安慰一番,让人把季嫂子送出去。

    随即遣人找出汴京城最新的地图,她按照原主的记忆和这些日子的经历,把重要街坊的功能标上去,居住区、娱乐区、道观、寺庙等等错落有致。

    最终圈定了内城东大街和朱雀门外西大街两处位置,这两处都是铺席林立的地方,具体选哪儿,需要找个熟悉汴京的人带着去查看后才好定。

    招彩兰过来,彩兰听后露出犹豫的神色,“娘子,婢子平时跟着主子们伺候,熟悉的不过是咱们府附近,无法为娘子解忧。”

    说完小心打量崔婉璃的神色,试探道:“娘子何不去问问二公子,他平日里为了办案满汴京城都去过,二公子此刻正在书房。”

    崔婉璃想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原则,三两下把地图拿在手里,直奔汀兰轩的大书房。

    她出门才知道原来已经酉时了,府里各处早已点上灯笼。

    崔婉璃刚在大书房门口站定,正抬手敲门的当口,门呼得一声,向内打开,一个宽厚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崔婉璃不由得呼吸一窒,压迫感太强。

    “什么事?”无甚感情的声音,崔婉璃本以为这些日子一直在府里,和郁文绍相处时间比之前长了不少,总有些感情了,没想到是单方面的。

    思及此,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太莽撞,有些犹豫起来。

    彩兰看娘子不说话,许是有些急了,“二公子,娘子有事请您帮忙。”

    “彩兰退下。”

    “头儿,咱们该出发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崔婉璃这时才注意到屋内还站着一个人,郁文绍要出门?来的真不是时候,“二公子先忙,我先告退了。”

    说着就要转身走,郁文绍毫无预兆地向右前方跨了一步,正正好好把去路挡住,“何事?”

    这是他第二次问,崔婉璃从中听出催促之意,看来不说清楚是走不开了。

    她把手中的地图展开,指着图上的标记说:“我准备开一家新店,正发愁位置,本想请你带着我去城里各处查一查,不巧正赶上你要出门,我岂敢再打扰。”

    崔婉璃说完后,就要把地图收起来,一只手从旁过来按住,她只得就着门廊下的灯笼和郁文绍一起看这幅地图。

    一阵白檀香味儿传来,似乎还带着身边人的体温,崔婉璃登时有些不自在,悄悄把身体重心往另一侧挪了挪,岂料初冬季节只在外面站了这么一会儿,身体竟然僵住了,一时反应不及,眼看着就要跌到廊外去。

    那点儿旖旎心思瞬间没了,崔婉璃暗道一声倒霉,绷紧身子,双目紧闭,做好了跌到冰冷地上的准备。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被浓烈的白檀香扑了满鼻,果然是温热的。

    崔婉璃睁眼向上看去,郁文绍刀削斧凿般的面容在暖黄烛光的映衬下,竟柔和了几分,腰间环绕着的手臂结实而有力,刚才那点儿心思又密密麻麻浮上来。

    这时,大书房里的人也跨了出来,说:“二公子,咱们真的该走了,再晚恐怕会被人察觉。”正是他的属下陈都头。

    郁文绍连正眼都没给他,面色如常地把怀里人扶正,揽着腰肢的手转而向下,把崔婉璃的手完完全全包住,不由分说地牵着人进屋。

    崔婉璃把地图铺在桌子上,简单说了下自己选铺面位置的缘由,郁文绍听完后拿起笔在图上又圈出两处,说:“这两个地方靠近太学,很多学子来来往往,你的糖塑正好卖给他们。”

    崔婉璃一想也是,她最开始做魁星的时候,不就是想卖给学子嘛,若是买过她的蛋糕的学子真的考中进士了,那她的生意一定会越来越好,崔婉璃难掩内心的激动。

    直到“咴~”一声将她的思绪打断,仔细一听,竟然是马的嘶鸣。

    陈都头牵着两匹马等在院子里,已经耽搁两刻钟了,他们安排好的出城时间已过,再出去有被皇城司发现的风险。

    郁文绍从桌案上拿了一枚印章,说:“你拿着我的印章去找严春,让他带你去看,就说我说的。”

    “严春?”

    “那天帮你灭火的人。”

    崔婉璃没想到严坊正居然和郁文绍早就认识,三人在锦程糕铺刚开业时就见过,那时她还在对方面前装作和郁文绍不熟。

    郁文绍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崔婉璃只来得及在背后说一句小心,话音未落,书房里就只剩她一人。

    翌日清晨,崔婉璃睡梦间听到外头一阵吵嚷,把头钻入锦被里也无法完全隔绝声音,片刻后愤愤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彩兰听到屋里的声音后,推门进来,一边拧帕子一边道:“外头来了个不懂事的婆子,娘子刚进门不久,不要管这件事的好,这婆子厉害得狠。”

    崔婉璃奇道:“夫人让我掌中馈,这事我怎能不管。若是传到夫人耳朵里,岂不是要说失职?”

    彩兰忙道:“婢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婆子是夫人的陪房,在府里多年,大小姐和二公子小时候都是她带的,婢子小时候也跟过她,那时她还称得上慈眉善目,近些年像是转了性子,经常为了些小事跟婆子女使们吵起来。”

    崔婉璃知道彩兰这样说是担心自己,净脸后换上衣服,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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