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现场在万年县绿衣巷深处的宅子里,绿衣巷又与水门巷、朴子巷相通,蜿蜒曲折,九曲相连,衙役去邻里敲门相问,也都一问三不知。

    不过有一两户人家曾听到这宅子似乎晚间经常有人出入,便隐晦的猜测也许是做些皮肉勾当。

    衙役大步迈入门中,堂屋中央的桌几上仅摆着装酒的陶壶和一把青瓷酒盏,酒杯摔碎在地,孙仵作正半跪着检验尸体,县令赵令吾、大理寺寺卿宁不言、司正孟苻等一众官员均列在一侧目不转睛的看着,衙役迟疑了一会,将视线移到宁不言身上,向他回报刚刚所打探到的消息。

    “宁寺卿,刚刚户籍文书那边传来消息,这宅子确认是宋县尉的私宅,邻里也都去询问了,除了时常有婆子来清扫外,这里平日是无人居住的,只是偶尔能听到夜间有人进出的声响,猜测似是男女厮混的场所。”

    “昨日可有人看到或听到过可疑之人进出?”

    “这绿衣巷与别的巷子相通,白日穿行其中的人也不算少,”

    见衙役支支吾吾,似乎被问倒了,孙令吾赶紧接到“宁寺卿有所不知,这绿衣巷居住的均为商户,一般都是早出晚归,留在家中的老幼女子平日里为了安全多是大门紧闭,宋林选在这里安置私宅,定然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赵令吾心中也在琢磨,为何大理寺会插手此案,虽说宋林乃从八品官员,可长安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勋贵,难不成宋林这案还有别的说法,不过最近长安确实不太平,大理寺关注也不算出奇。

    宁不言微微点了点头,视线继续移回到孙仵作的这边。

    孙仵作将死者发乌的手抬了起来仔细观察,右手的大拇指被锐器连根斩断,残肢并未出现在现场,仅以出血量来看应是死后斩下,他将死者身上的匕首取出,凑近嗅了嗅并无血腥味,可依照伤口来看,应是类似的凶器。

    他将匕首收好,方起身,让衙役先将尸体带回县衙,待他二次复验。

    “死者宋林,砒霜中毒而亡,现场无打斗痕迹,初次查验死亡时间是二十四日的未时到申时之间,装酒的陶壶无毒,青瓷酒盏、摔碎的酒杯里均有砒霜残留,除此之外死者右手大拇指被斩断,现场未找到残肢,应是死后被人切下。”

    “为何要斩断宋林的手指,之前有类似的案件么。”有些连环凶案都会有类似的死亡方式,赵令吾自然的想到了这里。

    宋林昨日并非休沐,午时左右还有人在县衙见过他,到他死亡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是碰到了连环凶案的疑犯也不无可能。

    “这,”孙仵作迟疑了一番“长安目前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案件。”

    此时冯歙手持着一只杯盏入内,与带着皮制手套正将碎杯拼凑起来的衙役仔细比对。

    大家视线自然被其所吸引,孟苻更是几步向前,靠到他的身侧俯看着。

    冯歙方起身将酒杯递向前,方便其余人看到“我在后厨发现了相似的酒杯,目前看来应与现场的酒盏是一套,且后厨的木盆有使用过,应是有人清洗过杯盏,这宅子似乎并不常有人住,后厨厨具不全,灶台也积了层薄灰,可柜中的碗盘却洗的干干净净。”

    冯歙猜测酒应是凶手带来的,现场的装酒的陶壶也能佐证。

    “现场只剩下一人使过用的酒具,我猜测或许此人原本想要将宋县尉的死引导为饮毒自尽,所以将现场清理过一遍。”

    凶手并未携带分酒的酒盏与酒杯,许是担忧留下物证,只是也能证明凶手定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这么说来,那凶手与宋县尉便是熟人,只是他既然将宋林的拇指斩下,又何必把橱柜里的碗盘全部清洗一遍,哪有人会这样伪装自杀现场的。”孟苻摸了摸下巴随着冯歙的话说道。

    若是想要引导为自杀,为何要断指,况且将久未使用的后厨碗盘全部清洗一遍,目标更大,不是更容易发现蹊跷么?

    宁不言闻言思索片刻“这酒是很普通的石冻春,酒壶下没有酒肆的标志,看来此人对官府查案有一定的了解,只是你们的怀疑也确实有道理,或许凶手行凶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必须这么做的事情。”

    “寺卿说的有理,这凶手这般谨慎,对官府也有了解,到不似平头百姓。”赵令吾微微颔首,心中又有些怀疑万年县衙内与宋林有龌龊的人了,只是这地方隐蔽,若不是特别信任的人,宋林怎么会带到这里。

    “这宋林平日可有得罪之人?”孟苻此时还不知宁不言调查宋林这件事,更偏向于政治倾轧,情杀仇杀。

    “宋县尉平日为人处事也算周全,也没听过他与谁关系不善。”

    不止孟苻,赵令吾也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想杀宋林,宋林此人确实有些喜欢向上攀缘,不过做官之人有这份心也不算什么,他的官职并不算高,也不至于挡了什么人的路。

    “宋林的亲眷着人去请了么?”

    “已将人请到县衙了,宁寺卿可要同下官一道去?”

    万年县衙坐北朝南,有大门三扇,一行人匆匆从正门入内,为首自然是宁不言,几人紧随其后,一入门内就见大堂,大堂中央悬挂万年县正堂金字大匾,匾下则是县令审案的木制高台,三法尺,令箭筒、黑折扇皆列与台。

    大堂一侧的议事厅,一名哀泣的女子正坐其中,手持着帕子低头抹泪痛哭,一旁的衙役正在安慰中,稚子尚还年幼,对父亲的死亡懵懵懂懂,拨着手中的拨浪鼓,呆呆的看着走向前来的几位大人。

    宁不言命衙役先将小儿带走,几位衙役纷纷拘手退下。

    女子早已泣不成声的从椅子上起身跪下,膝行几步,扯住赵县令的衣角大哭。

    “赵县令,你可得给我家宋郎做主啊,定要将凶手缉拿。”

    赵令吾赶紧将宋夫人扶起“宋夫人节哀,我等自然会竭尽全力,不过现在也需要宋夫人收拾好心情,给我等指明一下方向。”

    宋夫人抹了抹眼泪“赵县令这是何意?”

    “宋夫人是否知道宋林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宋夫人的抚泪的手微微停滞了一下,赵令吾见状赶紧追问“夫人可是想到什么了?”

    “郎君很少跟我谈及公事,只是,几个月前,郎君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我的追问下,他这才开口,说是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事,不知会不会祸及家人。”

    “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宋夫人摇摇头“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在说了,只是后来倒也无事发生,我们这才放心下来。”

    她面色愈发难看“难道,真是因为此事么?”

    “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么?”

    “应当是五月的时候,具体的时间我记不清了。”

    “那这段时日,宋林是否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在赵县令的引导下,宋夫人略微思索了一番,想起最近这段时日与宋林的相处,不免想起这段时日他对自己的冷落。

    面上不由的浮出一丝讥讽“除了一天到晚往外面跑,回家就是一副死样,还有什么不寻常,问他还要与我争吵,我也是懒得掺合他的烂事。”

    冯歙见她说到这些,便开口问道“那夫人可知宋县尉在绿衣巷的私宅。”

    宋夫人心口一窒,咬牙转头看向赵县令“他在绿衣巷还有私宅?”

    赵令吾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夫人不知?”

    宋夫人气的将手中的帕子一甩,有些口不择言“他居然还在外购置私宅养那个小贱人,我就知道,他起了心思就要纳那个小贱人,现在好了,那个小贱人落我手里了,看我怎么治她。”

    赵令吾眼见不对,赶紧制止道“夫人误会了,那只是宋县尉置办的一个私宅而已,未有旁人住在那里。”

    宋夫人也知自己失态,可怒火已将她的理智烧烬“就算那个小贱人没住那里,也定然是他们厮混的地方,若是让我找到她,我定会将她撕了。”

    孟苻此时也拱了把火“夫人怎么知道这个宅子是与旁人私会的。”

    “我自然知道,他月前就同我说想要纳一门妾室,被我骂了回去,可他还是不死心,一天到晚借着公事不回家,定是被那小妖精勾搭走了。”

    宋夫人话中的意思竟是不知这女子为何人,孟苻有些奇怪“夫人竟不知此女是何人?”

    “不就是那些花街柳巷的姑娘,他平日常去那个软香楼,谁知道是不是那边勾搭上的,只是我家宋郎好歹是朝廷的官员,怎么可以纳青楼女子为妾。我虽不是官家女子出生,也是京中富贵人家出来的清白女子,怎会允他这般折辱。”

    见宋夫人越说越不像样,赵令吾干咳了两声。

    宋夫人这才住口,不过转念她又觉得不对“不会是那个小妖精伙同他的奸夫杀了我家宋郎吧。”

    她越想越觉得是“我都不知绿衣巷的宅子,除了那个小妖精谁还能知道,妓子无情,可不就是她起了心思谋财害命。”

    越说她心里悲愤越深,眼眶发红,泪如雨下。

    一时间几人都不知所措。

    冯歙赶紧安抚道“夫人,现在不过是猜测而已。”

    宋夫人笑了,略带自嘲“这位官爷应当没成过亲吧,夫君在外面做了什么,哪个妻子真的不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什么时候是因为公事夜宿县衙,什么时候是跟女子厮混,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男人还愿意骗你,那还是念着这个家,哪日连骗都不骗了,这日子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见眼前的男子们都不知如何开口,她转头看着在外面与衙役们追玩的儿子,稚子无辜,也还不知从今日起,他便没了父亲,孤儿寡母的生活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想到这些她的眼神渐渐坚毅起来。

    “我虽口不择言,可此言非虚,我与宋郎夫妻多年,知他为人虽疑心病重,但也是颇有成算的人,平日更是极为谨慎,一两个月前,他开始与那女子厮混,若说与这女子无关我是不信的,报丧的衙役同我说他死在绿衣巷里,那里又是他的私宅,以他的性子执意要瞒,旁人谁能知道那个地方,若不是那个女子,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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