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戈悦甚是不解,“这和你娘有什么关系?”

    “和王家那位夫人有关系的,就和娘亲有关系。”云朔直起身,肉嘟嘟的面庞上,透着一股异常灼目的神采,“后汉高祖皇帝之死,是王家悲剧的导火线,若此事查清楚了,或许可以知道王夫人离家出走的秘密。”她语调一顿,看向陈戈悦,“当年,娘亲将血玉交给我时曾说过,这是外祖父留给她的,可以护她平安。血玉曾经的主人是王夫人,我不相信娘亲与王夫人无半分关系。”

    陈戈悦被云朔说的一愣一愣的,她知道,自己脑瓜子没云朔好使,当下只能呆愣愣地看着云朔直点头,“好,查查查,可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查?”

    “自然有法子,”云朔笑道,“程大哥告诉我,所有医官替皇族诊治后,都会在医官署登记备案。虽说这几年朝起朝落,可底下的官署却并未遭受大难,一应卷宗应该损伤不大,只要去医官署翻一翻当年的卷宗,自然能找到线索。”

    陈戈悦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可医官署在皇宫大内,你要怎么混进去?”

    云朔抿了抿唇,“起初我也是没有法子的,可就在前几日,程大哥告诉我,二月十六是官家的长春节,宫中会在月底大宴群臣。届时,浮姐姐也会入宫贺寿,我可以扮成浮姐姐的婢女,随浮姐姐一同进宫。程大哥认识一位姓孟的医官,他可以带我去查看当年的卷宗。”

    陈戈悦一掌拍向云朔的肩膀,笑得甚为豪放,“行啊,没想到你胆子比我还大,竟然连皇宫都敢闯!不过你不用怕,到时候我让殿下也带我进宫,我陪你一起去医官署!”

    云朔并不想把陈戈悦牵扯进来,陈戈悦却仿佛知道了云朔想说什么,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咬牙切齿地说:“咱俩可是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敢不让我跟着,我和你绝交!”

    云朔眨了眨眼,“噗呲”笑出了声,她勾起陈戈悦的手指,说:“好!”

    眼看着云朔同意了,陈戈悦这才笑嘻嘻地收回自己那只白花花的“熊掌”。可她放不下心头的疑虑,终究忍不住说:“阿朔,你如今费心去查王家,可万一,万一那王夫人只是走投无路之下随便找了人把血玉卖了换钱花,万一你娘和王家根本没有任何关系,那该怎么办呢?”

    陈戈悦所说的,云朔早已想到了,她笑得浑不在意,“就算如此,我也要去查。若最终还是一场空,我也认了,好歹我尽力了。”

    .

    陈戈悦是偷跑出来,自然不敢在外久滞,和云朔叙完话,便匆匆离开了,打算沿着来时的路,潜回府邸。哪知她才从狗洞里钻了进去,便撞上一堵人墙,她“哎哟”一声,气冲冲地昂起头,却在看见眼前之人时惊得一个哆嗦。

    “殿,殿下……”

    陈戈悦被关了起来,任凭她闹翻了天,赵德昭也不为所动。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陈戈悦拍着门板又吵又闹,守在门外的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默默地往耳朵里塞了两片布条,可那一声声尖细高亢的叫声仍旧穿透了布条,震得她二人耳膜发痛。

    两人叫苦不迭,却瞟见庭院转角处,赵德昭负手而来,当下立刻迎了上去。

    恰在此时,又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啊——!放我出去!不然我就绝食!我绝食!我割腕!我,我不活啦!”

    “开门。”赵德昭吩咐道。

    两个婆子如蒙大赦,飞一般的跑回门边,二话不说就开了锁。陈戈悦正卯足了劲儿和门板做斗争,不料房门忽然大开,她登时一掌拍空,整个人便扑了出去。

    赵德昭面色一变,他几个剑步冲了上去,赶在陈戈悦跌落地面前揽住了她。

    陈戈悦惊魂未定地瞪着眼,扭头看见赵德昭,登时脸就气得通红。她挣开赵德昭的手,气呼呼地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瞧着两人这般模样,两个婆子视线交汇一眼,心领神会地匆匆离去,连贺管家也默默退到了一边。

    赵德昭跟着陈戈悦坐在地上,陈戈悦“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他。可等了半晌,也没见身后之人吭一声。她悄悄地将脑袋扭了回来,恰在此时,赵德昭抬头看了她一眼,陈戈悦慌忙地又将脑袋缩了回去,而身后,仍旧是一声未吭。

    陈戈悦终于坐不住了,她豁然站起,喘着气发泄道:“你是不是嫌我烦了?你要是嫌我烦,大不了把我赶出去,我也不会死皮赖脸赖着你。大不了我去找阿朔,我就算再不好,阿朔也不会嫌弃我!”

    赵德昭抬起头,见陈戈悦红了眼眶,他站起身,拿帕子替她拭了拭泪,低声道:“我何曾嫌你烦了?我又何曾要赶你走了?倒是你,一个劲儿的往外跑,关都关不住。”

    陈戈悦扯过赵德昭手中的帕子,捂着帕子,抽抽噎噎地说:“谁叫你要关我了?我只是去找阿朔玩。你干嘛要把我关起来?我又不是你的犯人!”说着说着,心头委屈,又落下泪来。

    “我说过,这些日子外面不太平,你为何连这几日都忍不过去?”

    “你说不太平,那为何别人都能出去,就我不能出去?”

    赵德昭张了张嘴,却一言未发。陈戈悦见比,越发肯定他在拿话搪塞自己,“我知道了,你就是不想我去找阿朔,你就是变着方儿要拦着我找阿朔,我就阿朔一个姊妹,你还不许我找她,呜呜。”

    “阿朔阿朔,你满口都是阿朔,除了阿朔你还记得谁?”赵德昭语气转冷,站在远处的贺管家一听便知道不妙,偏偏陈戈悦还要在老虎屁股上拔毛,“阿朔阿朔,我就记得阿朔,这世上只有阿朔对我最好,只有阿朔不会吼我,不会看我不顺眼,只有阿朔!”

    赵德昭揉着眉心,“你非要为了她跟我吵吗?”

    陈戈悦梗着脖子说:“是你在跟我吵!”

    赵德昭深吸了一口气,“你先静静。”

    说罢,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跨步离去。

    见赵德昭走了,陈戈悦又是害怕又是难受,她跳起脚来大喊一声,“你走!你走了,就别来见我!”

    喊完,自己倒气得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贺管家望着赵德昭扬长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里头哭得稀里哗啦的那位,叹息了一声,慢悠悠地进了院子,走到陈戈悦身边。

    “孩子,你为何非要惹殿下生气呢?”

    “贺爷爷,分明是他的错!”

    贺管家坐在石阶上,慢条斯理地说:“殿下一门心思为你,你却不领他的情。你当他为何不让你出府?你也知道,殿下如今在外头追查贼子,若是你出了府,被那些贼子所挟持,你要殿下怎么办?”

    陈戈悦吸了吸鼻子,噘着嘴说:“可别人都……”

    “别人能和你比吗?谁不知道,你是殿下心尖上的人?”

    陈戈悦登时就红了脸,扭扭捏捏地说不出话来。贺管家知道话已经说够了,便笑呵呵地站起身来,“别哭了,快进屋洗把脸,再去跟殿下陪个不是,以后啊,可别再由着自个儿的小性子啦。”

    劝说完陈戈悦,贺管家又步履蹒跚地去了书房。书房内,赵德昭绷着脸坐在案前,侍卫韩隐刚向他汇报完最新探查的消息。

    赵德昭揉了揉眉心,冷声道:“继续在附近搜,我就不信,把那张龙儿揪不出来!”

    “是!”

    “于延超可有说什么?”

    “于将军还是一口咬定,令牌是他的,但早已被贼人偷窃,那夜出现在大相国寺的少年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那个女孩呢?查得怎么样?”

    “那女孩终日待在李府,并未发现异常。不过,”韩隐看了赵德昭一眼,埋下头来,“那乾州防御使李英和一位叫程德玄的商贾关系匪浅。而程德玄和赵府尹私交不错。”

    赵德昭静坐着,手指轻敲着桌案,一下,一下,缓慢而沉着。

    “你说,二叔真想拦着我抓获张龙儿吗?”

    赵德昭的声音极轻、极弱,带着几丝困惑和难以置信。

    贺管家收到韩隐投来的视线,他低下头,花白的胡须抖了抖,慢悠悠地说:“张龙儿乃是十恶不赦之人,赵府尹断然不会胡来。”

    贺管家说完,再无人开口。屋内,霎时就沉默了下来。

    赵德昭面无表情地坐着,手,抵在桌上,紧握成拳。

    终于,他豁然站起,朝外走去,“备车,我要入宫!”

    眼看着赵德昭步履匆匆地从身旁走过,贺管家眯起一双浑浊的眼,叹息了一声——这孩子,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可如今,倒有些看不透了。

    出了书房,走了几步,赵德昭忽然停下步子,扭头看向东面的小径。

    那里,飘荡着一团红云,甚为耀眼。

    陈戈悦像一只红色的小鸟儿,飞扑着就冲到了赵德昭面前,她扭了扭身子,咬着牙,绞弄着手指,也不说话。

    赵德昭替陈戈悦将被风吹散的鬓发别到耳后,说:“我现在要进宫,在府里等我回来,不要乱跑,好不好?”

    陈戈悦乖乖地点了点头,赵德昭紧绷的面容几不可闻地舒展了下来。

    赵德昭离去后,陈戈悦独自站在庭院中。院子很空旷,她站的位置又是风口,风灌进了衣服,凉飕飕的。她默默地扯了扯衣服,仰起头来——天边,云霞弥漫,很漂亮。毫无缘由的,她忽然想到了十日后的长春节宫宴,她要在那一天,陪着她最好的姊妹,混进这世间戒备最森严的地方,探察一件十多年前的往事。

    毫无征兆的,她忽然害怕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慌,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降临。她拍了拍脸颊,自我安慰着:没事,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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