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宋立国,便将官家生辰二月十六日设为长春节。

    每年的长春节,文武百官、各方节度使及诸国藩客,都会入京上寿。朝廷则在内廷设宴赐酒,歌舞升平,热闹至极。

    今年的长春节,依循旧制。二月十六日,宰相赵普率文武百官,于崇德殿为官家上寿。二月二十八日,于大明殿赐宴群臣。

    这一日的御街,很是热闹,车水马龙,浩浩汤汤。御街两旁河沟内的莲叶,似乎也被这般热闹的景象感染,争先恐后地冒出了头。两岸的桃花杏花不甘寂寞,也相继绽开,有俏立在枝上的,有翻卷在风里的,还有调皮地窜入疾驰的车厢里的,粉的,白的,红的,漂亮极了。

    云朔趴在车窗上,乌溜溜的眼珠追着飞舞的花瓣。有两三瓣飞入发间,她便小心翼翼地捻起,放在手心摆弄着。

    很快,马车驶入了皇城,云朔与洛雨一左一右搀着李浮若下了车。李英的夫人,李浮若的义母张氏也从另外一辆马车内挑帘而出。有內侍上前,指引着众人,步入皇宫。

    今日长春节寿宴,官家与众文武在大明殿宴饮,后宫妃嫔及命妇官眷则设宴于后宫。李浮若等一众女眷入了后宫,先行参拜了以淑妃为首的一众妃嫔。

    后宫之中,官家的生母昭宪太后已崩,孝明皇后也在四年前薨逝。如今位份最高的,当属贵妃刘氏。然而刘氏体弱,又向来深居简出。是以如今掌管后宫的,乃是淑妃王氏。

    自步入大殿起,云朔便谨守着早先学来的礼仪,垂首站定,目不斜视,是以并未瞧见上首之人的模样,只在一众莺歌燕舞中,听见一抹温柔又不失威仪的声音,“免礼吧。”

    云朔与洛雨一左一右扶着李浮若起身。

    “这位娘子清雅脱俗,真真儿仙女般的人物,夫人好福气呀。”

    李浮若的义母张氏立刻笑着回道:“承蒙淑妃娘娘抬爱”,又说了几句奉承话儿,这才领着李浮若等人退至一旁。

    不多时,又有官眷领着自家孩子入殿参拜,淑妃也都略略寒暄了几句,时而遇到些活泼讨喜的小娘子,也会引得大殿里头笑语连连。

    从头至尾,李浮若都只是默默地立在一旁,好似飘然在满室喧闹之外,孤独又宁静,柔顺又美好。

    云朔随侍在李浮若身畔,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时不时地朝她们这边投来。她眼帘低垂,不敢四处张望,可眼角余光却可劲儿地朝着周围一簇簇的莺莺燕燕瞄去,并未察觉什么异常。

    想来是自己多心了吧。

    张氏瞧着李浮若已有些许疲态,知道她向来不喜欢这种热闹场合,便叫云朔与洛雨扶着李浮若去御花园逛逛,并细细叮嘱她们时刻警醒着些,莫要冲撞了贵人,莫要往人少的地方去,也莫走远了迷了路。

    李浮若一一应下了。

    三人在御花园里略逛了逛,瞧见不远处有座八角凉亭,亭内无人,便相携着前往歇息。

    走得近了,才瞧见亭上书着“新月亭”三个字。

    李浮若倚栏而坐,柔若无骨的身子靠着柱子,望向虚空处。唇角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可云朔却在那笑里,看见了一抹浅浅的愁。

    那抹愁,好似在经年的时光里,已侵透了骨髓,融进了血液,挥之不去了。

    年少时,云朔也曾在一个人的脸上看见过相似的笑。笑里,同样是淡淡的,却又侵进了骨髓深处的哀愁。

    那人,就是她的娘亲。

    ……

    “阿朔,阿朔。”

    几声欢快的呼喊声远远飘来,在一片笑语盈盈中分外响亮。

    云朔无需回头便已知道,是陈戈悦来了。

    陈戈悦花蝴蝶一般朝云朔飞奔而来,眼角眉梢是止不住的飞扬笑意,似乎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她难过。

    “嘿,你们怎么躲这儿来了,可让我好找。”陈戈悦不顾一路行来时旁人异样的眼神,朗声笑着,又凑到云朔跟前,牵起云朔的手,悄悄说:“别怕!”

    云朔扬起了笑。

    我不怕。

    云朔望向李浮若,开口道:“浮姐姐,我和阿悦四处走走。”

    李浮若笑着点点头,“去吧,可别走远了,记着路。”

    洛雨道:“我陪你吧。”

    云朔要去医馆署的事,程德玄已事先告知过洛雨。洛雨瞧着云朔神色,便已知晓,四处走走是假,去医馆署才是真。

    此番进宫,众人所带的奴婢侍从皆有定数,李浮若只带了洛雨与云朔二人。云朔可不放心留李浮若一人在此,止住了洛雨的好意,“阿悦曾随二皇子进过皇宫,她知道医馆署的位置。”

    陈戈悦也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放心,皇宫我熟啊,阿朔就放心交给我吧。”

    医馆署距离较远,走过去还是花费一些时辰。路上也曾遭到一些宫女內侍的盘问,二人便声称身子不舒服,前去医馆署找医官开点儿药。陈戈悦又搬了赵德昭出来,一路狐假虎威,倒也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医馆署。

    医馆署门口,守着几个小黄门,瞧着年岁尚小。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瞧见了云朔二人,便上前盘问了一番。

    云朔行了一礼,缓缓道:“内贵人,我是李英大人府上的婢女,入宫后觉得有些头痛,可否请医官大人帮忙诊治一番?”

    云朔按照程德玄的交代,报出了李英的名头。那小黄门听了,目光在云朔与陈戈悦脸上打了个转儿,躬身道:“娘子这边请。”

    小黄门领着云朔二人从一侧小门进入医馆署,又将二人安置在一间厢房内,“娘子稍等,我这便去请孟医官。”

    “有劳内贵人了。”

    小黄门躬身离开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一位背着药箱的年轻男子被他领了过来,想来便是孟医官无疑了。

    云朔扯了扯陈戈悦的衣裳,拉着她一同朝孟医官见礼。

    “娘子无需多礼。”

    孟医官虚浮了二人一把,走至软塌旁,打开了药箱,开始摆弄起箱子里的各种物件儿。

    陈戈悦一看这架势,怎还真瞧上病了,她们不是来看卷宗的吗?正要开口,便见孟医官已准备就绪,冲她们一笑,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那一笑,透着几分心知肚明的了然。云朔心下稍安,几步走到软榻边,伸出了手。

    做戏做全套嘛,她懂。

    孟医官把了脉,开了药方,又叫守在门口的小黄门去抓药、煎药,戏做足了,这才对着云朔清浅一笑,“汤药过些时候便会送来,不妨让孟某先陪小娘子四处走走。”

    云朔压下心头飞窜起来的鼓点声,绷着笑应了一声“好”。

    今夜长春节宫宴,整座皇宫无不是张灯结彩,宛若一片红色的海洋。可这座医官署,却像是一座遗世独立的孤岛,柔和而宁静。几个小药童在廊下煎着药,微苦的汤药味儿漂浮在庭院间,闻着却让人心安。

    路上遇到些內侍宫人,云朔恨不得扯起孟医官的袖子把自己与陈戈悦藏进去,可孟医官却神色如常,遇见相熟的,还点头致意。

    云朔一脸茫然,第一次发现,原来做坏事也能光明正大的。

    孟医官仿佛听见了她肚里的嘀咕,低声安抚道:“你们莫要以为,偌大的医官署,全都得四处戒严,闲人免进。在这儿,有些地方,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有些地方,也是可以走动的。你们要看的那些卷宗,本就是前朝旧物,又不涉及朝廷机密,与当今官家来说,不过是一堆废纸,不甚要紧。我既然答应了程先生,你们只管放心。”

    说完,他瞧见眼前的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着头,可整个身子仍旧绷得紧紧的,一双乌黑的大眼更是写满了警惕。

    他捂唇掩住笑,压低了声音说:“别人瞧见你们与我一路,自然不会多问,可你若再摆出一副‘我在做贼,我很心虚’的模样,只怕一会儿所有人都得瞧上你几眼了。”

    说完这话,小姑娘眼珠子一转,立刻抬头挺胸,下巴昂起,一副“我没做贼,我一点也不心虚”的模样。

    可那双手,仍旧微微地抖个不停。

    孟医官心底一叹,这姑娘,看来是没“做贼”的天分了。

    心头敲了一路的战鼓,终于随着孟医官停下的脚步,略有停歇。

    云朔抬头,到了。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座三层高的阁楼,房门紧闭,看起来颇有些年岁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悠闲地坐在廊下,眯眼瞧着远方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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